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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边外与“间岛问题”关系考


    前言
    韩边外指的是晚清松花江上游地区的山东移民聚居区,该区域孕育于嘉庆、道光年间,出现于咸丰年间。起初,有一批“金匪”活动于松花江上游地区,其头目叫韩宪宗(又叫韩现琮),因住在柳条边外,故被称作“韩边外”。这批流民集团主要来自山东登州、莱州、青州等地,他们借助采金积蓄力量,组织团练以抵御马贼的侵扰,同时与清朝的地方官府周旋,在清朝的封禁区内开辟出一片新天地,形成流民的自治管辖区。直至光绪三十四年(1908)清朝在辉发河下游的宽街设置桦甸县,韩边外才正式纳入清朝的行政管辖体系。
    “间岛”指的是图们江以北朝鲜人越境开垦区,形成于同治、光绪年间,这个地名是朝鲜人创造的,他们分别将图们江以北地区称之为“东间岛”(或“北间岛”),鸭绿江以北地区称之为“西间岛”。然而日本挑起的“间岛问题”主要与图们江以北地区有关,与鸭绿江以北地区关系不大,所以后者不在本文讨论的范围内。
    所谓“间岛问题”是指光绪三十三年(1907)日本出于扩张目的挑起的中日交涉案,又称“间岛案”,此案主要包括两个层面的问题,一个是图们江以北地区领土归属问题,另一个是图们江以北地区越垦朝鲜人的管辖裁判权问题。中日两国经过两年的外交谈判,于宣统元年(1909)九月签订了《间岛协约》(又叫《图们江中韩界务条款》)和《满洲五案协约》(又叫《东三省五案协约》),日本在大量事实面前不得不承认中朝两国以图们江为界,同时承认图们江以北杂居区朝鲜人的裁判权属于中国。为了使日本承认这两个本属于中国的权利,中方做出了让步,不但允许日本在图们江以北杂居区设立领事馆和分馆,开放四处商埠,还使日本获得了在东三省开采煤矿和修筑铁路的“五案”利权。
    本文试探讨韩边外与“间岛问题”的相互关联性,既要考察韩边外管控的地理范围,日本新闻媒体对间岛、韩边外的混淆及中方人士的反击,还要考察1907年统监府派出所界定的东、西间岛范围,特别是西间岛与韩边外的关系,以及中日两国在北京进行的“间岛问题”谈判是否包括韩边外及夹皮沟金矿。通过以上的考察,本文意在阐明日本“间岛”扩张政策的侧重点及其与朝鲜移民之间的关系,揭露日本利用朝鲜人向中国东北地区进行渗透、扩张的企图和险恶用心。
    一、韩边外的自治管辖与地理范围
    韩边外作为山东移民的聚居区,或者说流民的非法淘金区,近半个世纪流移于清朝的行政管辖之外,形成流民的自治管辖区,这诚然与清朝对东北地区的封禁政策及三将军的军政体制有关。韩边外的管控区位于长白山北麓,那里山深林密、交通不便,清朝的地方官府很难将私自淘金的所谓“金匪”驱逐净尽,加之,地方官府为了讨伐马贼,不得不借助“金匪”的力量,二者之间又有利益上的瓜葛,“金匪”常常重金贿赂官府,使地方官府对其争一眼闭一眼,于是流民便在官府的剿杀与默认的缝隙中生存下来,使韩边外最终发展成为以采金为主、农业为次、各业并举的移民经济区。
