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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凡是”的由来及其终结

1977年2月7日,“两报一刊”发表社论《学好文件抓住纲》,传递了中央高层应对社会动向的一个意图。这个意图被概括为“两个凡是”的方针,并被认为意在阻止邓小平复出和平反天安门事件,当时即受到党内外的质疑,后来更受到严厉批评。那么,当时社会出现了什么动向?中央高层的主观意图究竟是什么?“两个凡是”是怎样提出来的?后来的结局如何?许多研究者作过叙述。笔者在阅读相关史料、著述的基础上,也试图通过本文作一个梳理。
    一、两难和“两全”
    
1976年10月6日,华国锋、叶剑英、汪东兴等采取强力措施,隔离审查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等人;随即,中共中央政治局推举华国锋为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对此,史称“粉碎‘四人帮’”。对于新权力核心而言,粉碎“四人帮”绝非没有政治风险。如何避免风险,在主持者看来,关键在于继续高举毛泽东的旗帜。所以中共中央作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建立“毛泽东主席纪念堂”和出版或筹备出版《毛泽东选集》、《毛泽东全集》①,以向世人昭示“继续高举毛主席旗帜”的姿态和决心。
    当时,海外的确有一些评论称华国锋和中共实行“非毛化”②,国内亦不乏“右派政变”、“军事政变”的流言③,但总体上说这方面的情势并不严重。粉碎“四人帮”在党内外赢得异常广泛的认同,连华国锋和高层多少都有些始料未及,华国锋当时曾坦承:“有些我们预料到的,有些比我们预料到的还要好”④。
    人们在欢庆“四人帮”倾覆的同时,也呼吁重新处理刚刚过去不久的两件大事:天安门事件和邓小平撤职。两件大事都与“四人帮”直接关联,既然“四人帮”已经垮台,颠倒的历史便须再颠倒过来。呼声首先来自党内一些老同志和资深人士,同时也来自民间。抓捕“四人帮”的第三天,叶剑英派儿子叶选宁看望胡耀邦。胡耀邦因为在“批邓”运动中再次遭到批判,挂着中国科学院党的核心小组第一副组长的职衔,却已经“靠边站”。叶选宁通报了抓捕“四人帮”的情况,代表父亲征询胡耀邦对治理国家的意见。胡耀邦认为当前三件事情最为重要:“第一是停止批邓,人心大顺;第二是冤案一理,人心大喜;第三是生产狠狠抓,人心乐开花。”⑤ 抓捕“四人帮”的第十天,即10月16日,李先念打电话给早已被边缘化的陈云,征求对各项工作的意见。18日,陈云致信李先念,除了表示对粉碎“四人帮”的赞成和拥护、提出当前工作的意见以外,还提到了天安门事件:“要再查一查今年四月天安门事件的真相;当时绝大多数人是为悼念总理,尤其担心接班人是谁?混在人群中的坏人是极少数;‘四人帮’对这件事有没有诡计?”⑥ 陈云的这封信是否涉及“批邓”,公开的材料没有显示。胡耀邦、陈云的建言,反映了党内相当一部分人士特别是受“文化大革命”冲击的元老的愿望。至于社会上,也是议论纷纷,对解决两件大事充满期待。
    一个普遍流行的说法,称华国锋拒绝了来自党内外的呼吁,“阻挠和拖延”了邓小平的再度复出。其实,华国锋和高层并非不愿解决邓的问题。当时的中央政治局多数成员,虽然都真诚接受和拥护毛泽东的“文化大革命”理论,但其中部分人(包括华国锋在内)长期分管政府事务,比较务实,1975年还参与邓小平主持的整顿,甚至比较积极(华国锋本人即是如此),与邓小平有过一段较好的共事关系,同江青等人反倒有些矛盾和摩擦。后来由于毛泽东批评邓小平,他们也跟着批判,但与“四人帮”不同,内心未必赞成“一棍子打死”。至于叶剑英,1973年和1975年曾三次向毛泽东举荐邓小平,1975年与邓小平联手整顿军队,同邓小平有良好的合作共事关系;“批邓”以后,叶亦遭冷遇,彼此是患难之交,因此最早提出了恢复邓小平工作的建议。
