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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野友子:北大漢簡《周馴》所引《詩》的思想史研究


    摘    要:
    北大漢簡《周馴》引用的《詩經》經文及關聯故事,不少見於傳世文獻。通過分析比較簡文和傳世文獻的相同或相似部分的態度及其差異,有助於深入考察《周馴》的思想傾向。
    关键词:
    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 《周馴》; 《詩》; 
    基金: 日本學術振興會科學研究費補助金(JSPS課題編號16K16701)之贊助;
    

A Study of the Intellectual Orientation of the Zhouxun 周馴 Manuscript from the Peking University Collection Based on its Citation of the Shi 詩 (Odes)

KUSANO Tomoko


    2015年9月出版的《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叁)》(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上海古籍出版社)所收《周馴》記載戰國時代的周昭文公對共太子的訓戒。整理者認爲《周馴》是《漢書·藝文志》道家類的《周訓》十四章,其思想特質是戰國後期到漢代初期流行的道家黄老學派。但有先行研究已指出竹簡本《周馴》與《漢書·藝文志》道家類的《周訓》不是同一文獻。本文主要探討《周馴》引用的《詩》,考察其思想傾向。
    

一、 《周馴》的竹簡信息與全體結構


    《周馴》的整理者是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的韓巍先生。據韓先生介紹,竹書現存211枚,完整簡206枚,残簡5枚。另外有殘簡6枚,因爲字體屬於《周馴》,暫定置於篇末。完簡30.2—30.5釐米,幅0.8釐米,三道編,有契口。每簡書寫24—28字,211號簡下面有“大凡六千”四字。但是,此四字與簡文書體不一樣。現存字數約5000 字,已經缺失1000字左右,原來竹簡數大約250枚。3號簡背面有“周馴”二字,與簡文書體一致,大概是抄寫者書寫的篇題。
    本篇的内容是“周昭文公”(戰國中期東周之君)對於“共大(太)子”的教誡,記載自堯、舜、禹至戰國中期的歷史故事,未見傳世文獻。全十四章,大部分開頭有墨點“·”,以後記載“維歲*月更旦之日,共大子朝,周昭文公自身貳(敕)之,用兹念也。曰: ”,並且最後記載“已學(教),大子用兹念,斯乃受(授)之書,而曰自身屬(囑)之曰: 女(汝)勉毋忘歲正月更旦之馴(訓)”。整理者認爲本篇是《漢書·藝文志》道家類的《周馴》十四篇,其思想特質是戰國後期到漢代初期流行的道家黄老學派,但是對其見解有異論,先行研究已經指出竹簡本《周馴》與《漢書·藝文志》道家類的《周訓》不是同一文獻。1
    《周馴》的全體結構和其概要如下:
    1. “正月”章: 記述“爲人君者”的統治方法、理想的有德君主等。
    2. “二月”章: 記述殷湯王對大甲、禹對啓的教誡,重心是施德於民。
    3. “三月”章: 記述人民贊賞周文王選擇太子發爲後繼者的故事。
    4. “四月”章: 記述楚昭王在吴師入郢之後復國的故事,表現其“愛民”。
    5. “五月”章: 記述越王句踐遺訓後嗣,不能“不愛民而乏絶吾祀”。
    6. “六月”章: 記述晉獻公諸後嗣,“孝悌、慈仁”的重耳最终即位。
    7. “七月”章: 記述秦穆公和野人的故事,指出君主要重視行德、愛民。
    8. “八月”章: 記述晉文公和咎犯的故事,指出君主要重視“道君之治,亂主之過”,遵守教誨。
    9. “九月”章: 記述趙宣孟給餓人食糧與金錢的故事,重視“愛士”。
    10. “十月”章: 記述魏文侯及後嗣之事,强調要重視“賢”才。
    11. “十一月”章: 記述秦獻公對後嗣仲敬子説施恩惠於民之事,也很重視“孝”。
    12. “十二月”章: 有兩個故事。第一是周公東征,成王不信臣下讒言的故事。第二是齊桓公對管仲“去還忿,用賢仇”的故事。
    13. “閏月”章: 記述晉趙簡子父子事,幼子是“好學而知貴善言,孝悌慈仁而主令弗慢”者,以之爲後。
    14. “歲終享賀之日”章: 堯子丹朱不好慈孝,最後廢丹朱而立舜。
    另外,“閏月”章和“歲終享賀之日”章之間有位置和次序未詳的章,整理者暫定稱爲“小章群”。這些章節的内容也是歷代君主[舜、禹、湯、昌(周文王)、發(周武王)、秦穆公、越王句踐、齊桓公]對其後嗣的教訓之辭。
    

