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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信茹王东林]微信对歌中的互动、交往与意义生成——对石龙村微信山歌群的田野考察(2)


     二  微信对歌中的互动与交往
    微信进入石龙村传统社会中,从个体层面上讲,普通村民个体能够通过“对其他技能的实践者之特征行为和习惯的熟识,立即参与进来”16,进而在一种“公域与私域、现实与虚拟、线上与线下混杂互嵌的移动场景”中开启一种“崭新的存在方式”17。从群体角度讲,微信的群组功能给人们提供了结群的“革命方式”18,更为重要的是,它为村民对歌活动的重新日常化提供了一个新的地理场景和空间。人们遵循这个空间里的逻辑和规则展开新的互动和交往,进而生成新的意义。
    (一)微信对歌中的主体群像
    2014至2015年期间,村民开始使用微信,至今,大约30%的村民都拥有自己的各类微信群,加入山歌群的人数始终是最多的,比例大约占到有微信群人数的60%以上。更让人惊奇的是,村民一旦有山歌群,就不止加一个群,少的四五个,多的甚至有上百个山歌群,大部分村民也有一二十个山歌群。这让村民在微信中获得了更为自由的演唱和对歌机会,在微信里随时随地哼上几句,已然成为媒介化过程中村民们的新日常。不少村民甚至认为,用微信的最初动机就是为了唱白曲。
    当然,即便大多村民热衷微信对歌,但不同境况、身份的村民,在微信里投注的情感、花费的时间、个人满足感的实现甚至从中期望的诉求也有较大差别。山歌群里最忠实的拥趸莫过于70后的村民,在传统的白族村落里,这部分人不仅成家立业,甚至不少人早已升格为祖父辈。这个群体既和传统生活保持着更为紧密的联结,同时他们又能够掌握一定的新技术。同时,白曲里最受人们喜爱的就是情歌对唱,演唱者年纪太小或太大,都不太符合情歌对唱身份、年龄的规范。既是情歌对唱,必然会有亲疏远近与辈分身份之别,因此,一个群内的成员,本村人并不多,加入者多为外村或是其他地区的白族。村民有着自己的解释:情歌对唱,对方如果是相识的小辈,这样大家都会很尴尬。白曲讲求即兴发挥,所以对于演唱者有一定的要求,不仅歌喉要过得去,但凡唱得好的,也必定是有“肚才”的人。因此,即兴发挥并非信口拈来,非得有着对白曲的满腔热忱和耳濡目染,才能领会白曲的精妙与乐趣。此外,白曲并不曲高和寡,它本就植根于民间与日常生活,所以即便是普通人而非专业歌手,也能随口哼上几首。例如70后的张乃瑞夫妇在村里经营一个小卖部,丈夫微信里一共20个群,其中18个群全是微信对歌群;妻子张福娟微信里一共有6个群,唱山歌的对歌群就有2个。对于他们来说,“玩微信就是唱白曲”。
    有人入群,就有人建群。石龙村里有6个本村人建立了对歌群,分别是“民俗文化一家亲”“凤凰传奇,成双成对”“剑川石宝山四合庄园群”“承前启后白曲情”“开心唱白酷”“联通连走儿媳妇,移动移走我老婆”。山歌群群主,多半是村里活跃和重要的人物。40多岁的张吉昌是村卫生所的所长,为人活络,门道也广。虽然从小喜欢白族调,过去,有些腼腆的他怯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演唱,但如今微信给了他一展歌喉的可能。“剑川石宝山四合庄园群”的群主董二愣生于白族调、霸王鞭世家,他与村里人在水库边合伙开了个鱼庄,他的微信好友竟多达1273个,对歌群里不乏商界老板以及地方政治精英。本村的山歌群中,规模最大的当属“凤凰传奇,成双成对”。群主张志英是本村的一位女性群主,常年在外打工的她,通过微信山歌,和家乡的白族同胞保持着紧密的关系。
    当然,微信对歌群中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些白曲“歌王”“歌后”,他们在石宝山歌会上一“战”成名。他们不在群里唱,但却起劲儿地听。例如年过五十的董德华一直在家务农,他的微信里,只有16个好友,基本都是家里人,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微信里听听白曲。每天下午6点多,他加入的山歌群里就热闹起来。他不唱,却时常喜欢发表下评论,怂恿唱歌的人“接着唱,好听呢”。别人不满:“你不会唱么就不要说了。”他不管不顾,仍旧拿别人调侃。微信群里的对歌,常常要持续到深夜11、12点,纵使电视开着,他也是随意看上几眼,于他而言,山歌群才是那网络世界的中心。