    光绪六年(1880),清朝封疆大吏吴大澂来到夹皮沟时,韩边外已然形成规模,以头目韩宪宗(已改名为韩效忠)为首,从事采金、采参及农耕等经济活动,从赋税、刑法到团练,完全由韩氏自主掌控。吴大澂对其实施怀柔政策,将韩效忠领到吉林将军府,准其垦地纳租,使韩边外的存在合法化了。韩效忠本人也因助剿马贼有功,被吉林将军任命为“南山练总”,清廷也赐给他五品顶戴,吴大澂还颁给他亲自手书的“安分务农”的牌匾,希望他定居务农,不要从事非法采金活动。从这以后,到韩氏第三代主人韩登举掌控韩边外为止,清朝都未能在其领地内设置行政机构,使其处于半自治状态。
    有关韩边外的地理范围,在日本人写的《满洲地志》里有详细的记载。该书撰写于1906年,由日本陆军中佐守田利远编纂,书中大量引用实地考察的资料,记载中国东北的山川地理、人文风俗、工农商业,以及清朝的行政设施等。全书共分八编,其中第七编是“化外区域”,包括“韩边外”和“间岛”。守田指出该编内容为:“蟠屈拮抗于长白山东、西两边,宛然形成一国的清朝的化外区域韩边外,以及属于韩国的行收圈外的间岛。”即他将间岛、韩边外视为清朝统治以外的化外区域,并指出韩边外接近“独立国”,间岛则是韩国理应收回的地区,暴露出他怂动日本政府向这两个地区扩张的野心和意图。第二年8月,日本政府将间岛扩张政策赴之实施,借口“间岛”归属未定和“保护”朝鲜人,在清朝延吉厅所属的龙井村设立了非法的统监府间岛派出所,挑起了所谓“间岛问题”。
    《满洲地志》还详细记载了韩边外的地理位置、范围、人口及居民所从事的行业,如指出:韩边外“位于长白山北麓,跨松花江右岸,后渐次侵蚀辉发江流域”。又指出其范围:“东方从古洞河开始,西方到大鹰沟宽街,北方从牡丹岭穆禽河开始,到南方花砬子、那尔轰为止,东西四十余里(160公里),南北三十余里(120公里)的广阔面积。”记载人口和居民情况:“领内住民多少没有精确的数字,据该地住民言,领内住民户数五千余,人口2.5万,其大部分为汉人,内山东人十之八九,其余是韩家第二故乡及其他地方人。山东人主要是登州、莱州、青州三府属,及沂州府属之人。职业为采金、采参、狩猎、农耕、行商。”记载其地势:“受长白山余脉,加之松花、牡丹二江上游支流在各处分派,纵横贯通,不是山丘就是溪谷,广低颇甚,仅二道店子(二道甸子),桦树林子,地阴子(地窨子)等处有平原,此外几乎没有平原。”这里所指二道甸子、桦树林子及地窨子,恰恰是韩边外的中心区域,韩家分别在桦树林子、地窨子建有两处住宅。
    光绪三十四年(1908)宋教仁写的《韩边外志略》(收录在《间岛问题》一书中),记载韩边外的地理范围、人口及团练会所等,内容如下:
    其疆域东西长二百里,南北广百里。东为古洞河(界敦化县)为界,南以头道江南山为界,西以那尔轰大鹰沟为界,北以牡丹岭为界,面积约2万余方里,人口约5万余。其治所初在木旗沟(亦曰金城,亦曰地阴子,明时之穆城卫地也),在松花江之东岸、木旗河之南,北距吉林省治二百二十里;后分治于桦树林子(亦曰桦皮甸子),亦在松花江东岸,南距木旗沟三十里。统领居桦树林子,下有总理、管事等员属之。其领内分为团练会九区,会有会首一人,掌地方民政、裁判、赋税、军备之事(曰夹皮沟会,曰金银别会,曰古洞河会,曰帽儿山会,曰黎子沟会,曰棒槌沟会,曰那尔轰会,曰头道流河会,曰大沙河会)。每会养兵十余人,乃至五十人,合桦树林子、木旗沟二治所之护勇计之,共有兵六百余人。其地当长白山之北缓斜面,松花江头道江、二道江诸水贯流其中,诸山脉纵横起伏,成为一大溪谷之高原地。……居民皆系汉人(山东人最多) ,风俗习惯皆与山东省相同。
