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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北宋中期儒学嬗变与史学的变化(2)

三、史著新特点
    如前所述,大量体现史学更新的代表著作都出现在了北宋中期,自然不是偶然。与旧史著相比,它们"新"在何处呢?
    首先,从新史著的撰写动机来看。五代时所修的《旧唐书》和宋初所修《旧五代史》都以因仍为主,多抄掇纂辑之功。《旧唐书》"前半全用实录、国史旧本。……至会昌以后,无复底本,杂取朝报吏牍补缀成之"。(11)《旧五代史》则"多据累朝实录及范质《五代通录》为稿本"。(12)在北宋,两部旧史都受到了越来越严峻的指责,别撰者为数不少,《新唐书》和《新五代史》是改撰热潮中的两部重要成果。对《旧唐书》,范仲淹因为它"芜驳,因其成败而书之,无所裁正"。(13)宋祁则指出:"旧史之文,猥酿不纲,浅则入俚,简则及漏。"(14)曾公亮在《进新唐书表》中,述其重撰动机,批评旧史说:"纪次无法,详略失中,文采不明,事实零落。……衰世之文,气力卑弱,言浅意陋,不足以起其文,而使明君贤臣,俊功伟烈,与夫昏虐贼乱,祸根恶首,皆不得暴其善恶以动人耳目,诚不可以垂劝戒、示久远,甚可叹也。"旧史大量采用的骈体类文,自然也受到非议,宋祁就说:"以对偶之文入史策,如粉黛饰壮士,笙匏佐鼙鼓,非所施云。"(15)故而欧、宋新史将"有韵之赞全删,俪语之论都改"。(16)
    陶岳于大中祥符五年(1012)撰成《五代史补》,其自序批评《旧五代史》"漏落尤甚",同时指出:"近年以来,议者以国家诞膺宝命,廓清区宇,万邦辐辏以入贡,九流风动而政观,五代之书必然改作。"此言昭示了随着时代的变化,史学必将翻新这一真谛。欧阳修撰《春秋论》说:"孔子患旧史是非错乱而善恶不明,所以作《春秋》"。隐然自负地道明了他为何有《新五代史》之作。企图辨正"旧史是非",正是促成著家们撰述新史的最基本动因。鼓吹编年史"体正而文简"的孙甫指责《旧唐书》说:"治乱之本亦未之明,纪事之广也;劝戒之道亦未之著,褒贬不精也;为史之体亦未之具,不为编年之体,君臣之事多离而书之也。又要切之事或有遗略,君臣善恶之细、四方事务之繁或备书之,此于为史之道亦甚失矣。"(17)从思想内容到史书体裁,均要求来一个更张,他采旧史与诸家著录,修成《唐史记》,以明正是非。
    第二,从编撰方法上看,一些新史著贯彻了所谓《春秋》笔法。苏辙指出:《新唐书·本纪》"法严而词约,多取《春秋》遗意"。(18)吴缜亦谓:新书之病正在于"事实未明而徒以褒贬文采为事","修《纪》、《志》者则专以褒贬笔削自任"。(19)例如:新书"凡书伏诛者,以其有罪而正法是";"凡反逆者,虽遣其将拒战,亦必书逆首姓名,不书贼将也",(20)等等,这自然与旧书多取实录朝报补缀而成风格迥异了。新书在体例编纂上,也表现出褒善贬恶精神。王鸣盛就此评论,说:"凡方镇之守臣节者,既入之《列传》矣。其余桀骜自擅而犹羁縻为臣者,则自名《藩镇传》而聚于《酷史》以下,盖此辈皆未至于叛而近于叛者也,故其位置如此。至于恶之甚者为《奸臣》,敢为悖乱者为《叛臣》,称兵犯上,僭窃位号者为《逆臣》,此皆创前史之所未有。"(21)旧书美恶同卷,新书则使"薰莸异器,阅者一览可知"。(22)
    欧阳修撰《新五代史》效仿《春秋》笔法更具典型意义。陈师锡序欧史谓其"褒贬义例仰师《春秋》",赵翼亦云欧史"以《春秋》书法寓褒贬于纪传之中"(23)。徐无党在欧史注中,于其"书法"作了详细的说明,此不赘述。
    编年体的孙甫《唐史记》也是深受《春秋》"书法"影响的,如王鸣盛所指出:"观其自序,欲效《春秋》书法,以褒贬予夺示劝戒,以制度为不必具载,不作志。"(24)今存其《唐史论断》"不称武后年号"条斥唐代修实录、撰国史者"系后事于帝王之年,列伪国于有唐之史,名体大乱,史法大失"。认为唐史臣沈既济奏议"请并《太后纪》合《中宗纪》"是有得于"《春秋》之法",并说明他的《唐史记》正是如此。
    第三,贯注儒家思想的指导原则,是这些史著的共同特点。