    问题是,这两件大事虽然都与“四人帮”相关,但都是毛泽东定的案,一旦翻案,不可能不牵连毛泽东。既要解决邓小平的问题,又不能损害毛泽东的形象,华国锋和高层面临两难。“反复考虑”的结果,是设想了一个“两全之策”:一方面公开维持“批邓”的口号,另一方面逐步降低“批邓”的声调,暗中为邓的复出做准备,然后正式恢复邓的工作。华国锋后来多次解释:“如果不是首先紧紧抓住对‘四人帮’斗争这个全局,在‘四人帮’罪证材料之一、之二还没有发出,他们的反革命面目还没有充分揭露之前,在他们批邓另搞一套造成的混乱还没有澄清之前,就急急忙忙去解决邓小平同志的问题,那就可能在一部分干部和群众的思想上产生各种疑问,特别是‘四人帮’的余党一定会乘机捣乱。‘四人帮’不是早就造谣说什么‘有人要为邓小平翻案’,什么‘邓大平、邓二平’吗?现已查获,有那么一小撮反革命分子,他们的反革命策略是,先打着让邓小平同志出来工作的旗号,迫使中央表态,然后攻击我们违背毛主席的遗志,从而煽动推翻党中央,‘保王洪文上台’,为‘四人帮’翻案。所以,如果我们急急忙忙去让邓小平同志出来工作,就可能上阶级敌人的当,就可能把揭批‘四人帮’的斗争大局搞乱,就可能把我们推向被动的地位。”⑦ 华国锋的判断和考量是否准确,尽可讨论,但透露出来的心思很难说不真诚。
    据吴德回忆,1976年10月份,华国锋在一次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宣布了三条:第一条是请邓小平出来工作;第二条是要在中央会议上堂堂正正地出来;第三条是要为邓小平出来工作做好群众工作。⑧ 华宣布的当然不是他个人的意见,而是最高层商议的结果。据熊向晖女儿熊蕾的文章披露,10月31日,叶剑英同她父亲熊向晖谈话,也肯定邓小平是要出来工作的。叶剑英对熊向晖说:“小平是要出来工作,不过要晚一点。车子转弯转得太急要翻车的。小平这个事是毛主席提的,政治局通过留党察看、以观后效的,现在一下子马上出来不行,要有一个过程。不然,真成了宫廷政变了。”⑨ 也就是说,粉碎“四人帮”的当月,华国锋和高层已经在考虑邓的问题了。⑩
    事实上,从1976年12月起,邓小平的政治和生活境遇有了明显改善。12月初,邓小平患病,经叶剑英批示,10日入住解放军总医院(即301医院)。(11) 14日,中共中央决定,恢复邓小平看文件。16日,华国锋、汪东兴批示,同意医院给邓小平实施手术治疗。(12) 住院期间,邓小平曾经被接到京西玉泉山,听华国锋、叶剑英、李先念、汪东兴介绍抓捕“四人帮”的经过。(13) 华国锋、叶剑英是否告知邓小平恢复他工作的打算,不得而知。但是,以如此高的规格(中央主席、副主席,两位政治局委员)向邓小平通报情况,本身已经说明问题。1977年2月3日,邓小平治愈出院,入住北京西山疗养,中央政治局至少一半的在位成员曾先后前往看望。据有关著述,1976年底,苏振华、倪志福去西山看望邓小平。(14) 他们向邓小平“汇报了上海工作的情况”,苏振华还对邓小平说:现在“四人帮”粉碎了,全国清查“四人帮”篡党夺权的罪行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形势很好,你出来工作的条件也成熟了,请你尽快出来领导我们工作吧!邓小平说:我也老了,前台工作还是由华国锋同志和叶帅他们去做吧,我可以给你们当个顾问。苏振华、倪志福则表示:你要出来就不是当顾问,你水平高,经验丰富,毛主席早有评价,我们都拥护你。(15) 据吴德回忆,在李先念提议下,李先念、陈锡联、吴德也曾一起去西山看望邓小平,明确“表达了中央请他出来工作的愿望”。(16)
