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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解《贞观政要》成书之“谜”

《贞观政要》一书,在唐代后期乃至中国封建社会后期,一度受到重视和推崇。近年来,更有以“中国帝王学”名此书者。然而,这样一部名著是什么时候、怎样写成的,千余年来众说纷纭,竟成了“千古之谜”。究其原因,大都未深入到武则天退位到玄宗前期的历史变动中去进行考察,又缺乏对该书作者吴兢现存其它著述的深入研究。本文试从这一角度来解开此谜,以期与同仁取得共识。
    
    《贞观政要》自问世以来,及至五代时期,史家们知道它的微乎其微。不仅《旧唐书·吴兢传》未载其撰录此书,就是整个《旧唐书》也几乎没有一处正式提到这本书,只是《文宗纪下》的“史臣曰”中有“帝在藩时,喜读《贞观政要》”一句。这说明,该书在唐代并未流传。北宋时,《新唐书》、《资治通鉴·唐纪》中虽多次提及此书,可《新唐书·吴兢传》仍未载其撰录《贞观政要》,只在《艺文志二》杂史类有吴兢《唐书备阙记》10卷、《太宗勋史》1卷、《贞观政要》10卷, 都列在“不著录”范围,表示唐代未著录,是宋代的藏书,与反映北宋初藏书的《崇文总目》著录同。南宋时,两大藏书家、目录家都著录了该书。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仅择吴兢书序的片语只言,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著录虽详,却多淆乱。不过,陈振孙的著录却集中反映了当时对该书的了解情况,全文如下:“《贞观政要》十卷,唐吴兢撰。前提‘卫尉少卿兼修国史’,按新、旧书列传,兢未尝为此官,而书亦不记岁月。但其首称‘良相侍中安阳公、中书令河东公’,亦未详为何人。《馆阁书目》云‘神龙中所进’,当考”①。从这段著录看,南宋时关于《贞观政要》的成书,已经出现诸多疑问。
    大约半个世纪之后,已经入元朝的著名学者王应麟解决了陈振孙提出的第二个疑问,即“良相侍中安阳公、中书令河东公”为何人的问题。《玉海·艺文类》著录《贞观政要》一书时明确指出,为侍中者源乾曜,为中书令者张嘉贞,都是“开元八年五月始拜是官”。同时,又以开元九年九月张说亦相,强调“若二公并相之时,盖可知”其书“上于开元八年、九年”②。这一说法,为多数学者沿用,直至清修《四库全书总目》。宋、元之际,不仅藏书家、目录家已经弄不清其成书的情况,就是各种传抄也颇多“谬误”,所以元代学者戈直不得不“会萃众本,参互考订”,对书中“义之难明、音之难通”者进行考辨、通述,对于“章之不当”者或合或分。为什么这样一部名著自其问世,便有如此的疑问呢?这一切,都只能回到该书作者吴兢所处的时代中去寻找原因。
    吴兢(669~749),汴州浚仪(今河南开封)人,生当唐朝鼎盛时期。但是,他又亲眼目睹了鼎盛背后形形色色的明争暗斗,注意到了鼎盛所掩盖着的腐朽与衰微。武则天当政的最后几年间,魏元忠、朱敬则以其有史才,举荐他为直史馆、修国史。长安三年(703)正月,武则天诏修唐史,吴兢便以直史馆身份奉命与朱敬则、徐坚、刘知几等共同修撰。这是吴兢史学生涯的开始。数月后,拜右拾遗内供奉。当年,即共同修成《唐书》80卷。
    神龙元年(705),武则天退位,政局开始动荡。经中宗、睿宗至玄宗即位,前后8年半的时间,换了4个皇帝,发生大大小小的政变7次③。争斗的焦点,是恢复李唐统治,还是继续女王当政。两股基本势力,正殊死较量着。恢复李唐统治,最有号召力的自然是“依贞观故事”,再现“贞观之治”。因此,当中宗作为李唐继承人一登基,便恢复国号为“唐”,并下制书:“政令皆依贞观故事”④。这时,吴兢作为史官,奉命与刘知几等修成《则天实录》20卷。柳冲上表请修氏族之谱,以崇李唐,吴兢又以左(右)补阙之职奉诏预修。