    此外,晚清、民国时期著名的地学家张相文写的《韩边外志》(收录在1929年出版的《南园丛稿》中),主要参考守田利远的《满洲地志》,记述了韩边外的地理范围、人口及居民构成等,内容如下:
    韩边外领土之界,东起古洞河,西迤大鹰沟以达宽街,北越牡丹岭,南达花砬,西迤以至那尔轰。东西斜长,南北约四之一。境内居民,确数不可知,征诸土著之言,户数6千余,人口达3万以上,皆汉人也。在山东人占十之八九,间有复州人及他方人,然不过十之一耳。山东人中尤以登、莱、青人为最夥,沂州府属次之。专以采金、掘参、猎兽为业,农耕行商,亦兼及之。
    1936年,日本人门仓三能在对中国东北地区金矿资源进行情报搜集的基础上,编纂了《北满金矿资源》一书,其中第三编记载了韩边外,包括地理范围、沿革及金矿分布等,出现了从前未有的桦甸县、安图县、蒙江县及抚松县等,这与清朝为了抵御日俄两国的扩张,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至宣统元年(1909)在东北地区加快设省建县有关,也表明韩边外的自治管辖走到了尽头,其详细内容如下:
    韩边外主要指辉发河合流点以上的松花江干流流域,即指桦甸县、安图县、蒙江县、抚松县,所谓广义的西部间岛地区而言。其中桦甸县占四分之三,安图县、蒙江县,自老韩家第一世韩宪宗、经二世韩受纹,至三世韩登举,则完全属于老韩家领域,俗称韩边外。其方圆东西约四百华里,南北约二百至四百华里,其领域内大小河流无不产金……韩宪宗晚年为韩家最盛时代。其势力所及,从牡丹岭以西到松花江东源上流一带及辉发河两岸。从东到西数百里分布的大小金矿二十余处,从矿权到土地、森林皆为其私有……登举时代已受官府之压迫,在韩家领域内设桦甸、蒙江、安图、抚松等县,韩家势力逐渐减退,仅剩江东桦甸县七、八两区私兵千余名。
    从以上守田利远、宋教仁、张相文及门仓三能的记载来看,韩边外的地理范围为:从东边的古洞河、大沙河,到西边的松花江大鹰沟(距吉林省城180里),以及从南边的那尔轰、蒙江,到东北边的牡丹岭(牡丹江发源地)为止,包括后来的桦甸县的大部分,以及安图县、抚松县、靖宇县及敦化县的一小部分。其中心区域位于桦甸县的桦树林子(距省城210里)、地窨子及夹皮沟(距省城430里)一带。而南边的蒙江(靖宇县旧城)和东边的娘娘库(安图县松江镇),则与韩边外保持较松散的关系,并非直接控制区,如守田利远记载这两处是韩边外的“藩属”。这些边远地区,一旦遇到马贼攻击等紧急情况,就会派人向韩边外求援,但平时不受韩边外的直接控制。
    有关韩边外的总人口数,因人而异,如守田利远的记载为2-3万,张相文的记载为3万以上,宋教仁的记载为5万余,吴大澂曾指出有“亡虑四五万”等。另据记载,韩家管控区有类似保甲的制度,每15-16户设一个什长(也叫“十家长”),每15-16个什长设一个牌头,总共有18个牌头,共约4600多户,如果一户平均按5口计,那么约有2.3万人。可见,韩边外管控区总人口约2-3万人或者4-5万人,居民中十之八九是汉人,以山东移民为主,他们主要来自登州、莱州、青州及沂州等府
