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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栋祝鹏程]纬书夏禹神话的文本生成与文化意蕴(2)


    二 纬书夏禹神话的文本改造
    从文本层面看,一方面纬书中的夏禹神话多与先秦文献有承接关系,另一方面,纬书作者也对其进行了很大程度的加工改造。其改造的方式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抄录,即直接将以前的文本抄袭誊录过来。
    如《礼纬》中有一段描述圣王异貌的文句:
    禹耳三漏,是谓大通,兴利除害,决河疏江。皋陶鸟喙,是为至诚,决狱明白,察于人情。汤臂三肘,是为柳翼,攘去不义,万民蕃息。文王四乳,是谓至仁,天下所归,百姓所亲。武王望羊,是谓摄扬,盱目陈兵,天下富昌。周公背偻,是谓强俊,成就周道,辅于幼主。孔子反宇,是谓尼甫。立德泽所,与藏元通流。
    《淮南子·修务》也有类似的记载:“尧眉八彩,九窍通洞,而公正无私,一言而万民齐;舜二瞳子,是谓重明,作事成法,出言成章;禹耳参漏,是谓大通,兴利除害,疏河决江;文王四乳,是谓大仁,天下所归,百姓所亲;皋陶鸟喙,是谓至信,决狱明白,察于人情;禹生于石;契生于卵;史皇产而能书;羿左臂修而善射。”《礼纬》是否一定抄袭《淮南子》我们不敢妄断,但《淮南子》中的这段话很可能是有较早的文本来源的,因为我们知道,《淮南子》成书于汉初,而且在编纂时大量引用先秦典籍。从文本流传角度来考察,纬书中有关圣王异貌的文本有可能直接源于先秦时期的文献,也就是说《礼纬》和《淮南子》可能来源于同一个更早的文本材料。
    (二)虚构,指在原有故事基础上,进行情节虚构。
    如舜禹禅让传说的丰富化。先秦文献中讲到尧舜禹禅让的较早的是《尚书·尧典》和《论语·尧曰篇》,《尧典》主要叙述尧禅位于舜,没有涉及舜禅位禹之事。《论语·尧曰篇》:“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将尧舜禹的禅让连在了一起。但舜是如何禅位给禹的,没有详细的叙述,只有简单的一句“舜亦以命禹”。上博简《容成氏》云:“舜乃老,视不明,听不聪。舜有子七人,不以其子为后,见禹之贤也,而欲以为后。禹乃五让以天下之贤者,不得已,然后敢受之。”交待也较为简略。但在纬书里的记载就详细得多,《尚书中候考河命》云:
    (舜)在位十有四年,奏锤石笙管,未罢而天大雷雨疾风,发屋伐木,桴鼓播地,锤罄乱行,舞人顿伏,乐正狂走。舜乃权搏衡而笑曰:“明哉,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亦乃见于锤石笙管乎?”乃荐禹于天,行天子事。于时和气普江,庆云兴焉。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条轮囷。百工相和而歌庆云,帝乃倡之曰:“庆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群臣咸进稽首曰:“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予一人。”……于是八风修通,庆云丛聚。蟠龙奋迅于厥藏,蛟龙踊跃于厥渊,龟鳖咸出厥穴,迁虞而事夏。舜乃设坛于河,如尧所行,至于下稷。容光休至,黄龙负图,长三十二尺,置于坛畔,赤文绿错,其文曰:“禅于夏后,天下康昌”。
    纬书大大丰富了舜禅位于禹的传说,其情节如此完整简直就像一篇文言小说。再比如禹用不死之草治疗穿胸氏的神话。在《山海经》和《淮南子》中的叙述都非常简略。纬书则以禹诛防风神话为叙事主体讲述了穿胸国的来源,《河图括地象》云:“禹诛防风氏,夏后德盛,二龙降之。禹使范氏御之以行,经南方,防风神见禹,怒射之,有迅雷,二龙升去。神惧,以刃自贯其心而死。禹哀之,瘗以不死草,皆生,是名穿胸国。”魏晋时期在纬书的基础上,穿胸民的神话逐渐演绎成章。
    (三)糅合,即将零散的神话意象糅杂混合在一起。
    如“九尾狐”这一神话意象早已出现在《山海经》中,纬书则出现了禹见九尾白狐的故事,《尚书中候考河命》:“(禹)长九尺九寸,梦自洗河,以手取水饮之,乃见白狐九尾。”《吴越春秋》记载的更为详细,很显然是受了纬书的影响,或者纬书当中也有类似的记述,只是没有流传下来。《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云:“禹三十未娶,行到涂山,恐时之暮,失其制度,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矣。’乃有九尾白狐,造于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之证也。’涂山之歌曰:‘绥绥白狐,九尾厖厖;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明矣哉!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
    从《山海经》单一的“九尾狐”意象,到《尚书中候考河命》将禹与九尾狐嫁接,再到《吴越春秋》将九尾狐穿插在禹娶涂山女这一传说故事中,充分展现了纬书作者“糅合”神话意象和传说故事的叙事能力。又如《礼含文嘉》叙述禹受赏“天赐妾”时,云“禹卑宫室,尽力沟洫,百谷用成。神龙至,灵龟服,玉女敬养,天赐妾”,我们知道《论语·泰伯篇》中亦有一段孔子赞美禹的话。其云:“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很显然,纬书是将《论语》中的文本巧妙地借用了过来,同时又将神龙、灵龟、玉女等各种神话意象混合在一起,从而形成新的神话叙事。
    (四)改编,为了达到某种叙事目的,纬书作者甚至直接对原有文本进行改动。
    如《山海经·五藏山经》有这样一段话:“禹曰:‘……天地之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出水之山者八千里,受水者八千里。”这是以禹的口吻述说天下的长度和宽度。《吕氏春秋·有始览》亦载:“凡四海之内: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水道八千里,受水者亦八千里。”而纬书《河图括地象》则云:“夏禹所治四海内地,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有君长之。州有九阻,中土之文德,及而不治。”纬书作者为了突出禹的丰功伟绩,将“禹曰”直接改成了“夏禹所治”,四海内地都成了夏禹所治的疆域。
    上述四种文本改造方式,只是夏禹神话叙事中的常见手段,纬书其他神话对先秦文本叙事的改造方式恐怕还要多。而且每种方式并不是单纯地存在于某一种神话叙事中,有些文本是兼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改造方式。纬书作者对文本的改造并不是随心所欲、漫无目的,他们是为了达到建构理想化的文本叙事,而不惜割裂固有文本,筛选符合其政治目的的合理信息。另外,更重要的是,纬书作者除了技术层面的文本改造之外,还在神话叙事中融入汉代的思想观念与文化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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