二、 《周馴》引《詩》的探討


    以下探討《周馴》引用《詩》的部分。各章加上(1)(2)等序號,【 】内是簡號,( )内是釋文,[ ]内是整理者補充的竹簡欠損文字,〈 〉是修訂竹簡的誤寫文字。
    (1) “正月”章
    ·維歲正月更旦之日,共大子朝,周昭文公自身貳(敕)之,用兹念也。【1】曰: 爲人君者,賞罰不可以不當,賞罰不當則毋以使民。爲人君【2】,決獄不可以不正,不正則善人怠善,而姦人勸姦。故國德君正曰【3】“聖”,官正曰“敬”,此治民之道也。爲人君者,不可以輕言,輕言則多失,多失則【4】多悔。故彭祖曰“戒之戒之,言不可追”,此之謂虖?爲人君者,不可以言【5】不智,言不智則是自窮也。處上立(位)而數自窮也,其何以正下?爲人君者,【6】不可以盡請(情)於其臣,盡請(情)於其臣,將何以君人?爲人君者,不可以大穀(愨),穀(愨)則大【7】信人,大信人則可皇(誑),可誑則可奪。諺曰:“蹱之恃而蹱是失。”以諺正之,則守國【8】……不達,不達則氣不治,氣不治則放(妨)於壽。爲人君者,不可以大酒,大酒則大芒(荒),主大【9】荒而臣不芒(荒)者,國非其國已。故《詩》曰“耿耿不寐,如有隱憂”,此之謂【10】也。爲人君者,不可以不好聽,不好聽則毋從知之請(情),故必聽而勿聞【11】,智(知)而默前。此諺之所謂曰“不狂不聲,不能爲人公”者也。故《書》曰【12】“大智似狂”,其此之謂乎?爲人君者,不可以信讒,信讒則苛民,苛民則正(政)乳(亂)【13】,正(政)乳(亂)則民移,民移則國空虚,國空虚而城不守。主欲毋危,其得已乎?故《書》曰“失之【14】於本,不可反(返)於末”,此之謂乎?爲人君者,喜怒不可以還(旋)發之於【15】前。有所唯,未可以還(旋)唯之,有所非,未可以還(旋)非之。穆穆乎!賢主之【16】心,如臨深淵,其誰能極之。故《詩》曰:“戰戰淩淩(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17】君人者將如臨深淵,而臣人者將如履薄冰。此諺之所謂曰“爲【18】主不易,爲臣不易”者也。夫爲人君而有所唯,則還(旋)唯之,則所唯【19】者,其庸必唯虖?有所非,則還(旋)非之,則所非者,其庸必非乎?故爲【20】人君而是非不當,則爲不明。爲上而不明,其下將代之。故《詩》曰【21】“敬之敬之,天度定之”,此之謂也。爲人君者,不可以通其羣臣之言,通其羣臣之[言],則【22】臣相智(知)情,臣相智(知)情則不和,不和則乳(亂)主,乳(亂)主則主危。故《書》曰:“周之密之,重之閉之【23】,福則存矣。”此爲人君者所謹慎也。已學(教),大子用兹念,欺〈斯〉乃受(授)之【24】書,而曰自身屬(囑)之曰: 女(汝)勉毋忘歲正月更旦之馴(訓)。【25】
    本章記述“爲人君者”的統治方法、理想的有德君主等。例如,賞罰不可不當,訴訟的判決不可不正,不可輕言,不可説不智,不可對臣下盡情,不可對人民太誠實,不可酗酒,應該學會傾聽,不可信讒言,喜、怒時不可率先表現,要先瞭解群臣之言等。
    以下探討此章引用的《詩》。
    第一處引用的是“耿耿不寐,如有隱憂”,見於《詩經·邶風·柏舟》。
    汎彼柏舟,亦汎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
    按照詩序,此詩是“言仁而不遇也。衛頃公之時,仁人不遇,小人在側”的詩。齊詩、魯詩、韓詩都認爲是描寫女子的心情,和毛詩見解不同。2簡文此處和三家詩見解不同。簡文引述這兩句詩,描寫的是身爲君主的人。這好像符合毛詩的理解。但從簡文中這句詩的上下文考察,引《詩》的目的只是爲了説明君主不應該酗酒。儘管詩序所説“小人在側”好像和簡文“臣荒”有關聯,但朝廷小人當道的原因有很多,很難直接判定爲簡文所説的“大酒”(酗酒)。可能是因爲原詩和“酒”有關,並且正好可以表達憂慮的心情,所以“斷章取義”式地加以引用。换言之,簡文所引的這句詩,和四家詩的理解都不同。
