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电影和学术专著如何互释?——以《金翼山谷的冬至》和《银翅》为例(3)
http://www.newdu.com 2024/11/26 03:11:54 《广西民族研究》2019年 庄孔韶 参加讨论
随后,冬至清晨,金翼之家二楼的国学课小朋友等着芳德(儿童国学班主任)、书法老师和国学老师的到来。芳德上楼换上了汉服。 课下,芳德改穿深灰色中山装,开车赶去面线作坊和白粿店,为荣昌老人家买贺冬的长寿面和礼饼。 芳德参加为荣昌老人进拜的礼仪,换上了黑底暗红花的对襟唐装。厅堂里遵照远近亲疏关系依次前往祝福、祝寿和献礼,女人们则为老人家试新棉鞋和新袜。 在闾山科仪请接香火和陈靖姑夫人坐像抬出巡游时,黄道长吹奏鸣角时是红头师公装束,而参与此科仪的芳德变换角色,此时换上了黑头道士的装束。当晚有芳德主持的北斗祭则在建坛完成后,换上了护额和皮裙,再现红头师公装束。 地方闽剧《猿母和孝子》开演时,村民在舞台前落座,芳德再次换上唐装走到露天舞台前第一排,向前来看戏入座的荣昌老爷子致意,自己在不远处坐下。 最后一幕戏剧转到金翼大宅门厅堂和天井,右侧是乐队,左侧是村民,包括金翼之家、老吴家等邻居男女老少。当戏剧演到猿母和全家大团圆的时候,演员和金翼之家后辈以及村民们(包括仍着唐装的芳德)一同在厅堂庆祝和联欢。此时,大宅门关闭而剧终。 这样,在金翼山谷的冬至节,电影直观地显示芳德前后8次换装,依照不同的角色参与和串联了大部分社会文化活动。这部电影的这一刻意凸显,使我们和戈夫曼具有同感:“一个社会角色总是包含一个或一个以上的角色,这其中的每一个角色都可以由表演者在一系列场合下对各种同类观众或由同样的人组成的观众呈现。”[6]12只不过我们乡村舞台上的传奇戏剧演出和生活中的社会戏剧表演关系更为复杂,已经混为一团,找不到界限了。 此外,生态环境和文化的关系,包括围绕冬至节为获得温补食材的物质生活层面:黏糯米汤圆、红糖糍粑、自产鲜银耳莲子汤、特定的树根与番鸭煨汤和红曲老酒等,这显然是由宇宙的冬至现象和阴阳哲学使得乡民食材得以选择,属环境与生态人类学的观察与文化转换层面。可见,“环境与文化并不是两个不同方面,而是辨证式的互为因果关系”以及“充分说明自然环境对一种文化提供的选择性和限制性”[7]78。电影里拍摄芳德和亲属邻里买线面和礼饼的长寿、迎新的寓意,以及冬至节令所包含的精神需求,已经被作坊主的生产行为所满足,因为本质上是在生产特定食品的象征主义,这是一种从物质到精神的转换。从电影里还可以看到芳德道士卷入的各项节日礼仪活动中,哪些是古今理念持久传承的文化成分,哪些则是中国文化的地方性分疏。 林耀华的《金翼》中提到山谷西路碾米水锥旁的家塾旧址,昔日的家塾也吸收邻里的聪明的孩子。耕读并重的乡村励志思想,感染了许多农民子弟,包括金翼之家的祖辈出了状元,而新时代也同样是人才辈出。电影中的新国学课堂得到各方支持,有从福州来的义务教师,他们在山谷内外组织了不少小国学班,通过授课吸收各历史时期儒道思想的精髓;我们刚好在电影里的闽剧《猿母和孝子》的传奇故事镜头,见证了古老孝道和地方生态哲学的完美结合。电影难以拍神话传说,戏剧却可以饰演,像是戏剧文本插上了翅膀,最后由新媒体数字技术加以整合推出,彰显了多种学科、专业之间的协作表达意义。 如果电影配合《银翅》阅读,你会看到在这个山谷两相对应的金翼之家和邻居吴家,他们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就在一起携手奋斗,克服重农主义的束缚,开创银耳食用菌事业。《银翅》里这样描述: “这次银耳生计又一次吸引了这个家族。黄荣香(荣昌)父子两代人盘算着如何扩大培养银耳的空间,金翼之家的旧楼刚好闲置,父子商量认为辟为培养室最为合适,于是装配了宽体搁架。”