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初期,在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倡导下,由儒臣编辑了一系列旨在“鉴戒”、“省览”、“警省”为内容的教科书,他不仅自己从中吸取为政的经验和教训,而且还运用编书的教化功能,使所编之书体现他的政治观念和治国思想,令中央和地方各级官员朝夕涌览,遏制其贪贿欲望,规范其行为和为政之道,对促成明初良好社会风尚的形成,尤其是在当时反腐倡廉的政治斗争中,产生了积极的社会效果,至今仍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本文试就此问题作一论述,不妥之处,请指正。 一 在朱元璋倡导由儒臣编辑的教科书中,有相当一部分是选择、采集古人的言论,圣君贤相名臣的事迹和暴君昏君奸臣的恶事,在其治国思想的指导下,有目的、有针对性地令儒臣纂辑而成。 早在即帝位之前,朱元璋于乙巳年(1365)6月,曾对儒臣明确指出, “往古人君所为善恶可为龟鉴”,从编书吸取为政经验教训的需要出发,令起居注滕毅和杨训文选辑历史上的无道之君所行之事,如夏桀、商纣王、秦始皇、隋炀帝等,采用秉笔直书的方法,作为一面镜子。并说:“吾所以观此者,正欲其知丧乱之由以为戒”①。丙午年(1366)10月,为了防止开国功臣的子弟仗势压人,为非作歹,扰乱社会治安,朱元璋特征召儒士熊鼎、牛梦炎至建康,负责编辑《公子书》。他对参加编辑的人员说:“公卿贵人之弟,虽读书,多不能通晓奥义。今集古忠良奸恶事实,以怕词直解之,使观者易晓,他日纵学无成,亦知古今行事可以观戒”②。同时,还编辑了一本《务农技艺商贾书》,令商贾子弟必读。朱元璋说:“民间商贾子弟,亦不读书,宜以所当务者直辞解说,作《务农技艺商贾书》,使通知大义,可以化民成俗”③。该书的编辑,符合了朱元璋的旨意,为示褒奖,赐熊鼎等人白金各五十两及衣帽靴袜等物,并令刻印颁行。可见,朱元璋在称帝的前夕,已注意到了编书与形成善俗之间的关系,在编书育人的教化中,针对不同的社会对象和文化层,编辑种类不同的书本,使所编之书达到一定的社会效果。 洪武元年(1368),朱元璋登上皇帝宝座,创建了大明帝国。遭受长期兵火之后的明初社会,经济凋敝,人心淆乱,元朝的残余势力在西北和西南及长城沿线仍有相当的势力和地盘,其引弓之士,不下百万,归附之部落,不下数千里,对新生的朱明政权形成了潜在的威胁。在百废待兴的形势下,朱元璋对编书资治仍以极大的兴趣,在亲身经历了元末的黑暗统治和如火如荼的农民战争后,为稳定和巩固统治,他迫切地需要一部系统总结元朝土崩瓦解能够起到鉴戒的史书。因此,《元史》的编纂就被提到了明初的政治议事日程上来。洪武元年(1368)12月,朱元璋正式下诏开馆编辑《元史》。谕儒臣曰:“自古一代之兴,必有一代之史,盖行事建于当时,是非公于后世,不可讳也。元主中国垂百年,其初君臣朴厚,政事简略,与天下休息,号称小康。然暗于先王之道,酣溺胡虏之俗,制度疏阔,礼乐无闻。迨其后嗣荒淫,权臣跋扈,兵兴民困,遂至土崩。然其间君臣行事有善有否,贤人君子,或隐或显,多可称者。国可灭,史不可灭”④。元朝是继辽、夏、金以后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也是在结束了当时中国长期分裂割混战局面之后而建立的“大一统”政权,实现祖国的统一,这是一个历史的进步。朱元璋在元末农民战争中,利用汉人狭隘的封建排外情绪,为他推翻元朝取而代之进行舆论上的鼓动。吴元年(1367),命大将徐达和常遇春率大军25万北伐中原,进攻元都,并驰檄谕齐、鲁、河、洛、燕、蓟、秦、晋等地民众曰:“自宋祚倾移,元主中国,……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保……”⑤,并认为:“自胡元入主中国,夷狄腥膻污染华夏”。树起“以夏先王之旧,以革污染之习”⑥的大旗,宣扬他是“奉夫承运”,取代元朝乃“天命所归”。可见,朱元璋的大汉族主义思想也是很浓厚的,若循此下去对元朝应是一概贬斥,全盘否定。但值得注意的是,朱元璋在诏儒臣编纂《元史》时,未感情用事,他说:“近克元都,得十三朝实录,元虽亡国,事当记载,况史记成败,示劝惩,不可废也”⑦,“今命尔等纂修,事务直述,文必明白,毋艰深,毋溢美隐恶,庶合公论,以垂鉴戒”⑧,这也是他倡导编辑《元史》的指导思想和原则,这样才能从中吸取为政的经验和教训。