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孔韶]流动的人类学诗学——金翼山谷的歌谣与诗作
http://www.newdu.com 2024/11/27 04:11:54 未知 庄孔韶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在新近执导与拍摄人类学纪录片《金翼山谷的冬至》的过程中,笔者经历了学术专著、歌谣、诗作、电影、戏剧、新媒体多元创作实践,以及展演与传播中的主客并置与多学科并置状态的研讨,形成了系列论文。本文仅就地方冬至歌谣与田野诗作的人类学解说,表达地方人民和人类学家田野相遇与长久互动的人类学诗学特征。 【关键词】《金翼》;冬至歌谣;人类学诗学;主客并置;多学科并置 【作者简介】庄孔韶,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 最近三十年,笔者的“金翼”人类学创作团队分头或共同完成了若干学术作品,包括传统的论文、专著,以及文学艺术类的人类学作品,后者采纳了歌谣与诗作的田野研究、散文、随笔写作,以及戏剧、电影和新媒体创作手段。2017年末,我们的团队集中完成了人类学纪录片《金翼山谷的冬至》的摄制及闽剧《猿母与孝子》的创作演出。作品完成后,团队成员分别专注于整个田野创作中的诗与歌谣、戏剧人类学、民族志电影诗学、人类学学术点的新媒体呈现等,撰写相关论文和随笔,展现创作心得。本文主要侧重于金翼山谷冬至传统歌谣与诗作的田野人类学探讨,以便交流。 围绕拍摄过程中所呈现的跨学科文学实践问题,笔者需要提到二十年前赴厦门参加的首届中国文学人类学学术研讨会,记得与会者均是对文学和人类学跨界研究充满兴趣的热忱实践者。会上,比较文学家乐黛云教授提议要“以人类学的方法研究和解释文学”。已故的人类学家李亦园先生认为新的学科之产生“有赖于文学与人类学之间的互补与互动”。笔者当时的思考是“如何利用文学形式在内的多种手段以实现人类学的更好的文化理解与表现”。可以说,这次会议开始描绘和促成一个文学与人类学互动的新的平台,尽管两者有不尽相同的落脚点。 二十年很快过去了。这个平台上活跃的各个学术团队成绩颇丰。人类学界虽说卷入的人数不多,但一些跨学校、跨学科和跨专业的学者,还是带着各自独有的兴致,默契合作,收获了归结于文学人类学与人类学诗学的田野研究成果。 以田野工作为地方文化理解基础的人类学,提供了文化与人性认知及感悟的多样性作品。百余年来人类学家一个个理论的递进性创立,对人类文化多样性的多向度理解和综观极为有益。然而人类学家发现仅仅有撰写论文的实证与理论诠释成果是不够的,尤其是科学主义和逻辑实证主义对论文写作的限定恰恰是对观察和情感的限定,以至于无论参与观察之主客位互动的理论如何改善,我们都怜惜如何在论文和专著中为人类学诗学留下空间。也许正是因为人类学本身“极少以哲学或美学的方式研究问题,可以说是一种缺失”。为此笔者在1995年北京大学社会文化人类学高级研讨班上首次提出“不浪费的人类学”的实践理念,实际是想推动文学人类学多元方法呈现的田野/书斋综合实验,因为当今人类学诗学或民族志诗学的研讨范围已经不限于传统的叙事诗、散文、小说等。 请允许笔者重复一下“不浪费的人类学”的含义,这是指“人类学家个人或群体在一个田野调查点上将其学习、调研、阐释和理解的知识、经验、体悟、直觉和情感用多种手段展示出来。著书立说以外,尚借助多种形式,如小说、随笔、散文、诗歌,戏剧、影视等文学手法创作;邀集地方人士的作品或记录,甚至整合同一个田野点相关专业的跨学科作品,以求从该族群社区获得多元信息和有益于文化理解与综观”。笔者一直希望“不浪费的人类学”的实验性组合有新的策划与延伸,近年也的确到了收获的时候。 去年我们同法国人类学家讨论田野点调查时间的长度问题,瓦努努教授特别放映了影视人类学先驱让·鲁什先生(Jean Rouch)在非洲马里的多贡人地区拍摄的胶片电影。这是关于一个酋长葬礼的人类学纪录片,它的后半部长时间在部落生活背景上展现作者朗诵的多贡人押韵诗句。这近乎冗长的艺术与诗意拍摄被认为是,如果没有八十多年在田野点积累的师生团队情感(让·鲁什先生本人就是诗人),就没有人类学的电影美学与情感诗作。中法同行似乎有同样的诗学人类学体验。于是我们也放映了费时两年在林耀华先生的家乡福建古田拍摄的纪录片新作《金翼山谷的冬至》。影片尝试了一些新手法,探讨了神话传说、歌谣、诗作、戏剧、电影和新媒体呈现的人类学诗学问题。我告诉瓦努努教授,两三代学人在这一著名调查点的田野工作也同样延续了八十年之久。 许多人都知道,林耀华先生的《金翼》是小说体的人类学著作。他以“如竹叶般简朴的”笔法,描写了从晚清接续民国到抗战初期栩栩如生的社会历程与民俗生活,着力于解释在并不富裕的农业山村,东林一家何以摆脱贫困,并将社会生计联系通过西路和闽江扩展到省城福州,终成地方首富。这是一部重要的传奇性作品。然而,时过境迁,历经战乱和社会经济的剧烈变迁,《金翼》书中的东林及其后辈再次跌入谷底。