    韩边外的居民所从事的经济活动,包括采金、采参、狩猎、农耕、行商等。其中采金业所占比重较大,如松花江上游的木箕河、夹皮沟、金银壁河、古洞河及大沙河等地,都因采金繁华一时,在古洞河、大沙河都有“热闹街”。其开采金矿历史,从道光初年开始,至同治中叶达到最盛时代,日产金1.5万余两,采金人数达4万。到了同治、光绪之交,产量渐减,到了光绪二十六年(1900)俄国出兵占领东北时,采金业已有衰落之势,但是夹皮沟仍是采金业的枢纽要地(如图2),不失其支配地位,保持着繁荣状态。
    二、日本新闻媒体对韩边外、间岛的混淆及中方人士的反击
    韩边外、间岛是晚清时在东北封禁区内形成的两个移民区,二者既有相似性,也有明显的区别。如前述,韩边外属于山东移民聚居区,位于松花江上游,居民主要从事与采金有关的经济活动;而间岛是同治、光绪年间形成的朝鲜人越垦区,位于图们江以北,居民主要从事农业经济活动。1905年日俄战争结束以后,日本将注意力转向清朝统治稍显薄弱的这两个地区,所暴露出的扩张野心引起了清朝上下的警觉和高度关注。
    韩边外的夹皮沟金矿,在日俄战前已经被俄国染指。根据光绪二十二年(1896)签订的《中俄密约》及光绪二十八年(1902)签订的第二次《华俄合办新旧矿务章程》,俄国人在夹皮沟设立了事务所,开掘大鼻子井,但掘进不久后爆发了日俄战争。在战争期间,以日本花田少佐、萱野长知为首的所谓“满洲义军”将俄国人赶走,烧毁了俄国人盖的建筑。
    战争结束以后,日本人鱼贯而至夹皮沟,包括陆军中佐守田利远等人。韩边外第三代主人韩登举曾向吉林将军报告道:“本年(1907年)三月,有复姓水谷(水谷三郎)者,带日本人三名,由桦树林、木其河等会进沟游历,于四月初六日旋回,来会逼与立约,声言仅准日人在沟作金,不准外人管理,势甚狡诈,难以理喻。是日,见奉省日报内,指夹皮沟为‘秘密国’、‘独立国’,并以为间岛探险者系为平山氏,已得效果。有柴四郎者,组织间岛之远征队,与中井锦城氏计画联络。有头山满氏等十数人,准备三万余元,以为远征旅费,力任经营各语。”在这里,韩登举提到的柴四郎是个陆军少佐;中井锦城又叫中井喜太郎,是个报社记者,曾参予调查“间岛问题”,并向日本驻朝鲜的统监府提交报告书,为日本的间岛扩张政策出谋划策;头山满是日本极右团体黑龙会的创始人,他充当了日本大陆政策的极先锋。
    如上,在日本军人、报社记者及极右分子蠢蠢欲动的同时,日本新闻媒体也大造舆论,将间岛、韩边外混为一谈,声称韩边外是“独立国”,暴露了日本觊觎此两地的野心。如1906年5月,日本《商业界》杂志刊有一篇题为《鸭绿江源之独立国》的文章,其中声称“满、韩间鸭绿江、土门江、松花江发源之处,有形成之一独立国曰间岛,地方与日本九州岛等,其王曰韩登举,山东人,十余年间占据此地,清兵来时攻之,不克,遂定约每年纳款二十万金于清盛京官吏,其地富于矿产、林产、人参”。
