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网-中国历史之家、历史上的今天、历史朝代顺序表、历史人物故事、看历史、新都网、历史春秋网移动版

首页 > 历史学 > 学科简史 > 人物 >

钱大昕与乾嘉考据史学

乾隆嘉庆年间,是清代学术发展的辉煌时期。自清初顾炎武、黄宗羲等学术大师力反明末空疏学风之弊,主张经世致用,提倡读书,强调证据,开启一代新的学风以来,经过一百余年的酝酿、发展,至乾嘉年间,以考据为特色的汉学风靡一时,学者以考证的方法从事研究,在扩大经学范围,带动其他学科发展的同时,也在史学领域获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形成了独具风格的乾嘉考据史学。流风所披,各种历史考证著作层见迭出,诸如王鸣盛《十七史商榷》,梁玉绳《史记志疑》,钱大昭《汉书辨疑》、《三国志辨疑》,杭世骏《三国志补注》,梁章钜《三国志旁证》,沈钦韩《两汉书疏证》,陈景云《两汉订误》,洪亮吉《四史发伏》,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赵绍祖《通鉴注商》,雷学淇《竹书纪年义证》,厉鹗《辽史拾遗》,汪辉祖《元史本证》,等等,其考证范围之广,学术水平之高,堪称是对中国历代史籍的一次全面清理和总结。而成就最大,影响最深的当推钱大昕及其代表作《廿二史考异》。
    
    钱大昕(1728-1804年),字晓征,一字及之,号辛楣,又号竹汀,晚号潜研老人,江苏嘉定(今上海市嘉定县)人。乾隆十九年(1754)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而后历官翰林院编修,侍读、侍讲学士,詹事府少詹事,先后奉旨参加《热河志》、《续文献通考》、《续通志》、《一统志》等书的纂修工作,又多次出任山东、湖南、浙江、河南主考官。乾隆三十九年(1774)提督广东学政,次年夏,以父丧归里,从此不复出任,定居苏州,先后主讲钟山、娄东、紫阳书院,以讲学造士、研究著述终老。
    钱大昕幼时聪颖,刻苦向学,被誉为"天下才"。成年后又与王鸣盛、褚寅亮、王昶、曹仁虎等人同"以古学相策厉",并与汉学大师惠栋及吴派学者沈彤等人引为忘年交,相互研讨经义,在学术上深受惠栋影响。终其一生,无论供职翰林院,抑或休官归里,均一直从事学术活动,并以倡导经史之学,研究著述为己任。积数十年的功夫,钱大昕不仅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学术思想和治学主张,而且在当时的各个学术领域,特别是史学方面取得了卓越的成就。
    作为乾嘉时期的著名学者和史学家,钱大昕的治学主张,特别是他的史学思想具有鲜明的特色,对当时的学术界起了纠偏救弊、转移风气的作用。
    其一、重视史学,主张经史并列。这是钱大昕有别于其它学者的突出之处。宋明以来,学者讲求心性,贬低史学,"有诃读史为玩物丧志者,又有谓读史令人心粗者",甚至认为"经精而史粗","经正而史杂",造成"说经者日多,治史者日少"的状况,①为了纠正这种空疏学风,清初学术大师黄宗羲就曾提出穷经兼史的主张,认为"问学者必先穷经,经术所以经世。不为迂儒,必兼读史"。②钱大昕继承了黄宗羲这一主张,反对种种"陋史而荣经"的怪论,明确把史提高到与经并列的地位,说"经与史岂有二学哉"。③指出《尚书》、《春秋》"实为史家之权舆",《史记》、《汉书》"其文与六经并传而不愧",批评当时"天下学者但治古经,略涉三史,三史以下茫然不知,得谓之通儒乎!"