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瑜]二元的晋祠:礼与俗的分合(2)
http://www.newdu.com 2024/11/30 11:11:03 中国民俗学网 赵世瑜 摄影/图 参加讨论
这一变化让后来的文人很奇怪,也很不满。金人元好问的《惠远庙新建外门记》中说:“晋溪神曰昭济,祠曰惠远,自宋以来云然。然晋祠本以祠唐侯,乃今以昭济主之,名实之紊久矣!不必置论。”就是说虽然道理很清楚,但是也改变不了。此后叔虞祠就更无人问津了,元至元《重修汾东王庙记》中说:“居民利其出入之便,又当圣母殿开道而东,置三门焉,王之祠日就颓圮而弗修,祀事废坠而弗奉。”与民俗有关的祭祀超越了与礼制有关的祭祀,甚至与民俗有关的祭祀也被贴上了国家的礼仪标签。 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明代。据嘉靖《重修唐叔虞祠记》:“自至元迄今二百余年,栋梁摧折,不蔽风雨,神失所栖,祀事弗虔。其旁所谓圣母祠者,香火日极崇奉,而唐叔虞之祠,顾寂寞水滨,不知为正神。”两边的对比极为强烈。虽然嘉靖年间对唐叔虞祠进行了重修,但无法扭转此消彼长的趋势,于是士大夫对此纷纷表示不满,如万历时苏惟霖质问道:“何以不祀唐叔而祀母?母且为谁?则以祠?……所负之山曰悬瓮,绵亘数十里,山下出泉,灌溉环邑,土人以为惠出于母,尸祝之耳,何知唐叔?”顾炎武也感慨:“今人但知圣母,而不知叔虞,不其然乎?” 怎样处置这样的困境呢?士大夫们无力改变民众对于崇祀水神的热衷,而且从明朝洪武年间国家也一再以水神的身份封赐圣母,于是只好另谋出路。清初著名学者阎若璩想出个办法,证明圣母实际上是唐叔虞的母亲邑姜,之所以圣母殿为正殿,叔虞祠为偏殿,是“子为母屈者也”。他还找出一块宋代的残碑,中有“惟圣母之发祥兮,肇晋室而开基;王有文之在手兮,其神灵之可知”一句,来作为他的佐证。清人沈巍皆进一步论证,宋代宣和年间的这块碑文上来就说“致祭于显灵昭济圣母汾东王之祠”,是“已合二庙为一,以圣母领叔虞矣”。刘大鹏也接受了这个说法,认为人们多以为圣母为晋源水神,“误矣”(以上引文均可参见《晋祠志》)。 阎若璩把他的考证结果报告给了地方官,希望上报到朝廷,改变洪武年间礼制的错误,但没有人理睬。说明清代士大夫把圣母改变为邑姜的努力基本上是失败的。直至清末光绪年间礼部仍称:“据原奏内阳曲县冽石口窦侯庙、太原县晋祠镇圣母庙,历朝祷雨辄应,又水母庙建自前明,祷雨灵应,均为士民所崇信。”圣母是与另两位水神相提并论的。其实无论圣母最初是水神还是邑姜,在北宋以来的百姓看起来,她就是水神,而且因此受到比唐叔虞更为热烈的崇祀。 晋祠最初以唐叔虞为主神的时候,曾有人质疑说,祭祀一个地方的诸侯是否合适。实际上,三国魏和北齐修叔虞祠(或晋王祠),正是表明一个地方割据的政权恰恰像西周时期的唐或晋国一样,属于正统的苗裔。唐代李世民写《晋祠碑铭》,也表明他们从这个地方出发夺取天下,同样是源于正统。到宋代以后变了,太原成为一个边塞重镇,这里的农业开发非常重要,所以无论是从水利的角度还是从“神道设教”的角度,水神的地位都需要获得极大的抬升。我们不知道作为水神的圣母是否是以前就存在的“女郎祠”,但应该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应该是以前就存在的、为百姓崇奉的俗神,只不过被国家重视的叔虞祠遮盖住了。 当然,从宋到明,国家也对圣母这个出自民间的女性水神进行了封赐,尽管一些士大夫仍不认可,但毕竟“俗”也进入了“礼”,就是华琛(James L .Watson)讲的“正统化”。不过,尽管圣母与唐叔虞都在朝廷的祀典之中,他们还是非常不同的。前者的生命力仍是通过民俗来延续的,因为其信众大多是普通民众、特别是本社区的普通民众;而后者的生命力存续只依赖于少数士大夫,所以很难不日益式微。相反,前者在得到了国家的封赐之后,等于民众的“淫祀”或者“野祀”得到了认可,原来已然旺盛的生命力变得更加旺盛。来自于“俗”的“礼”仍可体现为“俗”,即一种可以共享、亦可分享的文化。 最后需要补充的是,我们将晋祠的信仰简化为“二元”,只是就其主流而言,历代文人的讨论也主要针对叔虞与圣母这两大表征。其实在社区居民那里,晋祠既是多元的,也是统一的。晋祠自明代以后,除了水母楼以后,还兴建了苗裔堂、骀台庙、东岳祠、三清祠、关帝庙、三圣祠、鲁班庙、文昌宫等,其背后或是不同的村落,或是不同的家族,或是其他组织,所以晋祠也是一个充满竞争的场所,体现了周围几十个村落不同人群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但他们又处于同一个空间,都属于晋祠镇或者晋祠堡,都属于一个水利社区,因此也具有一定的认同。社区的居民未必像士大夫或者外来的游人那样看待晋祠内部的差异,而是把它们都看成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文章来源:《民俗研究》2015年第4期,第10—12页;注释从略,详见原文。)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