    第二處引用的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詩見於《詩經·小雅·小旻》,也是傳世文獻屢次引用的名句。簡文記述君主喜怒的時候不可率先表露。即使應該肯定,也不可馬上説“唯”,即使應該否定,也不可馬上説“非”。而要謹慎。並且,記載爲人君者如臨深淵,爲人臣者如履薄冰,也是諺所説的“爲君不易,爲臣不易”。《吕氏春秋》和《淮南子》高誘注認爲,這幾句詩是警告人們要注意小人帶來的危害。王先謙認爲,高誘的解釋源於魯詩,並且是以上詩句的“最古義”。3簡文説,君主應該讓自己的心思深不可測,臣下則要保持高度警覺。當然這都是爲了避免自己的地位和人身安全遭受危害。由於毛詩認爲這首詩的主題是諷刺周幽王,和高誘的理解是不同的。就這一點來説,簡文引詩顯然和毛詩的理解不同,而比較接近魯詩。
    第三處引用的是“敬之敬之,天度定之”,與此詩有關的是《詩經·周頌·敬之》。
    敬之敬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無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監在兹。維予小子,不聰敬止。日就月將,學有緝熙于光明。佛時仔肩,示我顯德行。
    簡文的這個部分也記述肯定、否定的回答,但《詩經》記“天維顯思”的部分,《周馴》記作“天度定之”。不容易確定簡文引用的到底是不是《詩經·敬之》,但此部分大概也説君主的言行要特别謹慎。
    三家詩關於這一篇的見解已無法得知。鄭玄箋認爲,《敬之》詩“命不易哉”的“易”是動詞,也就是“變易”(改變)的意思。儘管竹簡没有這一句,但這里談的問題是説身爲君主應該慎重考慮,不能輕易做出肯定或否定的判斷。如果這里的詩確實是出自《敬之》,可以看出原詩的“易”是形容詞,“不易”的意思是“不容易”。王先謙認爲,《左傳》僖公二十二年,魯國臧文仲曾經引述《敬之》這句詩,以“易”爲“容易”,勝過鄭玄的理解。4現在根據竹簡來看,王先謙的判斷可能是對的。《敬之》的“易”就是“容易”的意思。另外,魯詩認爲這首詩是“群臣進戒嗣王”之作,5也很符合簡文的情景。也許把“易”理解爲“容易”是魯詩的見解。
    (2) “四月”章
    [·維歲四月更旦之日,共大子朝,周昭文公自身貳(敕)之,用兹念也。曰: ]昔吴攻郢,昭王陲(垂)泣以辭其民曰:“與人之兄處而殺其弟,吾【54】弗忍也。與人之父居而殄其子,吾何以國爲?爲它人臣與爲吾臣【55】,豈有以異。楚吴其何澤(擇) 皆勉侍矣。吾將去女(汝),往適遠方。”乃與其【56】奴宵出。夜半,郢人求君弗得,師若失親,莫不濔泣。於是乃挂幼【57】扶老,抱負赤子,以從昭王。謂昭王曰:“以衆則楚不如吴,以勇則【58】吴不如楚。民請還,爲致勇之寇。”乃反(返),至于干(邗)王之所,令吴闔廬【59】一夜未嘗不三徙卧。闔廬無聊,不俛楚得,恐失其身,乃復歸郢,【60】若其始也。昭王有失郢之行,而無德於民,其乏祀必矣,豈又(有)尚【61】得爲君?此《詩》所謂“壞(懷)德維寧”者也。人君其胡可以毋務壞(懷)德?已【62】教,大子用兹念,斯乃受(授)之書,而自身屬(囑)之曰: 女(汝)勉毋忘歲四月【63】更旦之馴(訓)。【64】
    本章引用的是《詩經·大雅·板》。
    介人維藩,大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維翰。懷德維寧,宗子維城。無俾城壞,無獨斯畏。
    與此部分有關的還有《周馴》以下的章。
    ·昔齊桓公貳(敕)其後嗣曰:“諺有言曰:‘生人曰飽,死人曰孝。’余豈能【199】爲士,而尚令女(汝)道?夫君民者道,則爲人命。唯毋不道,則人爲之【200】……”
    “……主者,唯毋失臣,豈有(又)尚得復君民?故《詩》曰:‘壞(懷)德唯寧,宗子唯城。’【201】女(汝)已爲城,而無有壞(懷)德,則城必有隙。唯毋有隙,其壞也必矣。《書》【202】曰:‘木折必節,牆壞必隙。’國之安危,必在君世。嗣之述(遂)直(置),必在季【203】歲。女(汝)尚勉德以侍(待)天福,而毋自使廢。”【204】
    此處也引用“懷德維寧,宗子維城”。《漢書·諸侯王表》序曾經引述這幾句詩,表達“親親賢賢、褒表功德”之意,王先謙認爲是齊詩的見解。同時又指出,《荀子》“君道”、“彊國”篇都引述過這部分詩句,强調“愛民”和“好士”的重要,是魯詩的見解。王先謙本人可能認同魯詩的解釋。6從簡文看,這里講述了楚昭王在吴師入郢之後復國的故事,表現楚昭王“愛民”。整個故事並没有出現楚昭王的親戚、賢臣,就這一點來説,簡文引詩可以説也是接近魯詩的見解。
