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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史:从生活到结构的探索(2)


    既要“纵通”也要“横通”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长期关注的中国宗族史是一个专门的研究领域,同时涉及社会结构、社会关系等复杂的因素。您是如何处理好“纵通”与“横通”之间的关系的?
    冯尔康:我是想通过宗族史研究来关注整个中国历史,而不是单纯的宗族史本身。我研治中国宗族通史,有关宗族本身的内容,如它的形成、成员构成、管理人与管理方式等,是首先要清理明白的。有关宗族的发展变化、组织形态的演变等课题,也不忘着力研索。至于中国古代宗族在社会形态史中,宗族与外部关系,尤其是宗族与国家、社会关系,宗族在社会经济、社会结构中地位等问题,同样需要留心。以上理念,大体都体现在我的论著当中,比如中国宗族通史方面的《中国古代的宗族与祠堂》《18世纪以来中国家族的现代转向》等,在20世纪家族史研究方面的《简论当代海外华人丧礼文化与中华文化的海外生根》等。专史要通古今,再同社会其他事物联系起来从事研讨,希望有所“横通”,这就是我所坚持的基本原则。
    《中国社会科学报》:通过“纵通”与“横通”的结合,您在中国宗族史方面获得哪些突破性认识,能否简要介绍一下?
    冯尔康:这种方法的运用,有助于我们对宗族社会的属性、宗族形态等问题有新的认识。比如说,宗族通史的研讨使我对“中国古代社会是封建宗法社会”的观点产生怀疑。我从宗族史研究角度审视封建宗法社会说,发现周代实行分封制与宗法制相结合的基本制度、形成封建社会,秦朝废除封建制、实行郡县制,汉代及其以后的封爵制与先秦具有土地、政事、人民三要素的分封贵族完全不是一回事。基于这一认识,我不以秦汉以来社会为封建社会的说法为然,也不认为宗族是宗法组织,而把它视作变异型宗法社会。我还认为宗族具有很强的社会适应性,随着社会形态的变化而变化。比如说,宗族自清代以来沿着两种路径变化,一种是坚持纯血缘路线,传承元明以来祠堂族长制和族老制,发展为族会、宗亲会,逐步克服原有的宗法因素;另一种是同姓社团路线,走向俱乐部式的宗亲会。无论哪种形式的变化,都同社会形态、社会变革演变相一致,那就是与古代社会相应的是祠堂族长制宗族,与现代化转型期社会相应的是族会议长制,并向会员大会暨理监事会制发展。
    没有史料就无从研究历史
    《中国社会科学报》:无论断代史还是通史研究,都离不开对史料的重视和发掘。我们注意到您不仅善于利用史料,而且将史料研究上升到了方法论的高度。请您谈谈在这方面的研究情况。
    冯尔康:我深知没有史料就无从研究历史,因而长期立意于寻找第一手史料,寻找原始资料。找史料是为了运用,从搜集材料到运用于写作文章、专著,有个不轻松的过程。第一步是确定阅读的史籍。第二步是读书摘抄资料。资料需要原原本本摘录,抄写在卡片上,以便于异日利用。我读书,一般是全面读,不论是哪一方面的内容,认为有价值的就抄录,自然阅读进度慢,长时间不能获得集中在某一方面的资料,写不出文章,不见科研成果,但是我不着急。第三步是审度资料能否写成文章,将卡片资料分类排比,进行初步研究,够用了,拟提纲写作;不够用,不能硬写,应该继续读书、找材料,直到满意为止。
    《中国社会科学报》:从确定史籍、搜集材料到撰写论著,这的确是个不轻松的过程。能举一些例子说明您是如何循序渐进、一步一步完成这种艰难过程的吗?
    冯尔康:比如我在1982年底写《雍正传》,就是先寻觅资料,次写有关专题文章,然后完成全书的写作。关于雍正的主要史籍,官修的实录和“清三通”、《清史列传》《清史稿》有关部分;他本人的著述、文集等;有关文集、笔记、方志之类,基本上阅读了。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查阅档案史料,看了康、雍、乾(前期)历次编纂的宗室玉牒和雍正帝亲自书写的朱谕、康熙遗诏等。在北大图书馆借阅《皇清通志纲要》抄本,在北京图书馆查阅《抚远大将军奏议》,在故宫图书馆索阅清朝帝后画像。为了总体把握雍正及雍正时代历史,有设计地先写《雍正的削除绍兴和常熟丐籍》等文。有了众人都能查阅的图书资料,又读了他人尚未利用的档案史料,写了雍正史局部性论文,在此基础上才写出《雍正传》。
    《中国社会科学报》:我们注意到,您在搜集和运用史料方面不仅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程序,而且在史料学的学科建设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您是如何完成这样一种从实践到理论的升华的?
    冯尔康:关于史料学专著的写作,我最早其实并没有这方面的计划,只是读书时有意识地记录了有关信息,无意中搜集了史料学资料,及至20世纪80年代前期给学生讲授“清史史料学”选修课,遂产生了写书的冲动,于是将有关资料卡片按文体分类,对重要图书再从史料学角度进行研读,并写出《清史的谱牒资料及其利用》等文,而后撰成《清史史料学初稿》,后来大量扩充完成《清史史料学》。《清史史料学》之后的《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则是有计划地进行写作的,除了便利史界专业人士使用,还为从事文学、谱牒学专业研究的学者和爱好者提供信息。现在人们的阅读开始进入视觉图书时代,为促进史书的图文配合,我撰写了《史学著作的图文配合和构建图像视觉史料学》。我的史料学专著是研究性成果,人们往往当作工具书查用,然而我未曾感到委屈,仍然乐此不疲,因为笃信没有史料便没有史学,为此努力,利己利人,有何不好!
    《中国社会科学报》:《清史史料学》《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可以说是您在史料学研究方面的代表作。与其他学者的同类著作相比,这两本书有什么明显特点呢?
    冯尔康:谈到这两本书的特点,我觉得可以总结为四点。第一,是总结自身探寻、利用史料的经验。如《清史史料学》第四章《档案史料》专设一节讲述“档案史料的利用方法”,因为档案馆的档案分类方法与图书馆图书分类截然不同,不懂得档案分类法,到档案馆漫无头绪,怎么能找到要阅读的档案?第二,是将不太为人注意的文献给予史料学的应有地位,如对日记、书信、语录等文体的文献,用专章、专节、专目介绍其史料价值。第三,是利用资料进行初步研究,说明某文体的史料意义所在,如《图像绘画的视觉史料》一节用《以〈御制恭和避暑山庄图咏〉为例》一文,介绍图画的史料价值。第四,是把田野调查所得材料融入书中。为研讨近当代家族史,我到过一些省市县乡,在江西萍乡农村访问,得到当地农民藏书家刘炳继先生帮助,获得民国时期和20世纪90年代两次编修的《刘氏家谱》,遂以刘氏谱书为素材,写作《族谱的清人传记史料》中的《平民女子》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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