    同年9月4日,《读卖新闻》报道“间岛独立国事”,其中指出:“夹皮沟(间岛内之金矿名地)一带之地,东西约三百中里,南北约六百中里,四边皆山,殆已成为独立国之势。其统领曰韩登举也,祖为山东人,以开金矿聚众为头目,适当清俄交兵,其祖率其众与俄兵战,败之,清廷厚赏之,彼不受,而请以夹皮沟为己领地,清廷许之。于是此一带地方之行政、租税权皆握之,至登举势益强。……刻下有兵六百(余[指宋教仁]按:此当作六万,彼兵实不只此数)。登举善爱抚人民,厚待四方游人旅客,治内颇有法,人民不纳租税,惟自生产物纳数分而已。以故境内安静,盗贼绝迹,马贼亦不敢犯其境,四方来归者日益多也。其地产金、银、铁、石炭、人参、大黄、药草、兽皮,而木材为尤富,盖其具有独立国之资格已庶几矣。登举今年仅三十六岁云。”
    同年9月15日,又有其他日本报纸的报道称:“间岛兵其总员有五万。草王韩登举今年四十有三岁,其军队皆操练精勇,有巨炮数门,粮粟山积。其都城在花树林子,约当吉林府南三十里云(120公里)。”
    第二年二月,奉天的日本报纸《盛京日报》载开发间岛之人物,指出:“间岛之统领韩登举,构邸宅于松花江畔之大木旗勾与桦松林子两处,其宏壮如王宫。其人物虽不了然,其父韩边外为间岛开发者,决非寻常人也。五六十年前,韩登举之祖逐金坑而居,其初亦马贼之流亚也。溯其祖之履历,历山东登州府之一小贩夫,航海而赴盛京,定居于复州,从事牧畜,因不得志,遂入东部之山地,购买牛马卖于附近农民,大博奇利。”
    以上日本报纸的报道充满了夸张、不实之辞,但共同之处都是将韩边外、间岛混为一谈,声称韩边外是“独立国”,以及垂涎于韩边外丰富的自然资源。与之相比较,《满洲地志》的编撰者守田利远仍将韩边外、间岛区别开来。当时正在日本进行反清活动的革命派人士宋教仁,在观察了日本报纸的鼓惑及阅读了守田利远的《满洲地志》以后,为了证实间岛与韩边外的关系,曾写信给守田利远(1906年9月)求证,得到了其部下冈野增次郎的回复,信中指出:“由于守田氏以多数支那人言为经,以己身满洲旅行日记为纬而编述者,与普通新闻杂志等不免有出入处,但皆已所凭信者,始乃执笔起稿,兹应尊问而答申如左:一、间岛与韩边外领域,分别、分部区划,但是因土地毗连,故草泽蒙昧之地区,仅防一方之吞并。二、韩边外被俄人称为小王子,但一般支那人皆呼之为韩边外,尚未被吉林将军所凌驾。”信中指出守田利远和一般新闻杂志的看法有别,他承认间岛、韩边外的不同,同时强调韩边外相对独立,尚不在吉林将军的管辖下。
    韩登举本人对于日本报纸的鼓惑和煽动,特别是日本人逼与立约,倍感压力。他在拒绝日本人无理要求的同时,上书吉林将军对日本媒体言论予以辩驳,强调间岛、韩边外地理方位的不同。如光绪三十三年(1907)六月,他在致吉林将军的禀文中指出:“知日人所称‘间岛’者,系在吉林之东延吉厅一带,但夹皮沟系在吉林之南,相距延吉六百余里之远。”
    与此同时,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和吉林边务帮办吴禄贞则通过著书立说,驳斥日本人有关间岛、夹皮沟的谬论,揭露其背后的侵略野心。吴禄贞在1907年撰写的《延吉边务报告》中指出:
    夫海兰河会布尔哈通河,以入嘎呀河,为图们江北支流,皆国初封禁重地,则日人之以海兰河以南,图们江以北之地为间岛者,其说已舛。至夹皮沟一带虽稍有自治团体,团总韩登举每岁纳租金数千于吉林府,且屡受中国职官,目以独立国之名更属造谣生事。况其地归吉林府管辖,距图们北岸之光霁峪等处,尚有延吉、敦化二县之隔,相距八百余里,真所谓风马牛不相及。则日人之以图们江以北、松花江以南夹皮沟一带之地为间岛者,又何据乎?