    (3) “七月”章
    ·維歲七月更旦之日,共大子朝,周昭文公自身貳(敕)之,用兹念也。【92】曰: 昔秦穆公乘馬而車爲敗,右服失而野人得之,穆公自往求【93】……已環穆公之車矣,晉梁囚(由)靡已扣穆公之左驂矣,晉惠公之右【94】路石奮杸擊穆公之左袂,其甲隕者已六札矣。野人嘗食馬肉【95】〈岐〉山之陽者三百于餘人,畢爲穆公奮於車下,述(遂)大剋(克)晉,虜【96】惠公以歸。此《書》之所謂曰“君君子則正以行德,賤人則寬以盡其【97】力”者也。人君其胡可以毋務惠於庶人?已學(教),大子用兹念,斯乃【98】受(授)之書,而自身屬(囑)之曰,女(汝)勉毋忘歲七月更旦之馴(訓)。【99】
    整理者指出與此部分有關的傳世文獻是《吕氏春秋·愛士》《韓詩外傳》第十卷、《淮南子·氾論》《史記·秦本紀》《説苑·復恩》等。關係最密切的是《吕氏春秋·愛士》。
    昔者,秦繆公乘馬而車爲敗,右服失而野人取之。繆公自往求之,見野人方將食之於岐山之陽。繆公歎曰:“食駿馬之肉而不還飲酒,余恐其傷女也。”於是徧飲而去。處一年,爲韓原之戰,晉人已環繆公之車矣,晉梁由靡已扣繆公之左驂矣,晉惠公之右路石奮杸而擊繆公之甲,中之者已六札矣。野人之嘗食馬肉於岐山之陽者三百有餘人,畢力爲繆公疾鬭於車下,遂大克晉,反獲惠公以歸。此《詩》之所謂曰“君君子則正以行其德;君賤人則寬以盡其力”者也。人主其胡可以無務行德愛人乎?行德愛人則民親其上,民親其上則皆樂爲其君死矣。
    都記載了這樣的内容,《周馴》引用的《書》,在《吕氏春秋》當中是作爲《詩》而加以引用的。這些引文不見於傳世的《詩》或者《書》,簡文此處説的是,君主行德政愛人民則百姓親其上。如果百姓親其上,他們就樂於爲君主效命。
    (4) “九月”章
    [·維歲九月更旦之日,共大子朝,周昭文公自身貳(敕)之,用兹念也。曰: ]……車,爲下飧,蠲而餔之,餓人再咽而能視矣。宣孟問之曰:“爾何爲【111】而飢若此?”對曰:“臣宦於降(絳),歸而糧絶。羞行气(乞)而曾(憎)自取,故至於【112】若此。”宣孟予之脯二朐,拜受而弗敢食。問其故,曰:“臣有老母,將【113】以遺之。”宣孟曰:“斯食之,吾更予女(汝)。”乃賜之脯二束與餘布百,述(遂)【114】去之上。處三年,晉靈公欲殺宣孟,伏士於房中以侍(待)。發酒,宣孟【115】智(知)之,中飲而出。靈公令房中之士疾追殺之。一人追遽,先及宣【116】孟,見宣孟之面,曰:“欸!君邪!請爲君反死。”宣孟曰:“而名爲誰?”反走,【117】且對曰:“何以名爲?臣,夫委桑下之餓人也。”環(還)鬭而死。宣孟述(遂)生。【118】此《書》之所謂也,“德幾無小”者也。故壹德一士,猶生其身。兄(況)德萬【119】人虖?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之干城”,“濟濟多士,文王以寧”。人君其胡【120】可以毋務愛士?已學(教),大子用兹念,斯乃受(授)之書,而自身屬(囑)之曰: 【121】女(汝)勉毋忘歲九月更旦之馴(訓)。【122】
    本章與《吕氏春秋·報更》有關。
    昔,趙宣孟將上之絳,見骫桑之下有餓人卧不能起者。宣孟止車,爲之下食,蠲而餔之。再咽而後能視。宣孟問之曰:“女何爲而餓若是。”對曰:“臣宦於絳,歸而糧絶。羞行乞而憎自取。故至於此。”宣孟與脯二朐,拜受而弗敢食也。問其故,對曰:“臣有老母,將以遺之。”宣孟曰:“斯食之,吾更與女。”乃復賜之脯二束與錢百,而遂去之。處二年,晉靈公欲殺宣孟,伏士於房中以待之,因發酒於宣孟。宣孟知之,中飲而出。靈公令房中之士疾追而殺之。一人追疾,先及宣孟之面,曰:“嘻,君轝!吾請爲君反死。”宣孟曰:“而名爲誰?”反走,對曰:“何以名爲?臣骫桑下之餓人也。”還鬭而死。宣孟遂活。此《書》之所謂“德幾無小”者也。宣孟德一士猶活其身,而況德萬人乎?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濟濟多士,文王以寧”。人主胡可以不務哀士?士其難知,唯博之爲可,博則無所遁矣。
