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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武地理考据得失论


    内容提要:作者提出研究清代地理考据的理念,是应深入到清儒熟稔的学术领域中去,一一检验其考证之是或非,从而得出实实在在的结论。本文以《日知录》为主,探讨了顾炎武在政区沿革、地名用字、地名读音、异地同名、地理方位、地名定位、地理辨误等方面的学术贡献,认为他在沿革地理领域的独立见解颇具学术价值,而顾炎武指出十处《明一统志》之误在客观上开启了批评《明一统志》之风。同时,作者也考辨了顾炎武两类失误,一是唐代领县过十之州,顾炎武认为只有八个,却遗漏了六个;顾炎武关于府制的议论,居然发生四处错误,从而认为评价顾炎武既不可过于苛求,但也不可拔高。
    关 键 词:评论 顾炎武 地理考据
    作者简介:华林甫(1965-),男,浙江余杭人,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历史地理。
     
    顾炎武(1613-1682年)系清朝的“开国儒宗”①,被称作清代考据学派的“不祧祖先”,其“经世致用”的学风影响了有清一代很多学者。清代学者认为:“炎武博极群书,足迹几遍天下,故最明于地理之学”②,“炎武娴于地理,所纂述多可依据”③。有关地理考据的内容,主要集中在《日知录》。他的代表性地理著作还有《历代宅京记》、《肇域志》、《天下郡国利病书》、《营平二州地名记》、《京东考古录》、《山东考古录》六种。《历代宅京记》为古都学的开创性著作,“前为总论二卷,后十八卷则各按时代详载始末,征引赅洽,考据亦颇精审”④,时代截至元朝,内容限于历代都城、且上古传说时代的都城占了很大篇幅,著作形式为系统地辑录历代史料,寓建都思想于叙事中,而实际上地理考据无多⑤。《肇域志》、《天下郡国利病书》两书为未定稿,《营平二州地名记》“全文当是随笔杂钞,失于删削,不但非其完书,并为未定之稿本”⑥,即使较为成熟的《山东肇域记》亦为完整的明代地理志书式样,均鲜有考证,故地理考据反而罕见。至于《京东考古录》、《山东考古录》两书,内容多与《日知录》重复⑦。所以,要评价顾炎武的地理考据,当首推《日知录》⑧。
    一地理考据的学术贡献
    顾炎武尝言:“愚自少读书,有所得辄记之……积三十余年乃成一编,取子夏之言,名曰《日知录》”;自称“平生之志与业皆在其中”⑨。后人有云:“盖其一生精力所注也”⑩。该书在作者生前仅刊刻过8卷,作者去世13年之后,弟子潘耒始刻32卷足本于福建。该书卷三十一的51条札记全属地理内容,卷三“韩城”、卷四“地名”、卷八“属县”与“府”、卷二十“史书郡县同名”与“郡国改名”、卷二十二“四海”、“九州”、“郡县”、“图”等条目也都涉及舆地。
    顾炎武在沿革地理各个方面均有他自己独立的学术见解,如:卷二十二解释了历代疆域中的“四海”、“九州”概念,卷八“属县”与“府”、卷二十二“郡县”等笔记研究了政区制度沿革。
    中国疆域范围,古籍往往以“四海”为言。顾炎武认为,“四海”并非东海、南海、西海、北海,“所谓四海者,亦概万国而言之尔”,“四海犹四方也,则海非真水之名”,一下子就点透了;即使是大海,他认同洪迈的观点,也认为只是一个,因为“地势西北高、东南下,所谓东北南三海,其实一也:北至于青、沧则曰北海,南至于交、广则曰南海,东渐吴越则曰东海,无繇有所谓西海者”。顾炎武也探讨了九州的起源与发展,当然他还停留在相信经书的阶段。
    政区制度体现在地名上,就是政区通名问题。他总结了“府”作为政区通名的历程,探讨了“郡县”、“都邑”、“图”等通名之始。《日知录》卷八“府”条谓:“汉曰郡,唐曰州,州即郡也,惟建都之地乃曰府。唐初止京兆、河南二府……至宋而大郡多升为府……沿至于今,无郡不府,而狭小之处犹以州名”,从而造成了“体统乖而名实淆”的局面,因此他建议:“窃以为宜仍唐制,凡郡之连城数十者,析而二之三之,而以州统县,惟京都乃称府焉,岂不划一而易遵乎?”这一主张以唐代为标准,虽在实践中未必行得通,但提出政区通名应该划一的见解是很有价值的。郡、县是最常用的政区通名,《日知录》卷二十二“郡县”条云:“《汉书·地理志》言秦‘不立尺土之封,分天下为郡县’。后之文人祖述其说,以为废封建、立郡县,皆始皇之所为也。以余观之,殆不然”。