    ……且由延吉西出长白山之北麓,则娘娘库、富尔河、古洞河等处为松花江木植最盛之区。夹皮沟、大沙河等处,又为吉林金矿最丰之地。日人之妄指长白山北为间岛,而欲混夹皮沟与延吉厅为一区域者,亦艳其金矿、森林之富,为得陇望蜀之计耳。
    如上,吴禄贞驳斥日本人所谓海兰河以南、图们江以北为“间岛”的谬论,还指出夹皮沟一带虽稍有自治团体,却受吉林府管辖,并非什么独立国,日本人混称夹皮沟为间岛,其目的是为了夺取夹皮沟丰富的金矿、森林资源。
    宣统元年至宣统三年(1909-1911)由徐世昌主编的《东三省政略》也猛烈抨击日本人混称夹皮沟为间岛,揭露其目的是为了侵略这两个地区,内容如下:
    日人新著《满洲地志》,又指韩登举所居之夹皮沟地方为亚东之独立国、世界之秘密藏,以图混入间岛之内。考夹皮沟与吉林省城相距仅二百余里,与图们江北之和龙峪等处,相距约八百里,则夹皮沟与间岛,实属风马牛不相及。日人既以和龙峪等地擅画入朝鲜界内,又欲混夹皮沟与间岛为一区划,希图夹皮沟地方亦因此可混入朝鲜界内而为日人所有。
    如上所见,在1906-1907年,日本一些新闻媒体将间岛、韩边外(或夹皮沟)混为一谈,声称韩边外(或夹皮沟)是“独立国”“秘密藏”,另一些日本人则前往夹皮沟逼迫韩登举立约,又如陆军中佐守田利远则通过著书立说,诬指韩边外为“独立国”,间岛“几近无主境土”等,其背后的意图要么是垂涎于韩边外丰富的金矿、森林资源,要么是看重毗邻中朝俄三国之境的间岛战略地位的重要性,利用清朝行政建置尚不完备之机,企图将这两个地区从中国分离出去,作为日本实施大陆政策的首选目标。而中方人士包括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吉林边务帮办吴禄贞等,也通过著书立说,抨击日本有关间岛、夹皮沟的谬论,揭露其背后的侵略意图。正因为如此,后来有人误以为日本挑起的“间岛问题”包含了韩边外,如指出日本“成功地将夹皮沟地区卷入‘间岛’问题之中”,但是日本新闻媒体的鼓惑与中日两国进行的“间岛问题”的谈判,毕竟是两回事,需要辨别清楚中日两国围绕“间岛案”的交涉是否包括韩边外及夹皮沟金矿,这关系到日本间岛扩张政策的侧重点及策略问题。
    三、日本政府的间岛扩张政策与韩边外
    1907年日本政府策划挑起“间岛问题”,一是利用中朝两国曾经存在的边界纷争,主要是围绕图们江的边界纷争,虽然经过光绪十一年(1885)、光绪十三年(1887)两次共同勘界,但在图们江上游地区仍存在争议,未能达成正式的边界协议,这一点恰好被日本所利用,进而提出所谓“间岛”归属未定论。二是借口保护朝鲜人免遭马贼及无赖凌虐,准备在朝鲜人聚居的图们江以北地区设立统监府间岛派出所。而此前的1905年日本已将朝鲜变成了“保护国”,在首都汉城(今称“首尔”)设立了“统监府”,日本在图们江以北拟设立的统监府间岛派出所就是统监府的派出机构。
    为了推行间岛扩张政策,日方任命了两个主要负责人:一个是派出所所长,由现役陆军中佐斋藤季治郎担任;另一个是总务课课长,由具有国际法经验和从军经验的筱田治策担任。二人在1907年4月潜入图们江以北地区进行考察和物色派出所的设立地点,最后决定在海兰河(图们江支流)畔的龙井村设立统监府间岛派出所。首当其冲的是需要解决对朝鲜人实施“保护”的范围,即界定“间岛”地理范围。
