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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景春]民族记忆构建的民间文学方式(3)


    三  民间文学的语境与记忆之场
    按照理查德·鲍曼(Richard Bauman)的口头表演理论,民间文学就是一种口头艺术,“口头艺术是一种表演。理解这一观念的基础,是将表演作为一种言说的方式。”按照他的说法,表演在本质上是一种交流的方式,“表演建立或展现了一个阐释性框架,被交流的信息在此框架之中得到理解”,“框架是一个有限定的、阐释性的语境”。鲍曼所说的“框架”(frame)就是特定的“语境”(context),这个语境包括了与表演效果直接相关的特殊符码、比喻性语言、特殊辅助语言、特殊套语、文化传统等很多方面。不过,我们还可以对口头表演的语境做更宽泛的理解。广义的语境,包括与言语表达相关的各种主观因素和客观因素;狭义的语境仅指文本的上下文。“语境,包括非语言的和语言的两种。非语言的,主要指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语言的,主要指上下文。”构成语境的社会环境包括对象、事态、文化、地位、关系等要素;自然环境则包括时间、空间、景物等要素。从阐释学的角度来说,“所谓某个东西的语境,是指这个东西存在于其中的各种情况互相关联的网络。”民间文学作为一种口头表演,以及依此而来的表达特定意义的书写文本,其角色、情节、主题等无不依赖于特定的语境。具体而言,构成语境的要素可能是山水、森林、草地等自然景物,也可能是陵墓、纪念碑、博物馆等人文景观,也可能是节日、仪式、习俗、宗教信仰、文化思潮、政治情势等社会氛围,也可能是报纸、刊物、书籍、档案等文化载体,还可能是以上若干项要素的组合体。这些要素构成了口头表演的外在控制系统,对民间文学的表演现场、文本生成及其之后的存在状态起到决定作用。所以,在口头表演和文本生产过程中,语境不是静态呈现的景致,而是动态交互的制约环境。
    民间文学对语境的依赖与民族记忆对“记忆之场”的依附如出一辙。记忆之场(memory field),有时也被译作记忆场、记忆场所、记忆之所、记忆场域等。在哈布瓦赫的集体记忆理论中,“框架”、“空间”、“场所”、“定位”已是经常出现的概念。在此基础上,皮埃尔·诺拉(Pierre Nora)提出了“记忆之场”的理论。他在《记忆之场》中详细讨论了当代能唤起法兰西民族记忆的那些档案、国旗、图书馆、辞书、博物馆,“同样还有各种纪念仪式、节日、先贤祠和凯旋门,以及《拉鲁斯词典》和巴黎公社墙”。《记忆之场》法文原著共七卷,共收入130多个代表性词条,每个词条介绍一个对象。按照诺拉的划分,记忆之场有三层含义,即实在的、象征的、功能的。三层含义是同时存在的,特定的象征意义总是通过具体的物质形体展现出来,并承担相应的社会文化功能。
    如果超越政治记忆,在文化的范畴内讨论记忆,记忆之场所涉及对象比诺拉讨论到的事物还要多,譬如各种自然景观也是记忆之场的重要元素。特定的山水(如泰山、黄河)也负载着一个民族宗教的和历史的想象,它已不再是自然山水,而是某种信仰的象征,也是一国之民情感的萦绕之地。诺拉说:“一个记忆场所存在的根本理由就是:让时间停止,阻止遗忘,让事物保持住一个固定的状态,让死亡永生,赋予无形的东西以有形的形式。”信仰、情感和观念都容易流逝,依附于山峦这样的自然物和纪念碑这样的人造物之上,在代际传递中获得恒久性。当然,不断激起人们回顾这些东西的人物和故事,就是民间文学的角色和情节。记忆存储于人的大脑皮质,型构于特定的社会框架,其直接体现形式则为口头表述、文字书写,以及各种符号化的自然物和人造物(包括艺术作品)。
    事实上,民间文学不仅承载民族的文化记忆,二者在本质属性的诸多方面都是相互连通的。文化记忆所具有的认同具体性、重构性等特征,民间文学也是同样具备的。文化记忆具有主观性和身体性,民间文学同样也具有这些特点。文化记忆以仪式和节日为首要组织形式,依赖于记忆之场,所以诺拉说“记忆黏附于具体的事物,依附于空间、姿态、图片和物体”;民间文学也黏附于自然山水、名胜古迹及历史事件,并以仪式和节日为重要呈现窗口。所以,民间文学的语境与记忆之场也是重合的,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东西。
    民间文学是回忆文化的一种形式,是凭借回忆、讲述及书写复活的文化存在。“回忆文化是在自然空间中加入符号,甚至可以说整个自然场景都可以成为文化记忆的媒介。在此情况下,自然场景并非通过符号(纪念碑)引起重视,而更多是作为一个整体被升华为一个符号,即是说,它被符号化了。”其实,被符号化的不仅是自然场景,还有人文景观和节日仪式,它们都是记忆之场的基本元素。尤其是宗教圣地、庙宇、历史名城、名人陵墓、博物馆、伟人塑像等,这些被扬·阿斯曼称作“地形学文本”的东西,是蕴含文化记忆的场所,也是激发民间口头讲述持久、活跃发生的地方。
    民间文学还黏附于历史事件。一些重大历史事件凝结为“记忆形象”(memory image)存留在文化记忆中。扬·阿斯曼说:“文化记忆有固定点,它的范围不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这些固定点是一些至关重要的过去事件,其记忆通过文化形式(文本、仪式、纪念碑等),以及机构化的交流(背诵、实践、观察)而得到延续,我们称之为‘记忆形象’。”作为“记忆形象”的过去事件———不仅包括历史事件,也包括像天地开辟、始祖诞生这样的神话事件———也是民间文学讲述的焦点话题,在当代仍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民间文学是一个民族的文化记忆的展现形式,二者在本质上是相通的。民间文学的语境,就是一个民族的文化记忆的记忆之场。民间文学的解释性、黏附性特征,具有创造记忆之场的能力。神话、传说、史诗持续发挥其解释的黏附效应,记忆之场不断被造出,不断地固化民族记忆的场域空间。在这种互动关系中,民间文学与民族的记忆之场在不停地互为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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