反之,若人为地曲笔,溢美和隐恶,就达不到借鉴之目的,所编之书也就失去了它应有的时代精神、政治意义和社会效果,也就是朱元璋所强调的“文辞勿致于艰深,事迹务令于明白,苟善恶瞭然在目,庶劝惩有益于人”⑨。《元史》的编辑,于明初社会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和编书致用的价值,从而也显示出了编辑工作的重要性。 汉武二年(1369)2月,朱元璋令左丞相李善长为监修,召前起居注宋濂、 彰州府通判王祎为总裁(主编),征聘山林遗隐之士汪克宽、胡翰、宋僖、陶凯、陈基、赵壎、曾鲁、赵汸、张文海、徐尊生、黄篪、傅恕、王锜、傅著、谢徽、高启十六人为编辑,分科编纂,机构设于京师天界寺。以元朝十三朝实录、《经世大典》、《元典章》、《元一统志》等书为参考。 朱元璋倡导的编辑纂修《元史》的方针、原则和方法,在《元史》的编修活动中,经过诸编辑的融会提炼,并在吸收前人修“正史”优点的基础上,使《元史》的编辑体例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本纪”的编辑,鉴于“两汉本纪,事实与言辞并载,兼有《书》、《春秋》之义,及唐本纪,则书法严谨,全仿乎《春秋》”,于是就采用两汉本纪的编辑方法,使事实与言辞并载;“志”的编辑,鉴于“唐志”,则悉以事实组织成篇,考核之际,学者惮之,惟近代《宋史》所志,条分件列,览者易见”,于是选用《宋史》志的编辑方法,使学者查阅方便;“表”的编辑,鉴于“汉、唐史表所载为详,而《三国志》、《五代史》则无之,唯辽、金史所据可考者作表,不计详略”,于是就选用辽、金史中“表”的编辑方法;“列传”部分的编辑,鉴于历代的顺序是后妃、宗室诸王、诸臣、叛逆、四夷,但诸臣之传,历代名目增减不同,于是《元史》列传的编辑就根据具体情况而定。这样,《元史》这一部纪、传、表、志俱全的传纪体断代史书,并根据朱元璋的旨意,一反过去历代史书纪、忐、表、传之末各有论赞之辞的编辑方法,另起炉灶,进行创新,“今修《元史》,不作论赞,但据事直书,具文见意,使其善恶自见”⑩,让读者自己去理解、玩味。但这一编辑方法曾为日后学者非议,说《元史》编辑体例不够完整,但从编辑学的角度来看,这种编辑方法也是可取的。“时上(指朱元璋)厉精甚,诸儒穷旦夜编摩,每成卷辄进御”(11),到洪武二年8月,在短短6个月内,编辑成159卷的《元史》,其中本纪37卷,志53卷,表6卷,列传63卷,朱元璋览后,令誊写刊行,对参与修史的16名编纂儒士各赐白金32两,文绮帛各四匹。 《元史》在编辑当中,遇到的一个难题就是,元朝虽被推翻但未彻底灭亡,元顺帝率后妃太子逃至上都。顺帝死后,太子爱猷识里达腊在和林仍称大元皇帝,其称号一直沿用了六代,加之元“顺帝之时,史官废职,皆无实录可徵”,故当时所修《元史》“未得为完书”(12)。于是朱元璋令宋濂等人“发凡举例”,“拟定纲目”,派儒士欧阳佑、吕复等12人到元故都北平和山东、河南、陕西等地进行实地调查采访,在6个多月的考察活动中,搜集到了一些零星的元末历史资料,如“诏令章疏、拜罢奏请”及“乘舆巡幸、宫中隐讳、时政善恶、民俗歌谣以及忠孝乱贼、灾祥之属,或见之野史,或登之碑碣,或载群儒家集,莫不悉心之咨访”,共得史料一百二十巨帙,对涉于番书者,令译成文,并得到碑拓达五百通(13),于洪武三年(1370)2月运回京师南京。这次实地走访搜集元史材料的编辑活动,对整部《元史》的续修起了重要作用,正是在这次实地编辑活动基础上,又开始了《元史》的第二次续修工作。洪武三年2月,朱元璋下诏开局编辑,仍以上次主编宋濂、 王祎为总裁,而参加第二次修史的编辑儒士变化较大,除了前次赵埙一人第二次参与编辑外,其他征召而来者多为新手,此次编辑文人有赵埙、朱右、贝琼、朱世濂、王濂、王彝、张孟谦、高逊志、李懋、李汶、张宣、张简、杜寅、俞寅、殷弼,共15人为编辑纂修官,凡上次所未备者,悉补完之,到7月份续修完稿达53卷,其中本纪10卷,志5卷,表2卷,列传36卷。这样两次修《元史》成书210卷,报呈朱元璋览阅后,刊布颁行。著名史学家钱大昕说,古今成书之速者,未有如《元史》。的确,整部《元史》经过332天的编辑纂修而成书,速度是够快的,这与朱元璋的重视有密切的关系。