④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儒家经典是封建地主阶级进行思想统治的主要工具,所谓"经籍也者,机神之妙旨,圣哲之能事,所以经天地,纬阴阳,正纪纲,弘道德,显仁足以利物,藏用足以独善。学之者,将殖焉;不学者,将落焉。"⑤因而治经被视为最高的学问,经书也成为读书人必读之书,钱大昕虽然没有直接贬低经的权威,但却大大提高了史的地位,并且身体力行,在自己的治学实践中越出儒家偏重治经的界限,以主要精力研治史学,开拓历史研究的新领域,在当时的学术界起到了转移风气的作用,直接推动了乾嘉史学的发展。
    其二、强调实事求是。钱大昕师承惠栋,遵奉汉学家共同倡导的由文字、音韵、训诂入手究明经书义理的治学宗旨,明确主张:"穷经者必通训诂,训诂明而后知义理之趣。后儒不知训诂,欲以向壁虚造之说求义理所在,夫是以支离而失其宗。汉之经师,其训诂皆有家法,以其去圣人未远,魏晋而降,儒生好异求新,注解日多,而经日晦,"⑥因而"诂训必依汉儒,以其去古未远,家法相承,七十子之大义犹有存者,异于后人之不知而作也"。⑦钱大昕在尊崇汉学,师承惠栋的同时,又能不为其所囿,一反当时吴派学者普遍存在的"凡古必真,凡汉皆好"的佞古、墨守之弊,大倡"通儒之学,必自实事求是始"。⑧他说:"后儒之说胜于古,从其胜者,不必强从古可也。一儒之说而先后异,从其是焉者可也"。⑨并明确宣称:"以古为师,师其是而已矣。夫岂陋今荣古,异趣以相高哉。"⑩从这样的原则出发,钱大昕治学十分强调"实事求是,不偏主一家",敢于驳正前人乃至时贤学术上的讹误之处。在他看来:"学问乃千秋事,订讹规过,非以訾毁前人,实以嘉惠后学"。且"一事之失,无妨全体之善","去其一非,成其百是,古人可作,当乐有诤友,不乐有佞臣也。"(11)特别是"史非一家之书,实千载之书,祛其疑乃能坚其信,指其瑕益以见其美,拾遗规过,匪为{K1DB02.JPG}龁前人,实以开导后学。"(12)因此,钱大昕把主要精力倾注于对历代史籍"拾遗规过"、订误正讹的研究,在史学领域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其三、反对空谈,提倡训诂考证。从汉学家的宗旨出发,钱大昕十分反对理学末流空疏措大的学风,他说:"元明以来,学者空谈名理,不复从事训诂,制度象数,张口茫如",(13)甚而"目记诵为俗生,诃多闻为丧志,其持论甚高,而实便于束书不观,游谈无根之辈。有明三百年,学者往往蹈此失"。(14)他还批评理学家大搞支离破碎的语录,谓"释子之语录始于唐,儒家之语录始于宋,儒其行而释其言,非所以垂教也。君子之出辞气必远鄙倍,语录行,而儒家有鄙倍之词矣"。(15)钱大昕认为:"儒者之学,在乎明体以致用,诗书执礼皆经世之言也。《论语》二十篇,《孟子》七篇,论政者居其半,当时师弟子所讲求者,无非持身处世辞受取与之节。而性与天道,虽大贤犹不得而闻,儒者之务实用而不尚空谈如此。"(16)他反复强调:"经以明伦,虚灵玄妙之论,似精实非精也。经以致用,迂阔刻深之谈,似正实非正也。"(17)由经及史,钱大昕也极力反对史学中的空谈,认为作史贵在客观真实,大可不必仿效所谓春秋笔法,任意褒贬。他说:"史家纪事,唯在不虚美,不隐恶,据事直书,是非自见,若各出新意,掉弄一两字以为褒贬,是治丝而棼之也。"(18)据此,钱大昕对欧阳修《新唐书》、朱熹《通鉴纲目》两书一味仿效春秋笔法的做法深为不满,批评说:"欧公修《唐书》,于本纪亦循旧史之例,如李林甫书薨,田承嗣、李正己书卒,初无异辞,独于宰相表变文,有书薨、书卒、书死之别,欲以示善善恶恶之旨。然科条既殊,争端斯启。书死者固为巨奸,书薨者不皆忠谠。予夺之际,已无定论。