他列举了《左传》、《说苑》、《战国策》中晋、楚、韩、蔡、齐、秦、吴等国置县的大量事实,又列举了《史记》所载楚、秦、赵、燕、魏等国12个郡名后,说道:“则当春秋之世,灭人之国者,固已为县矣”,“当七国之世,而固已有郡矣”,“安得谓至始皇而始罢侯置守邪?”将郡、县通名始于秦始皇之说驳得体无完肤。“都邑”、“图”是古代基层政区的通用名称,《日知录》卷四“筑郿”条引《左传》谓:“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邑曰筑,都曰城”;卷二十二“都”条:“上都,国都之都;下都,都鄙之都”;卷二十二“图”条云:“宋时登科录必书某县某乡某里人,《萧山县志》曰:‘改乡为都,改里为图,自元始’;《嘉定县志》曰:‘图即里也,不曰里而曰图者,以每里册籍首列一图,故名曰图’是矣,今俗省作‘啚’。”
    舆地学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地名要素的辨析,顾炎武贡献颇巨,例如:
    (1)地名用字方面,他论述了“胥门”、“潍水”、“涂水”、“劳山”等地名的用字。苏州古称姑苏,如《史记》:“越伐吴,败之姑苏”,但《淮南子》云:“勾践甲卒三千人,以擒夫差于姑胥。”《日知录》卷三十一“胥门”条谓:“古‘胥’、‘苏’二字多通用”(11)。今山东半岛有条河流叫“潍河”,《日知录》卷三十一“潍水”条云:“其字或省‘水’作‘维’,或省‘系’作‘淮’,或又从‘心’作‘惟’,总是一字。《汉书·地理志》琅邪郡朱虚下、箕下作‘维’,灵门下、横下、折泉下作‘淮’,上文引《禹贡》‘惟甾其道’又作‘惟’,一卷之中,异文三见。《通鉴·梁武帝纪》:‘魏李叔仁击邢杲于惟水’,胡三省注:‘惟’当作‘潍’。古人之文或省或借,其旁并从‘鸟隹’之‘隹’则一尔。后人误读为‘淮沂其乂’之‘淮’,而呼此水为槐河,失之矣。”与此相似,《三国志》、《晋书》中恒有“涂塘”、“涂水”、“涂中”等地名,顾氏判断:“并是‘滁’字,《南史·程文季传》‘秦郡前江浦通涂水’是也。古‘滁’省作‘涂’,与‘潍’省作‘淮’正同。韻书并不收此二字。”(12)崂山乃一方名胜,《日知录》卷三十一“劳山”条云:“劳山之名,《齐乘》以为‘登之者劳’,又云一作‘牢’,丘长春(按:指丘处机)又改为‘鳌’,皆鄙浅可笑。按《南史》:‘明僧绍隐于长广郡之崂山。’《本草》:‘天麻生太山、崂山诸山。’则字本作‘崂’。”
    (2)地名读音方面,他详细注明了“徐州”、“东昬”的读音。《史记·鲁世家》:“顷公十年,楚伐我,取徐州。”《日知录》卷三十一“徐州”条原注:“《索隐》曰:徐音舒,徐州齐邑薛县是也,非九州之徐”,并且说:“《说文》:‘余阝,邾之下邑,在鲁东’。又《竹书纪年》云:‘梁惠成王三十一年,邳迁于薛,改名曰徐州’。则徐与余阝并音舒也。今读为《禹贡》徐州之‘徐’者,误。《齐世家》:‘田常执简公于徐州’,《春秋》正作‘舒州’!”汉陈留郡有东昬县(治今河南兰考县北),而山阳郡有东缗县(治今山东金乡县),“昬”、“缗”二字形近易混,《日知录》卷三十一“东昬”条特别注明:“属陈留者,音昬;属山阳者,音旻。”并且指出:“《水经注》引《王诲碑辞》曰:‘使河堤谒者山阳东昬司马登’,是以‘缗’为‘昬’,误矣。”(13)
    (3)异地同名方面,他也有创见。我国历史悠久,地域广阔,古代曾经有不少异地同名现象,《日知录》卷四“地名”条指出:先秦时有两个鄢陵、两个棫林、两个重丘、两个姑篾、两个州国、三个丘舆、五个盂,卷三十一“石门”条指出营州、蓟州各有一石门,“瑕”条指出仅晋国即有两处地方名“瑕”,“楚丘”条指出有两个“楚丘”,而“昌黎”条指出昌黎多至五处。对于如何区分异地同名,《日知录》卷二十“史书郡县同名”条总结了一条规律:“汉时县有同名者,大抵加‘东’、‘西’、‘南’、‘北’、‘上’、‘下’字以为别。若郡县同名而不同地,则于县必加一‘小’字。沛郡不治沛,治相,故书沛县为小沛;广阳国不治广阳,治蓟,故书广阳县为小广阳;丹阳郡不治丹阳,治宛陵,故书丹阳县为小丹阳。今顺天府保定县称小保定,宁国府太平县称小太平。后人作史多混书之而无别矣。”