    在对待"天命"说和释、老问题上,有新的态度。欧明修明确表示:"天命岂易知哉!"并借李唐代隋事来发挥"自古受命之君,非有德不王"的历史哲学,认为历代终始治乱,乃"顾其功德有厚薄与其制度纪纲所以维持者如何,……有德则兴,无德则绝,岂非所谓天命者常不显其符,而俾有国者兢兢以自勉耶?"(25)此与《旧唐书》所言"(唐)高祖审独夫之运去,知新主之勃兴"(26)新旧《唐书》都有《五行传》,旧书一承董仲舒、刘向、班固等所持之五行灾异说,新书则批评董、刘等人"失圣人之本意",而以"孔子于《春秋》,记灾异而不著其事应"(27)为准则。欧撰《新五代史》更干脆取消了《五行志》。《新唐书》的撰者欧、宋二人均以佛老为异端,故新书不为僧人立传,且将旧书有涉佛事者去之达千余条。(28)司马光同样排斥佛老,《通鉴》对之多有批判,且同样不书符瑞、灾异。
    欧阳修曾说:"史者,国家之典法也。自君臣善恶功过与其百事之废置,可以垂劝后世者,皆得直书而不隐。"(29)这个观点在其史著中得到了体现。《新唐书》列有《则天皇后本纪》,欧阳修说:孔子《春秋》不黜绝"弑君篡国之主,……不没其实,所以著其大恶而不隐",所以这是得之于"圣人之意"的。(30)他在《新五代史·梁本纪》"论"语中再次重申了这个观点。不没其实以著其罪,可以说是他撰《新五代史》的指导思想,因为在他看来,五代社会污浊不堪,礼乐文章一无所取。其以"呜呼"开头大发议论,乃欲复儒家理想中的政治,真是感情激越,溢于言表。例如《唐废帝家人传》论云:"鸣呼!家人之道,不可不正也。夫礼者,所以别嫌而明微也。甚矣,五代之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乖,而宗庙、朝廷、人鬼皆失其序,斯可谓乱世者欤?自古未之有也。"又如《一行传》论云:"呜呼!五代之乱极矣,《传》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欤?"
    司马光《资治通鉴》不取《春秋》褒贬笔法,不取正闰之论,这是与同时代或稍先的史家所具有的明显不同之处。但这部巨著同样深刻地反映了儒学思潮的强烈,司马光说:"臣今所述,止欲叙国家之兴衰,著生民之休戚,使观者自择其善恶得失,以为劝戒。非若《春秋》立褒贬之法,拨乱世反诸正也。正闰之际,非所敢知,但据其功业之实而言之。"(31)据实而言的编纂思想是与前言之韩愈、欧阳修之论相通的。《通鉴》以"资治"为目的,他认为:"人主不可以不观史,善者可以为法,不善者可以为戒。"(32)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通鉴》在史学上虽然声誉卓著,但其作者并不认为应该有独立的史学存在,他是把史学当作"儒之一端"的。其研精极虑,十九年不辞艰辛,是志在以史明道--明儒家之道的。
    《通鉴》始于周天子承认魏、赵、韩三家为诸侯,司马光于此叹道:"先王之礼于斯尽矣!"维护"先王之礼",希图重建儒家理想中的纲常伦理和礼乐教化制度,是其"资治"的主旨所在。《通鉴》开篇司马光所发的一通长篇议论,明确无误地阐述了这一主题。其云:"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接下来详论古代礼制及其衰败,以捍卫圣道自居,大有韩愈那种"挽狂澜于既倒"的气概。司马光认为:"三代之前,海内诸侯何啻万国,有民人社稷者通谓之君。合万国而君之,立法度,班号令,而天下莫敢违者,乃谓之王。王德既衰,强大之国能帅诸侯以尊天子者,则谓之霸。故自古天下无道,诸侯力争,或旷世无王者,固亦多矣。"(33)这种观点具有复古主义的倾向,此亦其时新儒者的通病。
    谙熟唐史的范祖禹在参与编撰《资治通鉴》之余,"稽其成败之迹,折以义理,辑成一书,"(34)是为《唐鉴》。自序云:"今所宜鉴,莫近于唐。《书》曰:我不可不鉴于有夏,亦不可不鉴于有商。臣谨采唐得失之迹,善恶之效,……名曰《唐鉴》。"可见其与《唐史记》、《资治通鉴》一样,都以取鉴、资治为目的。三书都为编年体,又都以政治内容为主。但《唐鉴》与前二史仍有明显的不同。孙甫、司马光都以提供谨选的史实为主。孙书于"劝戒之切而意远者"方著论以明,原书75卷,论仅92首。《通鉴》发议论更少,其《唐纪》部分81卷,史论仅29条。而范书306篇,几乎篇篇有议论,字数与史事略等。
