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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鸦片战争前后的“更法”与“借法”(2)


    三、新形势与“借法”思潮
    
从“更法”转向“借法”,始于鸦片战争后,是在中外关系大变动、大变局,中西经济、文化交流扩大的新形势下发生的。
    “变局论”浓缩和概括了从“更法”转向“借法”的历史背景。鸦片战争引发了“古今大变局”的到来,战后五口通商,国门被打开,既打破了清朝与世隔绝的闭关政策,也冲击着国人妄自尊大、蒙昧无知的落后观念。一批比较清醒的官僚士大夫开始放眼世界,了解、研究域外情势,认识了东西方的差距,表达了向往和取法西方的思想趋向。徐继畲最先提出“古今一大变局”的命题(37),林则徐、魏源、姚莹等人亦有同样认识,并提出“师夷之长技”的全新主张,使他们成为学习、取法西方的先驱和开启者。
    太平天国运动爆发和第二次鸦片战争接踵而来,进一步促成了“大变局”。“大变局”震醒了部分国人,包括部分官僚士大夫和乡村知识分子。前者以冯桂芬、曾国藩、李鸿章为代表,后者以洪秀全、洪仁玕为代表,都认识了大变局形势。为应对“大变局”,开始采取“借法”西方的实际行动。这就是后来的太平天国运动和洋务运动。
    “大变局”与中西方经济、文化交流扩大,对“更法”向“借法”演进创造了历史条件。
    首先,战前的商馆、战后的洋行以及外商和附属于他们的买办(尽管前后性质不同),作为中西经济交流的桥梁,最早引进西方资本主义的商品经济关系和商品经济思想,引起经济领域的新变化。可以说,他们是借法西方、师夷长技的最早实践者。如广州十三行商馆大量仿造彩瓷(洋瓷)、火轮船、水雷、洋枪、洋炮、火药、摄像机等(38)。如鸦片战争时期,伍敦元、潘绍光出资购买外国夹板船,潘仕成自觅良匠造战舰,雇觅洋匠配置火药,制造水雷,潘世荣雇觅洋匠仿造火轮船(39),帮助清军抗击英军入侵。
    其次,西方教会与传教士在中西文化交流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们除了传教,还从事教育、出版、新闻、行医等活动。如出版了《英华辞典》等词书,《西游地球闻见略传》、《大英国统志》、《美理哥志略》等著作,《察世俗每月统纪传》、《中国丛报》等中外文报。从宣传接种牛痘、预防天花开始,到在澳门、广州、上海创办医院,开设药房药厂,出版医药著作。开始引导、吸收华人赴欧美留学,容闳、黄宽、黄胜是我国最早的留学生。此外,外国商人及科学家、艺术家、驻五口领事,对西学东渐也发挥了较大作用。
    再次,国人开眼看世界,研究了解西方,撰写出版了一批著作。从谢清高的《海录》,陈伦炯的《海国闻见录》,潘飞声的《西海纪行》,到梁廷枏的《海国四说》,林则徐的《四洲志》,姚莹的《康 纪行》,魏源的《海国图志》,徐继畲的《瀛环志略》,夏燮的《中西纪事》,达20种之多。其中以《海国图志》、《瀛环志略》的影响最大。这些著作对于打开中国人的眼界,打破陈腐的历史偏见,更新世界观念,推动国人走向世界,发挥了重要作用。
    大变局与中外经济、文化交流,促成“更法”向“借法”演进,并形成一股社会思潮。
    借法者,借鉴、仿效、取法。但这里的“借法”专指借鉴外国,取法西方。“借法”西方是从批判闭关政策和蒙昧主义开始的,是在与传统的保守势力、封建顽固派的激烈冲突中展开的。
    “借法”西方的社会思潮在朝野上下、各个社会层面有着不同的反应。鸦片战争使部分官僚士大夫清醒过来,以林、魏、徐、梁、夏、姚等人撰写的西方史地著作为突破口,反思以除弊兴利为主要内容、以借鉴古代更法为主要方式的改革,能否解决西方列强入侵、自强御侮、门户打开后西学东渐、中外关系大变动的新问题。为此,他们勇敢地面对现实,提出了对外开放、借法西方的主张。战后,清朝的统治政策也开始转向,从重在治内(更法除弊)到强调治外(筹海制夷),既要除弊兴利,也要自强御侮。在西学东渐的影响下,下层社会开始“骚动”起来,下层民众也希望从西方寻求解放自己的思想武器。于是,不同社会层面的代表人物,各自提出了不同的理论主张,发动了与往昔不同的新运动。
    四、借法的理论、实践与影响
    