    被山歌群深深卷入的村民们,听着这些音乐慢慢“成长”。对歌群里的普通人、群主、“歌王”“歌后”等人,如同和他们在现实中的差异一般,在山歌群里仍旧延续和彰显着参与者的才能和自身在村落里的地位与影响力。同时,对歌界定着男性女性之间的交往方式和逻辑,也在规范着人们的辈分高低和亲疏远近,而“其身份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逐渐建构起来”19。微信中的对歌,既是现实中人们交往关系的再现,同时又被人们加以改造和创新,对歌中的“对”,恰恰体现了参与者的互动、交往以及特定关系的建立。
    (二)“对”歌:微信群里的规则、互动及交往
    1.群主“天职”
    微信对歌群要持续葆有旺盛的生命力,离不开群主对其注入的大量心血。为了维持群里的热度,群主常常亲自出马,一展歌喉。访谈群主董二愣时,正赶上他父亲病危,亲朋好友都到家中陪伴,董二愣表示着歉意:“本打算给你们唱几句白族调,可是爸爸生病,我没心情唱了,对歌群也先转手给别人,因为当群主就一定要唱白族调。”有的群主干脆就规定,群里“只许唱白曲,不准聊天”。在群主张吉昌看来,建群的人还免不了破费一番,因为建群的人常常要给唱得好的歌手发微信红包,少则几块,多则上百。有趣的是,还有一些群主赶时髦发带有“520”或“1314”这样数字的红包。群主为歌手“扔”出的“专包”,若被他人误抢,知道不是自己的也会退回来,若久久不退,那误抢红包的人就会被群主踢出群去。
    此外,群主们为了让对歌群受到广泛欢迎,也会邀请当地德高望重之人以及对歌高手撑场子。毫无疑问,有了这些“名人”,群里就“热乎乎的”,不然“里面的调子就少多了”。但名人们也十分顾忌自己的身份,如邀请自己的群主并不熟识,他们便果断拒绝。群主们为了邀请到这些人煞费苦心,比如先解散自己的群,尝试以个人身份与名人成为微信好友,然后再逐一把之前的群成员加进来。即便在群里,名人们也常常是潜水状态。潜水状态,只有在大家一致的热捧下,才会亮几嗓子,正如年轻的“情歌王子”李繁昌所说,“不能总在群里唱,唱得多了,就像吃肉一样,别人也会腻的”。
    2.歌者“智慧”
    有建群的规则,便有进群的讲究。参与者多为30到50岁的男女(男性约占80%),本村加入者较少,不仅如此,夫妻一般不能同在一个群里,这一点无疑受到白曲对唱传统的影响。以往在石宝山歌会上“真正的夫妻从不互对情歌”,当地白族普遍认为,夫妻之间应当相敬如宾,所以一旦“步入婚姻殿堂便需迅速终止对歌这种音乐游戏”20。有趣的是,在以往的规则面前,村民们也并非不敢越雷池,张乃瑞夫妇就共同在“兰坪山歌群—好友不退群”里,张福娟兴奋地告诉我们,“我和老公还在群里唱过无情调21,群里面不知道我们是真夫妻,真好玩”。通常情况下,他俩各自在不同的房间里唱,在群里遇到谁就跟谁唱。
    除了受长幼尊卑及夫妻伦理的约束,微信本身所带的60秒语音功能亦从技术方面影响着人们的对歌活动及互动交往,根据白族调的唱法,八句歌词为一首完整的歌,村民认为,即便唱得再慢,也能在一分钟内唱完一首歌,甚至在有些村民眼中,“有了60秒语音,就有了微信对歌群”。而这在以往的田间地头却很难想象,因为人们要尽量放慢唱歌的速度,才能调节因劳动而引起的气息急促,所以对歌并无时间限制。在微信对歌中,人们就远没有这么潇洒了,因为要赶在60秒之前唱出完整的一首歌,否则传送到群里的语音就会断断续续,影响他人对歌。会弹三弦又会唱调的人在村里并不多见,40多岁就已经当了爷爷的张小发自然不会浪费了自己的技能,不过,要边弹三弦又要手按微信对话键,着实是个考验。张根发想出了办法,让四岁的小孙子按着通话键,自己边弹奏三弦边演唱,小孙子成为自己的“另一只手”,他很得意:“孙子一次也没有失手过......”村民就这样创造性地发明了新方法。或许,不进入田野,我们永远也无法想象村民们微信对歌时生发出的创造力,如果把微信对歌群作为“心智的游戏场”22,那么张小发在其中的对歌实践便是爷孙两代人交织在一起而进行美妙合奏的一种尝试。
    在微信的影响下,网络空间中的对歌活动又产生了一些特有的应对策略,比如有人在群里若被其他人邀请对歌,如果前者不想接受,那么需要用白族调来拒绝他,否则会被认为是“不礼貌”。即便对不上,也要有些策略,比如有村民说,为了“保住面子”,就在群里告诉他们,“现在我要去接孩子,很忙,等回来再对歌”,还有一些干脆就拿手机没电作为借口。
     三  微信对歌中的意义生成