    《唐鉴》在北宋诸家史著中,最符合理学家的口味。其议论与程颐十分契合,伊川认为此书"足以垂世","三代以后,无此议论"。(35)朱熹甚至说它是"此道将明"的前奏:"《唐鉴》文章议论最好,不知当时也是此道将明,如何便教诸公都恁地白直。"(36)
    《唐鉴》不仅"议论最好",符合理学家的口味,而且其谨采史实,举取大略,直揭义理,这种作法也很符合二程以博闻多记为非、读史重在识"理"的要求。朱熹认为孙甫《唐论》"理不及《唐鉴》",吕祖谦也说孙甫之论"大纲不正"。(37)朱子不满意《通鉴》对正统问题的处理,作《通鉴纲目》,"主意"即在"正统"。这种情况表明孙甫、司马光与理学家在思想上尚保持了一段距离,他们之间存在差距。
    注释:
    ①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92,"唐史论断"条。
    ②张载:《理学经窟·义理》。
    ③《朱子语类》卷118。
    ④伊川语分别见《程氏遗书》卷18、18、24。
    ⑤欧阳修《居士集》卷48,《问进士策》。
    ⑥石介:《唐鉴》已佚,此据《徂徕文集》卷18《唐鉴序》。
    ⑦范祖禹《唐鉴》卷6,至德元载七月甲子条。
    ⑧二程语分别见《程氏遗书》卷11、18。
    ⑨欧阳修《居士集》卷16《正统论》包括《序论》、《上篇》、《下篇》,另附《或问》,此为编《居士集》时所删定,他初撰有《原正统论》等"正统"论十余篇,载《居士外集》卷9。
    ⑩《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6,熙宁二年十一月。
    (11)赵翼《廿二史札记》卷16。
    (12)《四库提要》卷46"旧五代史"条。
    (13)范仲淹《述梦诗序》。
    (14)《新唐书》卷132"赞"语。
    (15)《宋景文公笔记》卷上。
    (16)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13"史通"条。
    (17)孙甫《唐史论断·序》。
    (18)苏辙《欧阳文忠公神道碑》。
    (19)吴缜《新唐书纠谬·序》。
    (20)赵翼《廿二史札记》卷16"新唐书本纪书法"、"新书本纪书安史之乱"条。
    (21)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35"新书创立体例远胜旧书"条。
    (22)同上书,卷84,"美恶宜别卷条"。
    (23)赵翼《廿二史札记》卷21,"欧史书法谨严"条。
    (24)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92,"唐史论断"条。
    (25)《新唐书》卷1,《高祖纪》"赞"语。
    (26)《旧唐书》卷1,《纪高祖》"史臣"语。
    (27)《新唐书》卷34,《五行志·序》。
    (28)《佛祖统记》卷45。
    (29)欧阳修《论史馆日历状》。
    (30)《新唐书》卷4,"赞"语。
    (31)(33)《资治通鉴》卷69"司马光曰"。
    (32)司马光《乞令校定〈资治通鉴〉所写〈稽古录〉札子》。
    (34)范祖禹《进唐鉴表》。
    (35)《程氏外书》卷12。
    (36)《朱子语类》卷130。
    (37)《文献通考》卷200"通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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