提出借法西方的理论,并付诸实践,是从两个层面展开的,一是经世派、开明官僚士大夫,二是乡村学子、下层民众。他们借法西方的目的、目标不同,甚至绝然相反,但共同赋予了时代新内容,近代社会的演变也就从这里开始。
    经世派、开明官僚倡导对外开放,学习、借法西方,始于筹海制夷,抵抗侵略。“师夷之长技”是初期借法西方的主要口号,代表人物首推林、魏,次则徐、姚。
    林则徐从领导禁烟、抗击英军入侵,到鸦片战争挫败的教训中开始了新的认识,于是他主张了解西方国家,学习、效法西方的长技,发展工矿业,筹建海防。
    魏源是“更法”论者,也是“借法”论的首倡者。他面对“千年之变局”,冲破“夷夏大防”的顽固传统思想,发出非同凡响的时代强音:师夷长技,学习西方。针对顽固派的攻击,指出“礼宾外国,是王者之大度;旁咨风俗,广览地球,是智士之旷识”(40);“善师四夷者,能制四夷;不善师外夷者,外夷制之”(41)。其所著《圣武记》首次提出“尽转外国之长技为中国之长技,富国强兵”(42)。《海国图志》是他学习、借法西方的代表作,对师夷、借法西方提出了许多具体建议。如聘请外国技师造船练兵;“师夷之养兵练兵之法”,建设水师,筹建海防;改革教育、科举,培养新式人才;引进科技发展民族工矿业;仿照西方法制革除时弊,改良政治;设译馆,习外交,扩大中外交流。
    徐继畲根据“夷务”的需要,编纂《瀛环志略》,对欧美各国的史地、工商业、科技、议会民主政治作了详尽描述,认为“创古今未有之局”,表达了向往之情。同时指出世界是多元的,中国必须接受西方的挑战,必须借法自强。
    姚莹强调了解、研究西方,抨击那些无知虚骄、自命清高、平居大言、拒谈夷事、守旧不变的顽固士大夫。所著《康 纪行》,同样表达了借法西方的愿望。
    魏、徐、姚等人的著述、主张和呼唤,初始并未引起统治者的重视,但被后来的洋务派官僚和理论家所继承和发展。初期“借法”只是在狭小的范围内议论、倡导,只涉及低层次的技艺器物,目标立足于筹建海防,抵御侵略。随着时势的发展和御外的需要,借法的范围与目标不断扩大。从师古更法转向师夷借法,向西方寻求救国、改革方案,这是中国破天荒的创举,在当时具有极强的挑战性。时代潮流不可阻挡,中国终于从“自修自强”发展到“借法自强”的洋务运动。并且形成新的社会集团和政治派别——洋务派。初期代表人物是冯桂芬和曾国藩,随后奕、李鸿章、左宗棠、王韬等迅速崛起。
    冯桂芬和魏源一样,既是“更法”论者,也是“借法”论者,积极地主张学习、借法西方。冯的借法改革思想形成于鸦片战争后的四、五十年代,集中表述在1861年刊行的《校邠庐抗议》。该书半论“更法”,半论“借法”,论借法专设了《采西学议》、《制洋器议》、《善驭夷议》、《借兵俄法议》、《上海设同文馆议》等。他提出复“古法”,又提出师“蛮貊”。其言曰:“法苟不善,虽先古,吾斥之;法苟善,虽蛮貊,吾师之”(43)。目和很明确,即“始则师而法之,继则比而齐之,终则驾而上之。自强之道,实在乎是”(44)。冯借法西方,强调的是“采西学”,“制洋器”,“辅以诸国富强之术”(45)。首在发展军事工业,后也涉及到仿效西方发展工商业、农矿业,用西法除蔽,如改官制,变科举,培养经世、实用人才。
    此后,洋务派的头面人物大力倡导学西方,借法自强。奕声称“识时务者,莫不以采西学,制洋器为自强之道”(46)。曾国藩进一步提出“资夷力”,“师夷智”,“精通其法”,“以徐图自强”的主张,并首创军械所、机器局,发起洋务自强运动。随后的李鸿章、左宗棠等人亦是借法自强运动的倡导者和实践者,影响更大。洋务自强运动的兴起,终于迎来了一个新时代。
    以洪秀全、洪仁玕为代表的下层学子也“借法”西方,领导农民起义,建立普罗大众的理想“天国”。太平天国“借法”分前后两个阶段,前期以洪秀全为代表,后期以洪仁玕为代表。
    洪秀全学习、借法西方,借的是意识形态,是洋教,是基督教的“唯一真神”上帝,并借此创立了中国化的拜上帝教。借用西方的意识形态改造中国,是一大创举,是近代国人学习、借法西方的首次尝试。其启发意义很大,突破了国人、尤其是士大夫的思维定式和法古传统,引导人们把眼光投向世界,向西方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但是,洪秀全借用的是中世纪的、过时的宗教神学,引进的是神灵上帝,违背时代潮流,也与中国的正统文化形成尖锐对立而发生激烈冲突。科学在不断进步,民主、人权已成为近代社会解放的标尺,如果再照搬西方中世纪的旧教神学来改造中国,建立政教合一、神权统治的国家,失败是必然的。
    洪仁玕早年参与过创立拜上帝会,宣传过洋教、上帝。但进入香港后,广泛接触西方的社会和科学思想,冲淡了他的宗教神学观。《资政新篇》是他学习、借法西方新的产物,主张效法西方资本主义改造太平天国,但遇到阻力,无法推行。在学习、借法西方的认识和实践方面,洪仁玕的思想仍然有很大的局限性,但不失为先进人物。
    太平天国把近代农民起义与学习、借法西方结合起来,既是创举,又是勉强的、矛盾的。他们离开中国国情,违背时代潮流,盲目引进而最终破产、失败。这对于后人学习、效法西方有教训,也有借鉴意义。学习西方学什么,借法西方借什么,今天仍然值得思考与讨论。鸦片战争后“借法”思潮的涌动,以及社会上层、下层的实践活动,开启了学习、借法西方的大门,开创了中国历史的新纪元。
    注释:
    
