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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称:族群称谓的又一种形式——以川西南的“尔苏”为例(2)


    通过以上论证,笔者认为,甘洛、越西一带的“尔苏”不属于纳系族群,而应该与冕宁安宁河流域的多续,石棉、汉源两县的鲁苏,九龙县东部和冕宁县雅砻江流域的鲁汝,以及木里县卡拉乡等地的里汝一样,属于脱苏族群。
    我们从以下方面也能证明越西、甘洛的藏族属于脱苏族群,而不属于纳系族群。
    (1)甘洛、越西自称“尔苏”的藏族与脱苏族群的里汝、鲁汝、鲁苏和多续等在语言、信仰等文化形态上具有一致性:他们的语言在语法上具有完整的对应关系,所以孙宏开将其归入同一种语言18;脱苏族群和越西、甘洛两县目前自称“尔苏”的人群,均供奉一块石头作为最重要的神灵,这块石头均称为“斯巴觉”;都要过还山鸡节;在祭祀山神或祖先的时候都要举行“姑恰基”仪式,只是在里汝等族群中,这个仪式被称为“姑杂兹”,名称的不同是方言不同造成的,其仪式过程和仪式内容是完全相同的;都要过类似于“火把节”的“结立局”,就是打老牛。
    (2)甘洛、越西自称“尔苏”的藏族有许多姓氏与脱苏族群相同,并相互认同为一家。比如多续中的“吉摩尔”与甘洛、越西的“吉摩尔”就是同一个家族。甘洛、越西藏族中的“拋乌”属于“黄戈汝都”,“黄戈汝都”在里汝、多续、鲁苏、鲁汝中都有,“拋乌”是“黄戈汝都”下面的一个“德”,主要分布在甘洛、越西自称“尔苏”和石棉县自称“鲁苏”的藏族中。“抛乌”这个姓氏可能来自苏州最后一任土知州怕兀它的“怕兀”,在冕宁、九龙、木里三县的黄戈汝都中,均没有“抛乌”这个姓氏,可见,怕兀它家族成为明朝追杀的重点,所以其家族及其心腹部众在逃跑过程中,选择了翻越高大的小相岭和拖乌山,向东和向北逃亡,隐藏于莽莽群山中。
    从以上分析,笔者认为,目前越西、甘洛两县自称“尔苏”的藏族是脱苏族群的一部分。这说明“尔苏”一词最初不是越西、甘洛藏族的自称,而是借称,是借本族群对相邻的纳系族群的称呼来作为自己的族群名称。同样,部分藏族纳木依人自称尔苏,也属于一种借称现象,是借用脱苏族群对本族群的称呼来作为自己的族群名称。这两者借称的原因不同,甘洛、越西的藏族借称“尔苏”,是在一个危及自身生存的重大社会变故面前,采取的一种自保行为;纳木依借称尔苏是由于其本身与脱苏族群的鲁汝之间建立起了极为密切的关系,相互之间频繁通婚,构成了一种“舅舅家、嬢嬢家”19的关系,这种密切的姻亲关系使得在鲁汝人称他们为尔苏的过程中,他们也逐渐认为自己就是尔苏,并主动自称为尔苏。
    从以上分析来看,“尔苏”是脱苏族群对纳系族群的他称,这个他称可能来自1000多年前纳系族群先民的自称。
    新中国成立以后,学术界展开对甘洛、越西等地藏族语言、历史文化等的调查研究,在族群命名上强调了“尔苏”,而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多虚”,导致现在在这两县的藏族中,几乎很难有人知道他们还有“多虚”这一自称,险些使得一个重要的历史事实被掩盖。随着学界调查研究的深入,学者们发现汉源、石棉的鲁苏跟甘洛、越西的藏族非常相似,于是在调研过程中,以及调研成果的表述中,均称鲁苏为尔苏,随着时间的推移,鲁苏也逐渐借称尔苏,在一部分已经不会使用本族群语言的人中,甚至已不记得本来的自称了。
    四、借称在民族学上的意义
    族群称谓是我们认识族群的一个重要窗口,而不同族群的自称或他称,是我们区分此族群与彼族群的重要依据,相关族群之间的自称和他称,是他们相互间区别彼此的重要边界。一般来说,一个族群拥有一个自称,凡是使用这一自称的人都属于本族群的成员。同样的道理,一个族群也会对周边不同族群有不同的他称,这些他称可能与那些族群的自称有关,也有可能是根据本族群的喜好来给他们取的名称,不同的他称成为这一族群区别周围不同族群的标识。
    同一族群内部可能有不同的自称,但这些自称往往来源于过去的统一的自称,因时代久远而在不同地区发生不同的音变的结果。如鲁汝人将里汝人、多续人等均归入鲁汝的范围,而里汝同样将多续、鲁汝归入其范畴,这意味着他们相互间认同为同一族群。
    借称是族群称谓的一种特殊现象,这种现象的出现有不同的原因,对借称现象的研究,可以使我们能更清楚地理解一个地区的族群关系,甚至是民族关系的历史及成因,看到许多表象背后的实质。
    本文中越西、甘洛地区的藏族借称尔苏,藏族纳木依人也借称尔苏,同时纳系族群又被脱苏人统称为尔苏,使“尔苏”这一称谓复杂化,但只要我们细细梳理就会发现,与之相关的只有两个族群:脱苏族群和纳系族群。表述了一个简单的道理:脱苏族群称纳系族群为尔苏,纳系族群被脱苏族群称为尔苏。但现在属于脱苏族群的甘洛、越西的藏族,以及属于纳系族群的藏族纳木依人,均有“自称”尔苏的情况,如果我们不加以研究,就会被这些在“尔苏”一词下面的不同族群所迷惑。就族群本身来说,借用其他族群对本族群的他称作为自称,或者借用本族群对他族群的他称作为本族群的自称,都是有原因的,由于涉及的族群不同,这背后隐藏的信息也不相同。