    不久,武三思、韦皇后势力膨胀。神龙三年(707)二月, 补阙张景源以“母子承业,不可言中兴”,要中宗将“所下制书皆除之”,不许再说“中兴”,表示要承袭武则天时期的制度,不改其政。补阙权若讷更针对“依贞观故事”上言,以“太后遗训,母仪也;太宗旧章,祖德也”为由,认为“沿袭当自近者始”⑤。在武、韦势力的挟制下,中宗竟然“手制褒美”了二人的建言,动摇了“依贞观故事”的初衷。中宗妥协退让,武韦得寸进尺,便欲除掉李氏继承人,于是“日夜谋谮相王”(即后来的睿宗),指使侍御史冉祖雍诬奏相王等与太子李重俊相“通谋”,举兵造反,“请收付制狱”。吴兢身为谏官,表现出与张景源、权若讷不同的立场,上疏中宗,指出诬奏相王是“贼臣日夜连谋,乃欲陷之极法,祸乱之根,将由此始”,强调“自古委信异姓,猜忌骨肉,以覆国亡家者,几何人矣”⑥。很明显,吴兢是倾向于恢复李唐统治,主张“依贞观故事”的。
    景龙四年(710)六月,安乐公主欲韦皇后临朝称制,自为皇太女, 乃合谋毒死中宗。韦皇后秘不发丧,自总庶政。同时,密令追随者上书称引图谶,“谓韦氏宜革唐命”。李隆基很快平定了武韦之乱,由其父相王即位,是为睿宗,改元景云。几经动乱,“改中宗之政,依贞观故事,有志者莫不想望太平”⑦,成为社会普遍的心声。姚崇、宋璟“协心革中宗弊政”,进忠良,退不肖,赏罚尽公,请托不行,纲纪修举,“当时翕然以为复有贞观、永徽之风”⑧。吴兢此刻,官转起居郎。不想,在讨平武韦集团的过程中,太平公主的势力进一步扩张,“宰相七人,五出其门”,又一次危及李唐统治。景云二年(711),谏官辛替否上疏睿宗,指出依太宗理国,则“泰山之安立可致矣”;依中宗理国,则“累卵之危立可致矣”。强调:若“忍弃太宗之理本,不忍弃中宗之乱阶;忍弃太宗久长之谋,不忍弃中宗短促之计,陛下又何以继祖宗、观万国?”⑨职为起居郎的吴兢,对于是否“依贞观故事”的政治分野不仅身临其境,而且认识非常清醒,因而也会记录下来,以备编入史册。经过两年左右的较量,李唐宗室最终获胜,玄宗李隆基一举尽歼太平公主势力,历史步入“开元”之年。
    玄宗亲政之后,励精图治,依重贤相姚崇,抑权倖、爱爵赏、纳谏诤、却献贡,使得“贞观之风,一朝复振”⑩。这几年中,吴兢迁水部郎中,兼判刑部郎中,修史如故。接着,以母丧去官。此时中宗、睿宗实录尚未纂修,编纂《姓氏系录》人员变动很大,朝廷几次“夺情”,欲令起复。吴兢三上《让夺礼表》,表示恪守“三年之制”。虽然“停职还家”,却“匪忘纸札”,坚持修撰。开元三年(715 )吴兢守丧期满,拜谏议大夫,依前修史。第二年十一月,又同刘知几重新修定《则天实录》30卷,修成《中宗实录》20卷、《睿宗实录》5卷,姚崇奏请褒赏刘知几、吴兢。在此前后,吴兢授著作郎,兼修文馆学士。
    吴兢步入仕途,首先遇到的便是长达8年之久的朝政动荡。而其争斗的焦点,则是以是否“依贞观故事”为主线。“依贞观故事”,最先由中宗即位后的制书提出。吴兢《上贞观政要表》开头又有“臣愚比尝见朝野士庶有论及国家政教者,咸云:若陛下之圣明,克遵太宗之故事,则不假远求上古之术,必致太宗之业”(11)。这正是南宋《馆阁书目》称其书“神龙中所进”的原因所在。但是,由于《馆阁书目》的编纂者没有仔细考察武则天退位至玄宗改元这8年间的宫廷斗争的焦点,忽略了“比尝见”中的“尝”字,因而误以为神龙年间提出“依贞观故事”,该书也应是“神龙中所进”。
    
    开元四年(716)十二月,即奏请褒赏刘知几、 吴兢修成则天至睿宗实录之后不久,姚崇罢相,宋璟继任。史称:“宋璟为相,欲复贞观之政”(12)。紧接着,秘书监马怀素奏请整比图书,编次书目,吴兢以卫尉少卿之职奉诏参预编次。在这样一种新的政治、学术气氛下,吴兢很自然地会想到将太宗一朝的事迹单独编录出来,尤其应当对贞观之治的经验进行系统总结。从这时候起,即自开元五、六年间始,吴兢便着手“贞观故事”的编录。《太宗勋史》1卷, 今虽不能知其详但可以认定是此间开始编录的,而且完成在《贞观政要》10卷之前。因为在对太宗业迹进行全面清理之后,才谈得上经验教训的总结。