    斋藤、筱田二人提交给统监府的《间岛视察报告书》,包含了一幅“间岛图”(图3),明确界定了之前较为模糊的“间岛”地理范围。从这幅图上看,间岛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间岛指图们江以北地区,即清朝延吉厅所辖区,包括图们江支流海兰河、布尔哈通河及嘎呀河流域,并以这些河流发源的分水岭为界(老爷岭山脉及哈尔巴岭);西间岛位于其西边,包括娘娘库(松江镇)、古洞河、大沙河、小沙河及富尔河一带,即二道松花江以北地区,相当于韩边外管控区。具体而言,西间岛从长白山定界碑(康熙五十一年穆克登立于长白山东南麓约4公里处)开始,沿五道白河-二道松花江向下,到达头道、二道松花江汇流处,再向东北连接哈尔巴岭、老爷岭,其中间的小三角形就是所谓西间岛。可以看出,西间岛是根据错误的土门江、豆满江“二江说”来界定的,即认为土门江是松花江上流(五道白河),豆满江是今图们江,据此提出位于土门、豆满之间的间岛属于朝鲜。很明显,斋藤、筱田二人的目的是,借助穆克登碑及土门江、豆满江“二江说”,先使东、西间岛属于朝鲜,再由日本进行殖民扩张。
    从这幅图(图3)还可以发现,在西间岛标有“夹皮沟”地名,位于二道松花江下游北岸,说明派出所筹设人员了解并关注了夹皮沟金矿,不过其位置标错,不应在两江口(头道、二道松花江汇流处)以上,而应在两江口以下。
    据调查,韩边外的管控区的确有朝鲜人,但数量不多,如1904年头道、二道松花江地区有朝鲜越界垦种者1000多人。另据1908年5月统监府间岛派出所的调查,朝鲜人散布于娘娘库、汉窑沟、古洞河及韩登举的管区,最多的是汉窑沟(今安图县汉阳屯),有56户,最少的是大沙河只有一户,富尔河则一户也没有,而韩登举管区并没有进行调查,所以不清楚有多少人。总之,经统监府间岛派出所的调查,在西间岛(韩边外,下同)有中国人242户,朝鲜人65户,如果一户平均按5口计的话,那么有中国人约1210人,朝鲜人约325人,显然朝鲜人占少数。
    统监府间岛派出所不仅具有将东、西间岛从中国分离出去的野心,还付诸了实际行动。除了在东间岛(图们江以北)设立14个宪兵分遣所以外,还准备在西间岛(韩边外管控区)设立宪兵分遣所,以实现对东、西间岛的完全控制。1908年5月,统监府派出所派遣铃木事务官与八田技师、崔书记官及平田宪兵中尉等,带领宪兵及随员10多人前往西间岛,准备设立宪兵分遣所,但是遭到了中方强有力的抵制。中方的边务公署早在1907年11月就在汉窑沟设立了派办处,管理和保护当地居民。与此同时,当地山东移民设立会房,组织团练,形成了自治团体,并与韩边外遥相呼应。为了不给日方以“保护”朝鲜人的名义进行渗透的机会,中方的派办处还要求当地朝鲜人“辫发易服,归化入籍”,有的朝鲜人服从了命令,不服归化的40多户则被驱逐出该管区。在这种情况之下,统监府间岛派出所认识到单靠一己之力无法与中方对抗,不得不从西间岛撤出,设立宪兵分遣所的计划随之破产。这也影响了后来中日两国在北京进行的“间岛问题”谈判,日方并未将所谓西间岛纳入“朝鲜人杂居区”范围,换言之,西间岛未纳入日本借口“保护”朝鲜人所实施特权的范围。
    1909年2月,日本外务省向驻京公使伊集院彦吉下达了训令,其中规定了有关间岛的“朝鲜人杂居区”范围:以现有朝鲜人密集地为限,其东边以嘎呀河为界,北边沿老爷岭,西边沿老岭到定界碑为止。由此可以看出,日本外务省将东间岛(图们江以北)界定为“朝鲜人杂居区”,而西间岛并不在其中。
    同年3月1日,在伊集院公使与清朝外务部尚书梁敦彦举行有关“间岛问题”和“东三省五案”的第七次会谈;此时,日方将所绘制的“朝鲜人杂居区”地图交给了梁敦彦。梁在看到此图后表示:“所谓东间岛名目,与我从来的延吉厅境界大有悬殊,此事越谈越远,实无法相谈。”从梁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反对将东间岛列入“朝鲜人杂居区”,同时指出其范围远大于延吉厅,他对此表示不满。如果联系前引日外务省训令的话,那么则可知所谓东间岛是以哈尔巴岭、老爷岭为界的。另外,该图可能绘制了西间岛,但未纳入“朝鲜人杂居区”范围。从最终的谈判结果来看,中方仍接受以东间岛(图们江以北)作为“朝鲜人杂居区”,这一点从双方签订的《间岛协约》之附图中可以看出。