    趙宣孟給餓人食糧又賜予朐,餓人不食朐。宣孟問其理由,他説想留給自己的老母。因此,宣孟讓餓人先吃,又另外賞賜食糧與金錢。二年之後,晉靈公想殺宣孟的時候,伏兵中有此餓人,倒戈相救宣孟。
    關於這個部分引用的《詩》,第一處是《詩經·國風·兔罝》。
    肅肅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肅肅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肅肅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此詩的内容是説,君主用德感化人時,即使人們是安裝兔子網的野人,也可以成爲君主的護衛。《吕氏春秋·報更》《説苑·復恩》都有和簡文大致相同的内容,引詩也一致,並且引詩之後都説:“人君胡可以不務愛士乎?”指明其思想内涵。王先謙認爲這都是魯詩説。7
    第二處是《詩經·大雅·文王》“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詩贊頌周文王的美德。
    世之不顯,厥猶翼翼。思皇多士,生此王國。王國克生,維周之楨。濟濟多士,文王以寧。
    這句詩實際上是强調任用賢能的重要性。《韓詩外傳》和《新序·雜事》不止一次引述這句詩。劉向的意圖,可能是爲了勸諫當時在位的孝成皇帝效法文王,舉賢任能。8(3)(4)的共通點是有德君主的行爲,讓接受恩賜的人爲君主效命。也就是説,這些章强調的都是君主用德感化人們。值得注意的是(4),强調“哀士”。所謂“哀”,故事中指的是一個因爲飢餓而瀕死的人,儘管素不相識,因心生哀憐而出手施救。之後其孝行也讓趙宣孟爲之感動。9但是《韓詩外傳》《新序》與這句詩相關的故事没有“哀”的情節。《説苑》所載和簡文故事既然最爲接近,似乎可以理解爲,簡文故事對這句詩的理解和運用,更接近《説苑》,和《韓詩外傳》不同。也可以説,在四家詩中最可能判定爲魯詩。
    如上,簡文所引《詩》多數有具體故事與之相應,也是戰國時代到漢初儒家説《詩》的常見方式,而不是黄老學派的習慣。例如《韓詩外傳》和劉向《列女傳》《新序》《説苑》都是代表性著作,而且劉向所編是富有教育意義的故事集。他編的故事結尾有“《詩》曰(云)~~,此之謂也”。10時代接近的範本是《韓詩外傳》,更早的源頭還有東周諸子著作。11現在看到《周馴》的結構也非常相似,可見這種格式在當時比較流行。
    另外,《周馴》有引用《書》的部分,《書》共有八處:
    (1) 故《書》曰“大智似狂”,其此之謂乎? (“正月”章,【12】~【13】)
    (2) 故《書》曰“失之【14】於本,不可返於末”,此之謂乎? (“正月”章,【14】~【15】)
    (3) 故《書》曰“周之密之,重之閉之,福則存矣。” (“正月”章,【23】~【24】)
    (4) 此《書》之所謂曰“主擇臣,臣亦擇主”者也,既箸(書)於志。 (“六月”章,【83】~【84】)
    (5) 《書》之所謂曰“君君子則正以行德,賤人則寬以盡其力”者也。 (“七月”章,【97】~【98】)
    (6) 此《書》之所謂也,“德幾無小”者也。 (“九月”章,【119】)
    (7) 此《書》之所謂曰“汝毋遺祖考羞哉”者,其此之謂乎? (“十月”章,【132】)
    (8) 《書》曰:“木折必節,牆壞必隙。” (“小章羣”,【202】~【203】)
    韓巍先生已經指出,上述引文不見傳世本《尚書》與《逸周書》。12例外的是,(7)和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皇門》末句基本相同(《皇門》相應簡文通讀爲“毋作祖考羞哉”),傳世本《逸周書》有脱文,只有“汝無作”。《周馴》“二月”章有“故《周書》曰:‘皇天降殆,愚實爲始’,其此之謂乎?”(【39】),也不見於傳世本《尚書》的周書,所以不能比較對照傳世本。韓巍先生推測“從思想内容上看,這些引《書》應該有不少出於《太公》一類《陰謀書》或類似的《黄老》著作”,現在不能確定《書》是哪種文獻,待考。13
    