    至于“批邓”,事实上也在逐渐淡化。粉碎“四人帮”之后,华国锋公开讲话,只有一次涉及“批邓”。1976年12月25日,华在第二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上讲话:“在毛主席逝世以前,他们(指”四人帮“--笔者注)对抗毛主席、党中央一系列指示,批邓另搞一套。”(17) 仅此一句,仅仅是提及,而且是从批判“四人帮”的角度说的。这是中央高层领导人最后一次公开提到“批邓”。据笔者搜索的结果,《人民日报》提及“批邓”的文章,1976年10月7日至31日计160篇,11月减少至62篇,12月再减至36篇;1977年1月仅3篇,2月以后绝迹。至于“两报一刊”联合发表社论,从1977年元旦起即不再提“批邓”。粉碎“四人帮”之后的“批邓”,不过是一个符号,并无实际动作。
    关于天安门事件,华国锋和高层也有松动。1976年10月26日,华国锋同中共中央宣传口(18) 负责人谈话,说道:“天安门事件是中央定的,过去按中央指示办的,不能不追,不能不查。但有‘四人帮’插手。现在不涉及此事,避开不谈。”(19) 虽然说“避开不谈”,但话里也暗含一些潜台词:第一,说天安门事件是中央定的,“不能不追,不能不查”,含有出于被动而非主动的意思;第二,说有“四人帮”插手,表明事情的背景不是单一的,还有另外的原因(华国锋后来曾说事件是被“四人帮”逼出来的);第三,说“现在不涉及此事”,暗示以后还会重新处理。不久之后,这种松动果然有了实际步骤。12月5日,中共中央发出了重新处理天安门事件的通知,要求:“凡纯属反对‘四人帮’的人,已拘捕的,应予释放;已立案的,应予销案;正在审查的,解除审查;已判刑的,取消刑期予以释放;给予党籍团籍处分的,应予撤消。”(20)“纯属”一词画地为牢,涉嫌所谓“恶攻罪”的人士仍然不允释放。中央通知规定,“凡不是纯属反对‘四人帮’而有反对毛主席、反对党中央、反对文化大革命或其他反革命罪行的人,绝对不允许翻案”(21)。事件的定性,也依旧维持了“反革命事件”的结论,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但是重新处理,毕竟表明华和高层对事情的看法有了某种改变。事实上,还在这个通知发出之前,对被捕人员已经开始放宽处理。以北京为例,全市逮捕388人,粉碎“四人帮”之前已陆续释放224人,到1976年11月底又释放了140人。(22)
    二、“两个凡是”的提出
    
华国锋和高层的“两全之策”,没有能够有效平息社会呼声。分析起来,恐怕既有部署策略上的原因,也与高层意图同社会诉求存在不小距离有关。高层解决邓小平问题的部署,外界并不知情,甚至党内大多数人包括资深人士也不了解,难免给人造成“拖延”的印象。解脱了天安门事件的当事人,却仍然维持对事件的定性。人们终究没有看到事件的彻底平反。党内外郁积起不满情绪,社会呼声愈来愈强烈。1977年1月,是周恩来逝世一周年。这年年初开始,北京许多市民到天安门广场送花圈,写诗词,贴标语。除了纪念周恩来,很多内容涉及天安门事件和邓小平,表达了对高层的不满。
    此情此景,与几个月前天安门广场发生的一切何其相似。高层担心引发事端,于1月6日召开了中央政治局会议。华国锋感到“现在有些思想动向值得注意”,在会上谈了三个动向:邓小平出来工作、天安门事件和十七年(23) 的估价问题。他肯定邓的问题“是要解决的,实际上也在逐步解决”。据李鑫说:“我记得1976年12月中央就议过要有步骤地解决小平同志出来工作的问题,到1977年1月时,中央已经决定请小平同志出来工作。”(24) 笔者推测,李鑫说的很可能就是这次政治局会议。