紫阳《纲目》颇取欧公之法,而设例益繁,或去其官,或削其爵,或夺其谥,书法偶有不齐,后人复以己意揣之,而读史之家,几同于刑部之决狱矣"(19)。尤其可贵的是,钱大昕还认识到研究历史,从事历史考证,"必知其人而论其世"(20),不可脱离历史人物所处的时代而一意苛求。他批评有的人"不稽年代,不揆时势,强人以所难行,责人以所难受,陈义甚高,居心过刻",明确表示自己"尤不敢效也"(21)。为了克服学术界存在的空疏之习,钱大昕治经强调由文字、音韵、训诂入手,治史则重视历史考证,以治经的方法治史,终于成为乾嘉时期最负盛名的学者和史学家。
    
    钱大昕的学术成就,可以用"博大精深"四个字来加以概括。对此,当时及后世的学者已有定评。段玉裁说:"先生于儒者之艺,无弗习,无弗精","凡文字、音韵、训诂之精微,地理之沿革,历代官制之体例,氏族之流派,古人姓字、里居、官爵、事实、年齿之纷繁,古今石刻画篆隶可订六书,故实可裨史传者,以及古《九章算术》,自汉迄今中西历法,无不了如指掌"(22)。阮元也说:"国初以来,诸儒或言道德,或言经术,或言史学,或言天学,或言地理,或言文字音韵,或言金石诗文,专精者固多,兼擅者尚少,惟嘉定钱辛楣先生能兼其成"(23)。而最能代表钱大昕学术成就及其治学特点的,首推史学。在其代表作《廿二史考异》及有关论著中,钱大昕运用经学、小学、天文、地理、典制、金石等方面的广博知识,对历代正史及其有关问题进行了精细的考订校勘和详实的爬梳整理。
    钱大昕认为:"史家所当讨论者有三端,曰舆地、曰官制、曰氏族"(24),因而他对舆地之学十分重视,强调"读史而不谙舆地,譬犹瞽之无相也"(25)。为此,他毕生"留意方舆之学",对历代史书的《地理志》作了大量的考订工作,纠正了许多记载舛误及传写讹脱之处。如《晋书·地理志》载:"(东晋)明帝以郗鉴为刺史,寄居广陵,置濮阳、济阴、高平,泰山等郡,后改为南兖州"。钱大昕认为,晋志此称"南兖州"不确,因"侨州加'南',昉于(南朝宋)永初诏书,晋世方镇未有称南兖、南徐者也"。(26)他考证说:"晋南渡后,侨置徐、兖、青诸州,俱不加'南'字。刘裕灭南燕,收复青、徐故土,乃立北青、北徐州,而侨置之名如故。是时兖境亦收复,不别立北兖州,但以刺史治广陵,或治淮阴,而遥领淮北实郡。义熙末,乃以兖州刺史治滑台,而二兖始分。然侨立之州犹不称南。至永初受禅以后,始诏除北加南,沈休文《州郡志》谓晋成帝立南兖州,寄治京口时,又立南青州及并州,此特据后来之名追称之,非当时有南兖、南青之名也。此《志》乃谓成帝后改南兖州,则自郗鉴以后,领兖州刺史者,纪传一一可考,曷尝有称南兖者乎?盖唐初史臣误仞宋代追称为晋时本号,著之正史,沿讹者千有余年,至予始觉其谬,愿读史者共审之。"(27)又如《隋书·地理志》载:"黎阳县,后魏置黎阳郡,后置黎州。"钱大昕考订说:"《周书·武帝纪》宣政元年,分相州黎阳郡置黎州,则黎州乃周所置,魏世无此州也,当云后周置黎州,脱周字。"(28)这些考证,论据确凿,分析合理,无疑都很有说服力。
    历代官制以及相应的典章制度,也是钱大昕关注的问题。他花费极大的精力,对历代史书涉及职官、典制等方面的记载,作了细致的考释,发现和解决了不少疑难问题。如《宋史·宰辅表》记载:"三月庚辰,朱胜非自守中书侍郎,除通奉大夫、守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兼御营使。故事,命相进官三等,胜非特进五官"。此处乍看似无问题,但钱大昕经过仔细考订,仍发现其讹误之处。他说:"胜非任中书侍郎日,官已至太中大夫矣,由太中而上,则有通议、通奉、正议、正奉、宣奉五等。此云进五官,当是宣奉大夫,非通奉也。"(29)短短数语,既说明了宋代官制的有关情况,又纠正了史籍记载的讹误之处,充分显示了其渊博的学识和深厚的功力。