    根据1909年9月签订的《间岛协约》(又称《图们江中韩界务条款》),中朝两国以图们江为界,即日方承认“间岛”领土权属于中国,同时将朝鲜人杂居区限定在了图们江以北地区,包括后来的延吉、和龙、汪清等县。还规定在杂居区内,允许日本设立领事馆及分馆,开放四处商埠,后来日本还在领事馆内配备了警察,这就为日本干涉朝鲜人裁判权及镇压朝鲜独立运动开了方便之门。但是在韩边外管控的西间岛,日本的这一企图失败了。
    总之,如前述,日本的新闻媒体虽然将间岛和韩边外混为一谈,统监府间岛派出所曾试图将间岛范围扩张至韩边外管控区,但是中日两国进行的有关“间岛案”的外交谈判,基本未涉及韩边外及夹皮沟金矿,而主要是有关中朝两国是否以图们江为界,以及图们江以北朝鲜人管辖权由谁控制的问题。最终《间岛协约》所规定的朝鲜人杂居区,也只包括图们江以北的东间岛,不包括韩边外管控下的西间岛。之所以如此,如前述,除了韩边外控制的西间岛朝鲜移民人数少,以及统监府间岛派出所扩张失败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西间岛是根据错误的土门江、豆满江“二江说”来界定的,当日方准备接受中朝两国以图们江为界时,不得不放弃错误的“二江说”。总之,“间岛”概念也好,“间岛案”也好,都是与图们江以北地区朝鲜人有关的问题,反映了日本借口保护朝鲜人进行渗透、扩张的间岛政策的取向和策略。根据《间岛协约》的规定,统监府间岛派出所于1909年11月3日从龙井村撤出,代之以日本领事馆,中日两国开始了围绕图们江以北杂居区朝鲜人管辖权的新的博弈与斗争。
    小 结
    韩边外和间岛是晚清中朝两国贫苦农民冲破清朝的封禁政策,在东北地区开辟出的新移民区。间岛主要指图们江以北的朝鲜人越垦区,包括后来的延吉、和龙、旺清、珲春等县,而韩边外指松花江上游山东移民聚居区,包括后来的桦甸县的大部分及安图、敦化、抚松、靖宇等县的小部分地区,其中心区位于桦甸县境内。日俄战争以后,日本将注意力转向这两个新移民区,暴露出觊觎的野心。日本新闻媒体大造舆论,将韩边外、间岛混为一谈,声称韩边外是“独立国”,这引起了中方人士的高度警觉,纷纷著书立说予以反驳。
    由于“间岛”名称最初由朝鲜移民创出,其范围有些模糊,因而具有了随意性,只要有朝鲜人住的地方,日本均称之为“间岛”。这也是统监府间岛派出所筹设人员,除了将朝鲜人聚居的图们江以北地区界定为东间岛以外,还借助土门江、豆满江二江说将二道松花江以北地区(韩边外)界定为西间岛的原因。统监府间岛派出所不仅具有将东、西间岛从中国割裂出去的野心,还付诸了行动,试图将“间岛”范围扩张至韩边外的管控区,但由于那里朝鲜移民人数少,以及中方强有力的抵制,派出所的扩张企图失败。这也影响了后来在北京进行的“间岛案”谈判,日方并未将韩边外纳入“朝鲜人杂居区”范围,换言之,韩边外管控区未纳入日本借口保护朝鲜人实施特权的范围。
    总之,中日两国围绕“间岛案”的谈判,主要是有关中朝两国是否以图们江为界,以及图们江以北朝鲜人管辖裁判权由推控制的问题,并未涉及韩边外及夹皮沟金矿。因此,所谓“间岛问题”归根到底与图们江以北的朝鲜人有关,与山东移民聚居的韩边外关系不大,即便有关联,也主要与那里的朝鲜移民有关,这说明日本间岛政策的侧重点及策略是利用朝鲜人进行渗透和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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