[4]175 “荣香的两个儿子方义、方阿,巧干、苦干,无菌规则掌握得很好,是一家成功的培植银耳户。”[4]171 “荣香家儿子开过来的胶轮拖拉机运输车(满载银耳袋),买价14000元,是黄村农家买车的最高价。”[4]178 “农人抓银耳收益大,所以食用菌技术革新,产前、产后服务和流通搞得好,赚了钱反过来又支持了农业。”[4]216“小谢、老吴加入科普协会,第一年就试验播种成功早稻‘优威’三十五号。”[4]212 当年老吴是年轻的村长,带头为村里修路不计报酬,食用菌试验和新稻种试种都是他带头。那时我拍摄了很多培育银耳的“火腿肠”老照片,是他组织村民利用老屋,制造“火腿肠”式的棉籽壳培养基。同时荣香的金翼之家成员也都是银耳和水稻生产的急先锋。如今30年过去了,这些从贫困时期“察机”行动致富的朋友们都已经老去。这次拍摄冬至就是想看看金翼后辈和邻里们的社区生活与关系,尤其是对经年轮转的节日很是期待。令人欣慰的是,这个成熟的宗姓和山谷熟人社会,延续了他们宗族和各房份之间的守望相助的古老生活方式。电影里你可以看到金翼之家老房子80年前的四兄弟居住格局,镜头又再一次展现金翼之家后裔三兄弟的连体互助厨房,古老的孝悌理念从“跃然纸上”到“百闻不如一见”。 冬至黄昏,向金翼家族长老贺冬拜年的时候,林氏族人老小,即使是在厦门、三明工作的都回来了,山谷里的好邻居老吴及其后辈的孩子们(电影里有唱《搓圆》歌的一家老小)也都一起挖笋、准备天然食材过节。在金翼之家,不仅贺冬贺寿长幼有序,连村民观赏戏剧也是把好的座位让给老人。(1)这里民间宗姓邻里认同的镜头语言容易表达福建乡间的人群“共聚性”(2)认同缘由。 同样是《银翅》里的银耳生产英雄们,他们老了以后仍住在一起,融合在故乡山谷的节令互动中,这可以对比金翼山谷农民在社会变故、察机行动、家族邻里关系和民俗生活的关联性表现,也是笔者多年后一定要做回访研究的学术魅力所在。闽东古田人热爱读书,古今人才辈出,而同时又善经商,被认为是宋代以后受地方功利主义哲学伦理的影响。一是说很早闽人就到广州城南经商,说那里“濒海多海物,比屋尽闽人”;还说,古田女人做生意时“新奇弄浓妆,会合持物价”,充分包含了闽人经商在外凸显的巨大的合作(亲属、同乡集合外出)力量。现在,金翼山谷的年轻人依然凸显亲属、同乡联合的文化惯习,例如他们成群到外地做瓦罐饭馆生意,同样是将亲属联合的纽带引向了城市。30年前,他们也是家族联合、各房联合和同乡联合外闯推销银耳。这种亲属邻里合作认同的现象不仅可以从《银翅》专著里发现,也一样在冬至电影的亲属邻里和谐聚集中发现。那些外出显现的族群认同显然源自于金翼山谷内在的宗族、房份认同,来自于孟子的乡村守望相助的悠久理念。这在宗族传统深厚的农业的地区,在现代化的商业活动中,类家族主义和同乡互助仍是经常的现代组织文化的选项之一。 电影里你可以看到冬至节要在家里烧香拜祖先,祈福要到临水宫参与元始天尊圣诞,给陈夫人上香、请香,冬至祈福要由道士在山谷空地建坛祭北斗。闾山派道教、道士和陈靖姑信仰深入基层社会,上述祭拜反映了金翼山谷人民物质生活追求以外的精神信仰活动。在《银翅》里提到农民对能否克服食用菌感染(科学原理)和判断销售是否顺利(经营之道)的问题,但事后还是要去敬神明;丈夫外出上路之前,可以看到女人们要去宫观里烧香。科学和宗教在农民的头脑里,可以是并行而互不碰撞的两趟车,被认为是一个可以消除二者冲突的农民世界观。[4]372~374这也许就是实证和精神寄托需要宗教人类学做互动性诠释,似乎这样的思维状态由来已久,乡民对地方神明的虔诚状可以在电影里一览无余。 临水宫的冬至祈祥法会同时也是元始天尊千秋寿诞。当黄道长等道士们一字排开宣示、发奏、建坛请三界神仙,香客们在大殿神像前敬香上供。结界科仪气派地进行着,道士在殿内列阵、行走、疾走。随后道士们念诵三官真经,完满送三界神仙。这时道长换红头护额,吹鸣角,拜陈夫人,吹旺炉火并火中取炭,在护法队的护送下,扛夫人坐像巡游走出旧殿。