然而,欲速则不达,《元史》的编辑质量是很成问题的,从编辑人员讲,前后工作缺乏连贯性,第二次参加者变化太大,他们对第一次的书稿缺乏认真的审定,在付梓之际不仅漏掉了许多重要事迹,而且仍保留原来的错误,并增加新的错误,加之编辑的时间紧迫、任务繁重,使编辑人员没有充裕的时间坐在冷板凳上进行认真的复核校对,并且元代“不置日历,不置起居注,独中书置时政科,遣一文学掾掌之,以事付史馆,及一帝崩,则国史院据所付修实录而已”(14)。可见,元统治者对修撰实录的轻视,也是造成《元史》质量出问题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朱元璋本人而言,虽励精图治,急于从中吸取为政的经验教训,“上(指朱元璋)见文深者,辄芟去。曰:‘恶用是,独即旧志为书可矣’。于是,诸生各茫然自失,懔不敢自见,又以笔削咸取上裁,不以诸儒生所不能为之病独据诸所移文,概誊取具,而著作之意荒矣”(15),《元史》以“芜杂缺略”、“文笔过陋”的面目问世,其质量不高屡遭后世学者非议,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它的政治价值,这是中国编辑史上一个值得吸取的教训。但不管怎样,成书于明初特定时代条件下的《元史》,对朱元璋的为政所产生的影响和作用,仍是不可低估的。 二 洪武二年,朱元璋曾告诫百官说:他“昔在民间时,见州县官多不恤民,往往贪财好色,饮酒废事,凡民间疾苦视之漠然,心实怒之。故今严法禁,但遇官吏贪污蠹害吾民者,罪之不恕”(16)。然而,洪武时期各级官吏贪污受贿,以权谋私的腐败问题却日益猖獗,达到历史上登峰造极的地步。在反腐倡廉的斗争中,朱元璋运用编书的教化功能,编刻了令各级官员必读的教科书,使之养成良好的政德。 洪武元年(1368),朱元璋诏儒臣编辑《女戒》书,他“鉴前代女祸,立纲陈纪,首严内教”,明令后妃毋得干政。为编好该书,他对参与编辑的儒臣翰林学士朱升说:“治天下者,正家为先,正家之道,始于谨夫妇,后妃虽母仪天下,然不可俾预政事,至于嫔嫱之属,不过备职事,侍巾栉,恩宠或过,则骄恣犯分,上下失序,历代宫闱,政由内出,鲜不为祸。未明主能察于未然,下此多为所惑。卿等其纂《女戒》及古贤妃事可为法者,后世子孙知所持守”(17)。规定编辑的方法是采择历代贤妃的善事,作为家庭教育的样板。他认为:“齐家治国之理无二,使一家之间长幼内外各尽其分,事事循理则一家治矣,一家既治达之一国以至天下,亦举而措之耳。朕观其要只在诚实,而有威严,诚则笃亲爱之恩,严则无闺门之失”(18)。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放在首位,说明了当权者家庭教育的十分重要性,若皇室家庭以势压人,为所欲为,就达不到治国平天下之目的。 洪武六年(1373),朱元璋令尚书陶凯和礼部主事张筹等儒士对汉、唐以来藩王的善恶事迹进行搜集,凡是具有劝戒意义的典型材料和事例都加以选择,分门别类编为一书,对分封于边塞和内地的23个亲王进行教育,使之谨慎为政。后陶凯出任湖广参政,为不使该书的编辑工作中断,朱元璋又命秦府右傅文原吉和翰林修撰王僎等人续编,并对参与编辑的文臣诏曰:“朕与诸子,尝切谕之:举动戒其轻,言笑斥其妄,饮食教之节,服用教之俭,恐其不知民之饥寒,尝使之少忍饥寒,恐其不知民之勤劳也,尝使之少服劳事,但人情易至于纵,故令卿等编辑此书,必时时进说,使知所警戒”(19)。书成后,朱元璋审阅并赐名《昭鉴录》,“昭”、“鉴”二字,实际就是该书的编辑特色。朱元璋为示重视,又亲自写序,说:“人虽至明,不免过误,若觉前误,修德消愆,子孙福也,已不省改,加之子孙,嚣嚚不律好还有日矣”(20)。并又让宋濂再为之作序,颁赐藩王、令其朝夕诵览,自我约束。同年7月,朱元璋令宋濂主持编辑《辨奸录》一书,对历代奸臣的恶言劣行编为一册,训示太子和诸亲王。朱元璋为巩固江山社稷,煞费苦心。到洪武二十六年(1393)12月,又令儒臣纂辑《永鉴录》,用以训戒朝廷和诸王,对历代宗室和诸王为恶悖逆之事实,编成通俗易懂的书本,使诸王永远鉴戒。作为一面镜子,时时反省,常思已过。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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