    越西、甘洛的藏族借称尔苏是由于特定历史原因被迫做出的选择,这与历史上逃难的人们,有的隐姓埋名相类似,这是族群受到几乎不可抗拒的力量威胁时的一种无奈之举。一般来说,在两个实力相差不是很大的群体之间发生战争,是很难出现这种类似于隐姓埋名的族群借称现象的。这种几近绝望的表述方式,可以推测出当时战争之惨烈,逃难的脱苏人心存侥幸,那种战战兢兢的状态就在这一借称的背后若隐若现地存在着。
    纳木依借称尔苏的情形则与越西、甘洛的藏族有着根本的不同。纳木依与鲁汝之间良好的族群关系,使得纳木依在很多场合将“尔苏”一词借过来,作为自己族群的名称,正如木里饭桌上的那位蒙古族青年。所以这种借称反映的是一种和谐的族群关系,这背后表现出来的是一种相互之间的心理认同。
    中国西南地区一些土司或望族,在与中原王朝打交道的过程中,逐渐隐瞒自己的少数民族身份,对外宣称自己是汉人,并伪造族谱,这种情况也属于借称的一种类型,是权利不对等的民族关系所造成的自卑心理的一种反映。
    借称现象的出现,可能给我们理解族群关系带来障碍,增加我们从整体上认识与把握某一地区内部的民族与文化格局的难度,但我们通过追本溯源,弄清楚所借称谓的来龙去脉,再来理解当地的族群关系,就较为轻松了。可以说,借称问题的研究,无疑会成为我们研究族群历史、族群问题、族群认同和族群文化变迁的一条有效路径。
    注释
    1.巫达:《四川尔苏人族群认同的历史因素》,《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4期。
    2.(明)谭希思:《四川土夷考·宁番卫图说》,云南省图书馆藏旧抄本。
    3.(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34,西南大学馆藏《钦定四库全书》影印本。
    4.何耀华:《康巴、“东蛮”与宋朝的历史关系》,《云南社会科学》2000年第6期。
    5.陈明芳、王志良、刘世旭:《冕宁县和爱公社庙顶地区藏族社会历史调查》,李绍明、童恩正主编《雅砻江流域民族考察报告》,民族出版社,2008,第131页。
    6.杨光甸:《凉山州冕宁县泸宁区藏族调查笔记》,李绍明、刘俊波编《尔苏藏族研究》,民族出版社,2007,第65页。(原件为:西南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调查资料《凉山州冕宁县泸宁区藏族调卷笔记》,1982年8月油印本。)
    7.时间:2017年9月20日中午12:30,地点:木里藏族自治县卡拉乡卡拉村上岗尖组,访谈对象:黄翁丁,男,85岁,藏族。
    8.木仕华:《谁是MOSO(摩沙)?——论古摩沙的分化与“纳系族群”的认同及识别问题》,《思想战线》2010年第3期。
    9.龙西江:《凉山境内的“西番”及渊源探讨》,《西藏研究》1991年第1、3期。
    10.龙西江:《凉山境内的“西番”及渊源探讨》,《西藏研究》1991年第1、3期。
    11.(清)王鸿绪等:《明史》卷310《列传第一百九十九四川土司》,中华书局,1974。
    12.《明实录·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194,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影印本,1982。
    13.李星星:《归程》,民族出版社,2017,第144页。
    14.李星星:《蟹螺藏族》,民族出版社,2007,第344页。“鲁苏”是石棉县藏族脱苏人的自称。
    15.黄戈汝都谱编委会:《黄戈汝都谱》,西昌人民印刷有限责任公司,2016,彩页第25页。
    16.国家统计局人口和就业统计司、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经济发展司:《中国2010年人口普查分民族人口资料》上册,民族出版社,2013,第1031页。
    17.方国瑜:《彝族史稿》,四川民族出版社,1984,第407-408页。
    18.孙宏开:《六江流域的民族语言及其系属分类——兼述嘉陵江上游、雅鲁藏布江流域的民族语言》,云南省民族研究所编《民族学报》第3期,云南民族出版社,1983。
    19.“舅舅家、嬢嬢家”指的是姻亲关系,在川西南藏族中,男子一般称呼自己的岳父为舅舅,女子一般称自己的婆母为嬢嬢。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