    不论是建群的规则还是歌者的玩法,我们都从中看到微信对歌不仅止于歌唱,这个过程本身,就蕴含了不同的互动及复杂的交往逻辑。然而,更值得研究者追问的是,这种对歌活动在村民日常生活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对村民个体的意义何在?事实上,交往和互动本身就是人们寻求和创造意义的一种方式和手段。在研究中,我们发现,村民通过对微信山歌群的使用,生成了娱乐、竞争、传承和联结四种关系和意义。
    很多村民在微信群里对歌纯粹就是为了“好玩”。如果说,微信中的即兴演唱能让人们破除生活中某一艰难时刻的“符咒”,那么,微信对歌就像“赋诗一样具有一种游戏功用而使人接近无拘无束、愉悦和欢闹”,23或许,这并不带有别的其他兴趣,而只是为了“使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24县级非遗传承人“七哥”常把手机用到电量所剩无几,他告诉我们:“我有一根长长的充电线,平时我都坐在这里,边充电边对歌。”通过这种方式,七哥乐此不疲,短短几十秒,悠扬的歌声让七哥很是惬意。七哥加入的山歌群,少则二三十人,多则上百人,每晚唱下来,常常就到凌晨1、2点。像七哥这样的著名歌手在群里面重新确认和巩固了自己的“江湖地位”,普通爱好者也自得其乐。
    由于白族对歌是完全定型的诗歌对唱,25对歌中的争强好胜不可或缺,参与者在即兴编词、轮流吟唱中要胜过对方,从而满足成为冠军的欲望。微信出现之前,这种竞争、竞赛最为重要和盛大的场合便是石宝山歌会。尽管石龙村能歌善舞者众,但面对面站在对歌台上,考验的则是临场发挥、随机应变的能力,所以真正能上得了台的村民并不多。而在微信中,人人都有机会和对手一较高下,不少村民愿意倾注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游走于多个微信群中挑战或迎战对手并乐此不疲。微信对歌中的胜利看似没有给他们带来实际的物质收益,但唾手可得的游戏式竞争成为村民们难得的体验,在与每一次竞争“同步进行的升华与稀释中,现实的沉重负担由于只能被远远的感知到,而成为迷人的幻境”。26
    白族调作为石龙村的传统民间文化样式,近年来也被纳入到非遗传承项目中。歌是在舞台上面向公众演唱,好的曲调和歌词随着比赛结束而消失,大部分没有留下任何记录。而在对歌群出现之后,村民便使用微信中的“收藏”功能将群里好听的曲子保存下来,以备日后模仿练习。如果把村民的“私人收藏”看成是一份借个体对歌生活展开的档案,那么在以互联网为基础的媒介广泛普及后,“官方”的汇编文本正在日益去中心化,并越来越向普通村民开放,可以说,村民在微信收藏中开辟了一个充满活力的空间。同时,微信群也给村民学习白族调、提升演唱技巧提供了极为方便的机会。正如姜伍发所说:“像我们几个非遗传承人,在微信群里,都是被称作老师的。我明的徒弟不多,可是,通过微信,我暗的徒弟很多。”在微信中“修炼”过后,“想登台敢登台”的人就多了起来,因此报名参加石宝山歌会比赛的人不减反增。如果说,媒介除了传播信息,其重要意义还在于创造维系社群与协调个人和整体社会之间关系与归属的能力,27那么,村民们的微信对歌便是一个遇见自我与他人,进而建立各种关系的过程。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关系所体现出的真正意涵已不再是某个传统社区中个体成员在物理空间上的接近性,而是呈现了可能存在于线上或线下的社会联结和支持网络的类型。28对于参与微信对歌的大多数村民而言,结交几位唱得来的歌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有些人甚至把这种虚拟关系发展到线下,让心气相通的人们共享一种文化。例如,“承前启后白曲群”的群主李全瑞曾有过发布群公告邀请网友来石龙村玩耍的经历,来自各地的30几个群友到村里农家乐聚餐。“这些人,都是素未谋面的新朋友,摆了好几桌,一边吃一边唱白族调,互相敬酒,互相对歌。”对于石龙村民来说,这是过去无法想象的场景。不仅如此,村民们也越来越依据个人的价值喜好,将他人置于自己的社会网络之中。29如“情歌王子”李繁昌还有另一个身份,即“石龙村微商第一人”,有人说,“没有白曲,他也就做不成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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