在考订历代正史有关官制及相应典制的基础上,钱大昕又进一步将历代官制上下贯穿,说明其源流和变化,并集中阐释了历史上不同时期中央和地方官的称谓、职能、作用等问题。如大学士一官,始设于唐,其间及此后皆有所变化,钱大昕考证说:"《唐书·百官志》:修文馆。景龙二年,始置大学士四人,以象四时;学士八人,以象八节;直学士十二人,以象十二时。此大学士设官之始。(李峤、宗楚客、赵彦昭、韦嗣立,为大学士;李适、刘宪、崔湜、郑愔、卢藏用、李义、岑羲、刘子元,为学士;薛稷、马怀素、宋之问、武平一、杜审言、沈佺期、阎朝隐,为直学士;又引徐坚、韦元旦、徐彦伯、刘允济等备员。见《文艺传》。)李峤、宗楚客、赵彦昭、韦嗣立,皆宰相也。天宝二载,崇贤馆置大学士二人,以宰相为之。至德二年,置集贤院大学士。贞元四年,罢崇元馆、集贤院大学士。按《张说传》,始帝欲授说大学士,辞曰:学士本无大称,中宗崇宠大臣,乃有之。臣不敢以为称。说时为集贤院学士也。《李泌传》,加集贤院、崇文馆大学士。泌建言:学士加大,始中宗时,及张说为之,固辞。至崔圆复为大学士,亦引泌为让而止。此《泌传》之误。盖集贤之置大学士,始于崔圆,正在至德二载。而贞元四年,学士去'大'字,则由于泌之请耳。然自元和以后,宰相兼宏文馆、集贤殿大学士,率以为常,鲜有如张、李二公之能让者矣。宋初,昭文馆、集贤殿大学士,皆宰相领之,盖沿唐、五代之旧。其后置观文殿、资政殿大学士,虽不任事,亦以前宰执充,余官不得与焉。明代始专以殿阁大学士为宰辅之官,然秩止五品。国朝始升为正一品"(30)。这一考证,详晰揭示了大学士官职的源起及其演变。他如对三公、尚书、总督、巡抚、刺史等等,钱大昕也都作了详细的考释和说明,所论无不"援论精确,分析入微,为前人论史书中所罕见"(31)。
    钱大昕对氏族问题也颇为留意。在他看来,"古人谱牒之学与国史相表里,《世本》一书,班《志》入之春秋家,后代志艺文者,以谱牒入史类,犹此意也。"(32)而研究历史,考证史书,尤需讲明谱系、氏族,否则,"触处皆成窒碍"。钱大昕举例说:"自作史者不明此义,于是有一人而两传,若唐之杨朝晟,宋之程师孟,元之速不台、完者都、石抹也先、重喜者矣;有非其族而强合之,若《宋纪》以余晦为玠子者矣;有认昆弟为祖孙,若《元史》以李伯温为彀子者矣。至于耶律、移刺本一也,而或二之;回回、回鹘本二也,而或一之",(32)造成了许多混乱。有鉴于此,钱大昕在《考异》一书中,对历史人物的姓字、世系、里居、官爵、年齿等作了大量考证,纠正了许多史书记载的讹误之处。如《后汉书·光武帝纪》载光武帝为"高祖九世之孙也"。钱大昕发现《后汉书》"纪、传所述世数,多不一例"。他考订说:"此纪光武为高祖九世孙。自高祖至光武九世,实八世孙也。《皇后纪》伏后为大司徒湛八世孙,自湛至后八世,实七世孙也。至《刘永传》称梁孝王八世孙,自孝王至永父立,已八世矣。如依二纪之例,亦当云九世孙也。考班史诸表,自始封至子、孙、曾孙、玄孙、玄孙之子,即为六世,此以封爵之世次言,故合始封计之。他传则否。《孔光传》云孔子十四世孙,自孔子至光,实十五世。推此论之,当以永传为是。"(34)钱大昕不仅对正史中涉及历代人物的有关问题作了精审的考订,而且还在人物姓氏、年代的研究中作了不少开创性的工作。如他为读史方便,曾选择古今有功经史的学者三百余人,分别考其生卒年寿,编成《疑年录》四卷。此例一开,便不断有人踵而继之,并加以发展,直至有近人梁廷灿的《历代名人生卒年表》、姜亮夫的《历代人物年里碑传综表》、陈垣的《释氏疑年录》等重要工具书,为查考历史上有关人物的生卒年等提供了重要的参考资料。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