    (4)方位地名方面,《日知录》卷三十一考证了许多方位地名、特别是省名的来历,如陕西、山东、江西、广东、广西、四川等。陕州有陕陌,以东称陕东,以西称陕西,“陕西”条谓史书所载陕西“皆谓今陕州之西,后人遂以潼关以西通谓之陕西”。古人的“山东”是什么概念?“山东河内”条云:“古所谓山东者,华山以东……盖自函谷关以东,总谓之山东,而非今之但以齐鲁为山东也。”以上二省均在北方,南方各省也多系方位地名。“江西广东广西”条云:“江西之名,殆不可晓,全司之地并在江南,不得言西……今人以江、饶、洪、吉诸州为江西,是因唐贞观十年分天下为十道,其八曰江南道;开元二十一年又分天下为十五道,而江南为东、西二道,江南东道理苏州,江南西道理洪州,后人省文,但称江东、江西尔。今之作文者乃曰大江以西,谬矣。”该条又云“今之广东、广西亦广南东路、广南西路之省文也。《文献通考》太宗至道三年,分天下为十五路;其后又增三路,其十七曰广南东路,其十八曰广南西路’。”四川省今已析为四川省、重庆直辖市两个省级政区,四川盆地分属不同的大政区早有先例,顾氏指出:“唐时,剑南一道止分东、西两川而已;至宋,则为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夔州路,谓之川峡四路,后遂省文,名为四川。”(14)
    (5)具体地名定位方面,顾氏考证了向、韩城、四海、九州、南武城、夏谦泽、绵上、箕、唐等古地名的含义和位置。例如《春秋》隐公二年“莒人入相”,杜预注:“谯国龙亢县东南有向城”;宣公四年“公伐莒、取向”,杜预注:“向,莒邑,东海氶县东南有向城。”《日知录》卷三十一“向”条写道:“按《春秋》,‘向’之名四见于经,而杜氏注为二地,然其实一‘向’也。先为国,后并于莒,而或属莒、或属鲁,则以摄乎大国之间耳。氶县今在峄。”(15)顾氏先辨“向”之名,然后考“向”之实,考证了“向”地名的来龙去脉。又如夏谦泽,见于《晋书·载记》及《通鉴》卷一○九,《日知录》卷三十一“夏谦泽”条云:“胡三省《通鉴》注:‘夏谦泽在蓟北二百余里’。恐非。按《水经注》:‘鲍丘水东南流,迳潞城南,又东南入夏泽。泽南纡曲,渚一十余里,北佩谦泽,眇望无垠也’……今三河县西三十里,地名夏店(16),旧有驿,鲍丘水迳其下,而泃河自县城南至宝坻,下入于海。疑夏店之名因古夏泽,其东弥望者皆陂泽,与《水经注》正合”。在这里,地名方位的考证还结合了顾氏在京东实地考察的体会。再如绵上、箕、唐的位置,传统认为分别在山西介休、阳邑、晋阳,《日知录》卷三十一“晋国”、“绵上”、“箕”、“唐”诸条从晋国疆域逐渐扩展而作出论证,“吾于杜氏之解绵上、箕而不能无疑,并唐叔之封晋阳,亦未敢以为然也”,认为绵上、箕“必在近国都之地(17)”、“必其近国之地也”,“窃疑唐叔之封以至侯缗之灭,并在于翼(18)”。这些合乎逻辑的推理,不失为一家之言。
    (6)地名辨误方面,顾氏对史籍记载地名讹误的辨证不遗余力,花费了大量精力。《日知录》卷三十一既力辨《史记·公孙弘传》“齐菑川国薛县人”之误,又告诫《汉书》“邹平台”二县易发生句读错误,还指正了《水经注》“大梁灵丘”之误。他认为,汉时薛县既不属齐国,也不属菑川国,菑川故地在临淄之东,而薛县故城实在滕县南40余里处。“邹平台二县”条写道:“《汉书》济南郡之县十四,一曰东平陵,二曰邹平,三曰台,四曰梁邹……后人读《汉书》,误从‘邹’字绝句,因以邹为一县,平台为一县。《齐乘》遂谓‘汉济南郡有邹县,后汉改为邹平’,又以台、平台为二县,此不得其句读而妄为之说也”。顾氏中年时旅居山东十一年,所以对齐鲁地形了如指掌,他说:齐地东环大海,海岸之山莫大于劳、成(或作盛)二山。《史记·秦始皇本纪》:“自琅邪北至荣成山”,《正义》:“荣成山即成山也”,顾氏论证道:“按史书及前代地理书并无荣成山,予向疑之,以为其文在琅邪之下、成山之上,必‘劳’字之误。后见王充《论衡》引此,正作‘劳成山’,乃知昔人传写之误,唐时诸君亦未之详考也,遂使劳山并‘盛’之名、成山冒‘荣’之号。今特著之,以正史书二千年之误。”(19)
    另外,《日知录》所附《谲觚十事》,顾炎武尝考辨孟尝君封邑、太公封营丘、“潍水”用字、孔子吴门、齐景公墓、临朐逢山、劳山、泰山无字碑、以丈人为泰山等十事,多为关于山东的地理考据,亦颇有学术价值。
    以上简要概括了顾炎武《日知录》的舆地考据之成就。顾氏学问博大精深,于清人学风影响甚巨,在舆地学方面的模范作用也不例外,正如梁启超所说:“亭林的著述,若论专精完整,自然比不上后人;若论方面之多、气象规模之大,则乾嘉诸老恐无人能出其左右。要而论之,清代许多学术,都由亭林发其端,而后人衍其绪。”(20)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