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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忠]听苏州评弹感受历史沧桑(2)


    作者本人的成长经历,以及书中许多其他的例子都反映:旧时的说书艺人,祁寒暑雨风尘奔波,必须凭真本事吃饭,必须接受听众和书场的严格考验,来不得半点马虎。一九四九年以后,国家剧团的成立,“几百年来一向是单干的说书艺人,有希望组织起来走集体化的道路”,虽然“放弃单干高额收入,赚固定工资”,但老了有退休工资,夏天脱产学习照样有工资拿。今昔对比,大体而言则是苦乐异景。平心而论,除了要加强管理外,这的确体现了新社会对民间艺人的关心和爱护。然而,这种“缺乏竞争的体制出不了大家,他们(引者按:指后来招收的评弹演员)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但却创造不了流派”。由此我也联想到——原来作为草根文化的民间曲艺一旦被供进了神圣的艺术殿堂,早先奔走江湖的艺人遂成了具有各种级别的“人民艺术家”,这当然极大地改善了艺人的生活待遇,但对于民间艺术的盛衰递嬗究竟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其实还很值得深思。别的不说,现在每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的那些相声节目味同嚼蜡,吃尽老本的所谓著名相声演员,说了大半天还只能勉强让观众客套地笑出一两声,而这样的相声居然最终还能获得大奖,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其实,这恐怕也与习故如常的现有体制所造成的养尊处优息息相关。
    除了对苏州评弹的曲折发展多所揭示外,唐先生在《别梦依稀——我的评弹生涯》一书中,还深有感慨地写道:
    说书离不开时代,时代的动荡与变迁,势必会影响说书人的思想感情。我生于一九二一年,到一九四九年短短的二十八年中经历了三次改朝换代。每次的朝代更迭都带来暴风骤雨般的冲击,我像黄浦江里的一只小舢板船,在惊涛骇浪中浮沉漂泊。
    作者所说的“改朝换代”,是指一九三七年上海抗战、中日冲突全面爆发,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以及一九四九年国民党失败。唐先生现在已是八十八岁高龄,一生经历了民国、抗战与内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文革”、改革开放等诸多历史变故。他抚今追昔,感慨万端:“我是一个评弹艺人,在历史的洪流中沉浮,悲欢离合伴随着我的说书生涯。……我的评弹生涯不仅是我个人的一段历史,而且是给出了一个观察历史的视角。读者可以从中读出时代变迁对说书人及所说书的制约和影响。反之,也可以从我个人命运的起落中读出历史的变迁。”二十世纪浮云变幻俯仰改观,唐先生耳所习闻目所经见,而今追写成文,恍同隔世。
    一九九六年出版的《评弹文化词典》,有对“七煞档”、“四响档”的介绍,其中还专门收录有“唐耿良”的条目,对他的说书曾有这样的评述:“说表以流畅晓达,剖析周到,事理分明为特点。并善于顺应潮流,结合时事,对比映衬,使书情富有新意。”此种以文本时事交互穿插彼此印证的特色,早在半个世纪之前就已形成。一九四七年二月十六日《新民晚报》即曾报导唐先生说书时的直抒胸臆:“唐耿良在新仙林开讲三国,有时他所加的穿插倒很有点意思。在讲群英会宴请蒋干一段,周瑜与蒋干二人共餐一席酒,他说在从前因物价便宜,两人坐一桌呒没关系,现在可不同了,十人一桌似乎还嫌太宽一点。同时从前也没有筵席捐,即使有,军队中请客也可不必付捐。后来在说到周瑜命太史慈传令:这里只谈风月,不谈国事,违者立斩。他说,此地只好谈谈风花雪月,不准谈国家大事,是没有言论自由的。命令下了,必须服从,否则便要生命不保。说书而能穿插笑料,已很不易,若能加上点时代的讽刺,确是难能可贵的。”其实,说书艺人借对时政的评论插科打诨,在那个时代并不罕见。一九四八年,南京政府召开国大选举总统,总统是蒋介石,副总统差额选举,候选人是李宗仁、孙科,开票时电台实况唱票,几千张票子要好长时间才唱得完,收音机里只听见“李宗仁、孙科,孙科、李宗仁”,听得令人心烦。当时,正值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另一位著名的说书艺人张鸿声,在台上借方言土语开颜解颐:“听到后来,只听见,伲种人,真苦,真苦格是伲种人。”由于评弹的听众主要是江南人,在吴侬软语中,李宗仁便成了“伲种人”(即这种人),孙科则成了“真苦”,这是以方言的解读,道出了解放前夕中国社会基层民怨沸腾的现状,自然引起听众的强烈共鸣,遂令人忍俊不禁、掌声如雷。类似于此的调侃,不知是否反映了旧时艺人的勇气?还是折射出那个时代相对的宽松气氛?但无论如何,对于时政的微词婉讽,很大程度上也是民间艺术的生命力所在——形形色色的俗情变诈腐败现象,种种不公不义的社会弊端舆情向背,原本可以为各类民间艺术提供取之不尽的素材。如果都像现在的某些相声那样,置人心淑慝于不顾,只是一味地顺意承旨歌功颂德,净说些不痛不痒的大白话,那么曲艺也就走到了尽头,徒具形骸而已。
    从这部传记的描述中,我们看到,在作者的回首追思中,有自嘲,有检讨,有惋惜,其中的一些叙述,反映了历经劫难后的超然与豁达,亦折射出人性的弱点和复杂。除了评弹艺人的谐趣外,书中反映出来更多的则是历史的沉重,从中可以体会到评弹艺人在社会剧烈动荡年代内心的痛苦和挣扎。特别是在“史无前例”的年代,一些著名的说书艺人惨遭冲击,“贫病交迫而死,人亡艺绝”。而作者本人在历次运动中横遭迫害,爱妻饮恨而去,家破人亡的惨状,更是那个时代千百万中国人生活悲剧之缩影,读罢令人伤怀。一九七三年,工宣队向作者宣布撤销专案,让他“回到人民队伍”,当时的经历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在恢复组织生活的会议上,我又受到了批判,不应该编造假口供承认自己是特务,欺骗了专案组,搅浑了水。如果是敌人拷问,你必定是要做叛徒!我想专案组用逼供的手法,难道是正确的吗?我又不能辩论,只有以“千错万错是我错”的态度表示要接受教训,总算获表决通过,恢复组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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