不可思议的是,沉着的金翼之家后辈,静静贮藏着家族的智慧,察机并行动,数十年后终于再次异军突起,引入“银耳革命”置业成功! 这种以章节小说体现社会运动起伏的韵律是用人类学的平衡论潜在解释和推动的;而民间也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风水轮转观来解释世界。当我们在田野点参与农民乡村和家庭的年节活动时,也会深切地感受到一年一年周而复始的民俗生活节奏及其延续性。 从1986年笔者抵达福建古田金翼山谷,一下子又过了三十多年!除了人类学纪录片《端午节》(1989年,1992年),我们团队围绕着关于金翼山谷的专著《金翼》和《银翅》,创作了摄影、随笔、诗集、油画等多种作品,多在20世纪90年代出版。结束对这里大半个世纪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文化变迁的书写与诠释后,笔者又转入了对古田县的节气和传说的研究,想要看一看在震荡不断的历史进程中,相对平静的日常节令,金翼山谷的人民是如何过生活的。《金翼》和《银翅》里的主人公或他们的后辈还像《端午节》的参与者那般沉着吗? 这里笔者尤其对闽东丘陵地带人民的冬至习俗感兴趣。冬至搓圆习俗在中国南方很流行(北方包饺子,南方搓圆),这倒罢了,你知道还有一个吸引人的母猿与农人的美好传说与歌谣,于是笔者特别挑选金翼山谷的冬至再拍一部纪录片,作为“不浪费的人类学”多元作品的新品种之一。不止于此,冬至拍摄还混合了戏剧创作和新电影实验,然而其落点已经不是大的政经变迁主题,而是人类学的田野诗学,这要在我们新的诗学体验中思考,在新编闽剧和新纪录片中思考,为此整个团队成员都兴致盎然。 冬至节气为什么吸引人呢?笔者来回比较金翼山谷的众多年节时令,冬至的自然韵律和生活美感令人难以忘怀。冬至是宇宙、季节与生态变换的重要节气之一。冬至的时候,太阳直射南回归线,阳光对北方斜射,北半球的白昼最短,而黑夜最长。过了冬至,北半球黑夜渐短,白日渐长,所谓“一阴下藏,一阳上舒”(《史记》)。陈希龄的《恪遵宪度》对冬至的总结最为精辟:“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至,故曰冬至。至者,极也。” 早在周秦之时古人就明白这一道理,把冬至看作新年的开端。周礼的正月和汉武帝采纳的夏历十一月相近,日后正月和冬至节(公历12月22日左右)虽然分开了,但作为“亚岁”的冬至节的“贺冬”和“拜岁”仪式(迎新、敬老、尊师)依然礼乐并行,一直延续到清朝。冬至时宇宙万物得以全面关注,先前“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周礼·春官·神仕》),而后“十一月冬至。京师最重此节,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祝往来,一如年节”(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可以想见古代“冬至大如年”的庄重与虔诚之状。 林耀华先生于1934年至1937年间在闽东福(州)古(田)方言区进行田野调研和写作,曾两度返回家乡调研。据他记载,由于闽江礁石危害、地方劫掠和稽查严格,当时水陆兼程不易,故直至1934年9月他才到达古田,还到松台乡看望过嫁到那里的妹妹。他的义序和金翼黄村宗族组织研究最为著名,此外,他还特别喜欢记录闽东的拜祖、信仰、年节活动和民间歌谣,⑦其中很多歌谣是结合婚丧和节令活动展开的。林耀华关于闽东冬至神话传说与歌谣的研究,曾部分刊载于北平《晨报》的《福建农村社会研究通讯》。 山谷熟人社会的生活早已约定俗成,冬至节前你就会听到某一人家有酿酒的动静了!丘陵山地老屋里传出高亢的酿酒令,一人领唱,家人宾客整齐呼应!那是点燃冬至酿红曲老酒灶火的仪式时唱的,酿酒令伴随着糯米香飘将过来: 伏惟哦,此酒不是凡间酒——好啊! 伏惟哦,乃是惠泽龙王赐我祭坛酒——好啊! 伏惟哦,祭求红曲好酒种——好啊! 伏惟哦,祭求糯米好酒娘——好啊! 伏惟哦,祭求坛坛新酿尽佳酒——好啊! 进城工作的男人们带着节令食品回家,主妇们在冬至前夕和好糯米粉,全家围拢在厨房搓圆。家人们搓圆时充满喜气,看谁搓得圆,寓意家庭和美圆满。小孩子们搓圆时淘气,把米粉捏成小猫、小狗和小碗等,给节日带来欢乐。林耀华还记录了20世纪30年代女人们喜戴手镯,“搓圆双手动作时,手镯互击,铿锵作响,家庭的和乐,尽从这种声音表达出来”。乡村大家族妯娌们在厨房八仙桌边围站搓圆时,手镯交错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这一幸福和美的意境,被人类学家注意到了。当然,可以比较一下北宋周邦彦的《一剪梅》,他注意到的是另一种场景感知下的“袖里时闻,玉钏轻敲”,一缕美妙的诗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