这是对古田乃至更大范围的冬至祈福法会,是一出面对公众的社会戏剧仪式,其内在模式与隐喻不言而喻。[8]28 而晚上的北斗祭则有不同。在电影里,傍晚时分,芳德率道士弟子建坛,这是应金翼之家和老吴朋友们之请安排的北斗祭仪式。电影里的临水宫祖庙闾山科仪祈祥法会记录较为简洁,而冬至北斗祭仪式在电影里较为完整。原因在于这次北斗祭是针对具体的家庭祈福,是天人透过法师得到沟通和接受祝福。 金翼山谷凤亭村北斗祭由金翼之家和邻里联合请求,接香火后道士芳德和他的闾山派助手们帮助建坛,其间准备幢幡、火把、拜斗等,建坛完成后,芳德戴上护额和皮裙,改回红头师公装束。他在坛上祭拜,并把带烛火的拜斗递给金翼之家老二,代表了北斗祭对金翼之家和全体村民的冬至节令祝福。随后芳德率弟子和金翼家人村民拜坛、绕坛、放炮、鸣角、奏乐。 当我们详细阅读《银翅》里陈靖姑女神与道教两个专章,在闾山派道教和陈靖姑信仰圈内,冬至节令的民俗与祭祀活动显示了道教和住家、游走道士、师公和民间农人的密切联系。新的变化是,可以看到电影里的芳德道士已经开始用手机微信群联络信众,活动地盘早已超出了临水宫信仰圈。[9]610 纪录片里的北斗祭是民间行为,想起清宫的圜丘祭天则是国家仪式,然而时间都是在冬至初昏时,北斗星柄北指子位,所谓传统文化的天人理念贯通和上行下效。当然还包括古人曹植冬至献鞋袜给曹操;同理,金翼之家的女儿们也给老爷子试新鞋袜,均是天人、忠孝理念在宫廷与民间不同人物和不同场景的体现。如是,我们不得不说,纪录金翼山谷献鞋袜的冬至电影很好地彰显了和古代文献记录(1)相似的风俗,不要忘记这是经历了两千年的文化传承呀! 冬至的纪录片为我们留下了闽东天神人关联的解说性展示。一方面,文字作品的陈述虽然不及电影直观,但其人类学的推理和诠释成果,的确可以和图像做良好的诠释互补;另一方面,冬至电影对《银翅》一书整整两章的闽东闾山派道教的田野论述,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特定的仪式过程、红黑头道士角色和北斗祭在金翼山谷里天地人良好交接活动的直观情景。 根据上述关于《银翅》文本与冬至人类学电影互补与互释的学术实践解说,我们认为: 1.历史、哲学与民族志的文字书写在深度认知以及意义的解读上空间广阔,但文字表达的限度为电影的镜头直观展示提供了机会。电影和文字文本之间的互补与互释可以有对应性作品和非对应性作品,至于如何选择端视写作与拍摄视相关情形而定。对应性作品可以是和文字文本有联系又相对独立的作品,展现文字文本里的主要问题重置;或则属于过程性学术著作的局部情境的非对应性电影展示。 2.电影《金翼》《金翼山谷的冬至》属于《金翼》《银翅》学术著作的非对应性作品,但体现了文字描述和电影镜头互补和互释的编导初衷,一些经过选择的焦点案例,以及文字表达力所不及的精彩镜头组合逐一呈现,因此可以说,上述历史性专著与电影系列作品悉心组合,转变了传统学术著述的单一性,使图文并茂的人类学学术表达更为深邃与耐人寻味。 3.冬至节令活动与村戏难得地把《银翅》里的主人公们集中亮相,电影展现了金翼山村天人相协的物质与精神的象征性和生存动力所在。他们在书中同自然和人世抗争的结局,仍被巨大的宇宙与人文互动所涵摄。人世间的进取性始终受到推崇,如电影里的北斗祭的祝福仍是为金翼山谷最有成就的象征性家族所收纳;延续了长久历史的闽东厨房《搓圆》歌唱,则是文字无法施展的电影人类学诗学的最好表达;[10]那“金翼”之家的后裔,至今仍平静地居住在金翼老屋里相依为命,而外在的世界已经大变了。学术专著《银翅》文字描述的人事历程跌宕起伏,而我们却看到英雄主人公们在电影里平静地过冬至节。然而无论是平静还是冲突,我们都可以从当代人类学纪录片和专著中寻找到精神生活的动力,以及学术互补与互释的机会与意义所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