    华国锋告诫,恢复邓小平的工作“应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如果急急忙忙提出要邓小平出来工作,那么四号、五号文件、毛主席处理的这些问题,还算不算数?这样人家会不会说是为邓小平翻案?是不是不继承毛主席的遗志?”华国锋再三申明恢复邓小平的工作“不是为邓小平翻案”,显然是顾虑被指违背毛泽东的遗志。关于天安门事件,华国锋承认“此事确实受到‘四人帮’压制”,甚至说“天安门事件是压出来的”,但也说“确有少数反革命”。他强调此事“毛主席有指示”,“一定要说毛主席指示错了,会在群众中引起很大争论”。对这些动向,华国锋虽然不满,但态度却相对温和容忍。对天安门广场的情况,他表示“悼念周总理,贴大字报,送花圈,让他送”,还说:“有些不同的看法不要紧,要引导,领导这一层要讲清楚。”总的精神,是要求“服从同‘四人帮’斗争这个大局”,“毛主席、毛泽东思想这把刀子不能丢”。(25) 华国锋和高层希望事情在高层设想的框架里解决,以免“干扰”高层预设的大局,而关键是不能“损害毛主席”。这是华国锋和高层的政治底线。
    第二天,汪东兴指示中央理论学习组(26) 负责人李鑫(27) 组织写一篇社论,谈学习《论十大关系》和华主席讲话,把对天安门事件、对邓小平问题的注意力转过来。汪东兴说要注意引导大家学文件,还具体指示社论文字不要长,2000字左右,要有力。《论十大关系》是毛泽东1956年4月25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的讲话,《人民日报》刚刚发表不久;华主席讲话指的是华国锋在第二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上的讲话,也已公开发表。发表社论以“转移”社会的注意力,大概是落实华国锋“要引导”的指示的第一个动作。
    1979年1月8日,李鑫召集中央理论学习组布置起草社论稿的事宜。过了几天,情况有变化。14日,汪东兴布置新任务:为华主席起草两个讲话,一个是在小范围内谈谈小平同志问题,一个是在学大庆会议上的讲话。李鑫向理论组作了传达。“小范围”指的是中央高层准备在1月份召集的中央党政军机关负责人会议,华国锋要在会上讲话,要求准备一个讲话提纲;学大庆会议则是将在4月份召开的全国工业学大庆会议,华国锋也要讲话,要起草一个讲话稿。李鑫还在传达中强调要批小道消息,狠驳分裂中央的言论。所谓“小道消息”、“分裂言论”,指的是社会上关于邓小平和天安门事件的舆论。话说得比华国锋严厉,不知是传达的汪东兴的指示,还是李鑫本人的发挥。社论稿的起草因此搁置,理论组转而起草华的讲话提纲和讲话稿。
    1月17日,李鑫主持讨论讲话提纲的起草问题,说了这样一些意见:现在人们提出的问题,一个是邓小平同志出来工作的问题,一个是天安门事件的问题,解决这些问题要从大局讲起;干部和群众的言论和行动要服从中央的整个战略部署。他还说:要讲高举毛主席的旗帜,处理这两个问题要肯定毛主席正确,不能损害毛主席的形象。按照李鑫的意见,理论组写出了讲话提纲的第一稿。
    1月21日,理论组讨论修改第一稿。在李鑫主持下,修改稿(即第二稿)里写了这样两句话:“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都必须维护,不能违反;凡是有损毛主席形象的言行,都必须制止,不能容忍。”这是第一次提出“两个凡是”,即“两个凡是”的第一个版本。
    为什么写了这样两句话?李鑫后来叙述:“在起草过程中,最难处理的就是,在当时的情况下,要稳定局势,就要高举毛主席的旗帜,不能讲毛主席有错误,不能提‘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是错误的;同时,又要讲请小平同志出来工作是正确的,必需的。这样,起草工作就十分为难,怎么说也说不圆满。由于我强调了高举毛主席的旗帜,稳定局势,在讲话提纲第二稿中出现了‘两个凡是’的提法。”(28) 这说明,“两个凡是”有特定的指向,针对的是当时有关邓小平复出和天安门事件平反的社会舆论,而不是邓小平复出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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