①②③龚自珍:《定庵文集》,卷上,平均篇;尊隐;明良论。
    ④(12)(13)(17)(25)(28)(32)(33)《魏源集》,中华书局,1983年,第48~59、431、48~48、411~414、45、31、46、675页。
    ⑤夏炯:《夏仲子集》,卷一。
    ⑥邓淳:《强学堂序》,见《国朝岭南文钞》,卷十五。
    ⑦(40)(41)魏源:《海国图志》,卷二十六;卷二十六;卷二十四。
    ⑧(35)汪士铎:《乙丙日记》。
    ⑨⑩(11)(19)(20)(21)(22)(24)《龚自珍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317、5~6、35、35、7、13、13、79页。
    ⑩李瑚:《论魏源》,《近代史研究》1988年第1期。
    (15)包世臣:《安吴四种》,庚辰杂著二,同治壬申注经堂重刻本。
    (16)王鎏:《钱币刍言》,钱钞议。
    (18)魏源:《圣武记》,卷七,中华书局,1984年,第296页。
    (23)胡培翚:《研六室文钞》,井田论,光绪戊寅秋八月世铎楼刻本。
    (27)吴铤:《因时论》,十一,均田限田,《皇朝经世文编》,卷五五。
    (28)(29)(36)包世臣:《安吴四种》,卷七,说储上篇前序;卷二六,致前大司马许太常书,再答王亮生书。
    (30)许楣:《钞币论》,钞利条论十八。
    (31)王茂荫:《王侍郎奏议》,卷六,再议钞法折。
    (34)丁晏:《书包倦翁〈安吴四种〉后》,见盛康《皇朝经世文续编》,卷十二,思补楼刻本。
    (37)徐继畲:《瀛环志略》,凡例。
    (38)(39)蒋祖缘:《清代十三行吸纳西方文化的成就与影响》,《学术研究》1998年第5期。
    (42)魏源:《圣武记》,光绪四年上海申报馆排印本。
    (43)(44)(45)冯桂芬:《校邠庐抗议》,收贫民议;制洋器议;采西学议。
    (46)《总理各国事务奕焜等折》,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洋务运动》(二),第24~25页。
    

(责任编辑:李大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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