小 結


    以上,本文以北大漢簡《周馴》引用的《詩》爲中心作了一點考察。總的來説我們認爲,《周馴》所引《詩》的語句,大致都和傳世本的毛詩相同。整理者認爲《周馴》引述的《詩》是戰國時代以前已經定型的《詩經》。這大概没有問題。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和儒家文獻相比,黄老文獻不重視甚至完全不引述毛詩。説《周訓》是黄老文獻,這是第一個令人感到困難的地方。
    其次,《周訓》引《詩》多數有具體故事與之相應,這是戰國時代到漢初儒家説《詩》的常見方式,而不是黄老學派的習慣。比如,劉向《列女傳》《新序》《説苑》各章最後都有“《詩》曰(云)~~,此之謂也”等的記載,這是教訓故事集的體例,《周馴》也是這樣的。引《詩》的部分常常論及君主的統治方法、理想的有德君主等,與儒家思想很近。
    最後,通過本文的粗略分析,《周馴》引《詩》的見解,常常和魯詩比較接近,和毛詩的關係不太清晰。今後還要探討《周馴》引用的傳世文獻,期待進一步明確其思想特色。
    

注释


    1程少軒先生認爲,因爲北大漢簡《周馴》的體例和思想主旨與道家文獻有很大區别,《周馴》不是《漢書·藝文志》道家類的《周訓》,是同名的别書(程少軒:《談談北大漢簡〈周馴〉的幾個問題》,《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五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關於先行研究的詳情,《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叁)》所收韓巍先生的論文《西漢竹書〈周馴〉若干問題的探討》中有介紹。村田進先生指出《周馴》與《文子》的關聯性(村田進:《北京大學藏漢簡〈周馴〉について》,中國藝文研究會編《學林》第62號,2016年3月)。
    2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中華書局2011年,第126—129頁。
    3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第691頁。
    4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第1041頁。
    5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第1040頁。
    6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第920頁。
    7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第45頁。
    8石光瑛:《新序校釋》(中),中華書局2009年,第476頁。
    9這個故事最原始的出處見《左傳》宣公二年,《説苑》所載這個故事大概是取自《吕氏春秋》。見向宗魯:《説苑校證》,中華書局2009年,第128頁。
    10《新序》和《説苑》引的《詩》及其故事,向宗鲁《説苑校證》和石光瑛《新序校釋》已經逐一指明,後者尤其詳細辨析了每次引《詩經》和四家詩的關係,本文不再重複。
    11例如王啓敏統計《説苑》《新序》根據《韓詩外傳》而且引詩的文章五十處,經過劉向處理,“大多已非原貌”。他認爲劉向編著這兩本書的編撰方式是“從《韓非子》‘儲説’‘説林’的形式發展過來的”。見王啓敏:《劉向新序説苑研究》,安徽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93頁。
    12韓巍:《西漢竹書〈周馴〉若干問題的探討》第279—284頁。
    13韓巍:《西漢竹書〈周馴〉若干問題的探討》第28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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