    《新唐书》、《全唐文》中都全文载录了吴兢《上玄宗皇帝纳谏疏》,内中提到“陛下初即位,犹有褚无量、张廷珪、韩思复、辛替否、柳泽、袁楚客等数上疏争时政得失。”查褚无量开元五年正月还曾上言劝玄宗停幸东都,“克谨天戒,纳忠谏,远谄谀”(13)。吴兢的上玄宗疏,当在开元五年或五年之后。疏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太宗,“尝谓宰相曰:‘自知者为难。如文人巧工,自谓己长,若使达者大匠诋诃商略,则芜辞拙迹见矣。天下万机,一人听断,虽甚忧劳,不能尽善。今魏征随事谏正,多中朕失,如明鉴照形,美恶毕见。’当是时,有上书益于政者,皆粘寝殿之壁,坐望卧观,虽狂瞽逆意,终不以为忤。”这在今本《贞观政要·求谏篇》贞观十六年、贞观三年,全能找到,只是个别字稍有不同。疏文中“太宗皇帝好悦至言,时有魏征、王珪、虞世南、李大亮、岑文本、刘洎、马周、褚遂良、杜正伦、高季辅,咸以切谏,引居要职”,在《贞观政要》卷2也都可以得到印证。 除开《任贤篇》所叙8人外,李大亮在《纳谏篇》专有一节叙其“竭节至公”, 高季辅也有一节记其“上疏陈得失”。太宗在太子李治犯颜进谏后的一段话,“自朕御天下,虚心正直,即有魏征朝夕进谏。自征云亡,刘洎、岑文本、马周、褚遂良等继之。”(14),这不也与吴兢上疏正相吻合!疏文中征引古语“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用龙逢、比干忠谏受害作比喻等,与其书卷2“求谏”、“纳谏”两篇所记,也如出一辙。这一切都说明,吴兢在《上玄宗皇帝纳谏疏》时,即开元五年(717)前后,《贞观政要》一书已有雏型。陈振孙说其书前题“卫尉少卿兼修国史”,恰恰表明是吴兢任此官时开始构想并成雏型的,因而要特别标识出来,更何况后来他又是被解除了史职的!附带说明一下,陈振孙说“新、旧书列传,兢未尝为此官”(卫尉少卿),今天也有文章断言两《唐书·吴兢传》“确未载录吴兢曾任卫尉少卿一事”,都失之疏忽。今天通行的各种版本《旧唐书·吴兢传》中,在“拜谏议大夫,依前修史,俄兼修文馆学士”句之后,紧接着清清楚楚地写着:“历卫尉少卿、左庶子。”《新唐书》不载此官,岂可殃及《旧唐书·吴兢传》!由此,亦可见两书列传的某些差异了。总之,开元五、六年(717~718)间,吴兢任卫尉少卿兼修国史时,《贞观政要》一书已具雏型。
    到开元八年正月,宋璟、苏颋同时罢相,源乾曜、张嘉贞接替。这年(720 )五月,源乾曜为侍中、张嘉贞为中书令。这就是吴兢书序中所说“有唐良相曰侍中安阳公、中书令河东公,以时逢圣明,位居宰辅”。王应麟指出这一点,并考得“二公并相”之时在开元八年五月至九年九月张说入相之前,无疑是一贡献。然而,他却没有细读序文,尤其是“爰命不才,备加甄录”以下数句。吴兢序文的意思很清楚:二公并相之时,弼谐王政,缅怀故实,以“太宗时政化,良足可观”,乃“命”吴兢“备加甄录”。吴兢受命,“于是缀集所闻,参详旧史,撮其旨要,举其宏纲”,才正式编录。由于忽略“爰命不才”数字,加之未考二公封爵时间,王应麟便将吴兢受命正式编录的时间误作了成书的时间。依据序文,正确的结论只能是:开元八年、九年“二公并相”之际,恰是吴兢受命正式编录《贞观政要》之时。
    吴兢曾经参预了长安三年《唐书》的修撰,以后又一直兼领史职,而且还在私撰唐史。这一切,对于他编录《贞观政要》是非常有利的条件。书序所说“参详旧史”,即是参照他曾预修的《唐书》。对照《旧唐书》中太宗君臣事迹与《贞观政要》的记述,立时便可发现,叙事如出一辙,文字成于一手。以《贞观政要·任贤篇》所列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王珪、李靖、虞世南、李勣、马周8人事迹, 与《旧唐书》中此8人传记贞观年间事迹对照,除详略之别外,文字全同。《贞观政要》仅是“撮其指要,举其宏纲”,因而较“全用”国史旧本的《旧唐书》简略。但其文字、顺序,成于一手必定无疑!这类实例,只要仔细对照,在两部书中比比皆是。既有现成的“旧史”可供参照、摘录,又身在史馆便于“缀集所闻”,加之本已有雏型,还有宰辅之命,成书并不困难,进呈玄宗也是指日可待的。然而,其间出现了一些以往人们未曾留意的变化,一直影响着该书的定稿和进呈。
    开元八年底,张说以并州长史、天平军节度大使兼修国史,许以史本就并州随军修撰。第二年(721)九月,张说入朝,与源乾曜、张嘉贞三人并相。先前, 吴兢与刘知几重修《则天实录》,长安三年九月张昌宗诬陷魏元忠,引张说作伪证,“赂以美官”,张说“许之”。宋璟、张廷珪、刘知几等都正告张说“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苟免”。当武则天要张说与魏元忠、张昌宗对质时,张说改变初衷,说是“昌宗逼臣使诬证之”。武则天斥责道:“张说反覆小人”。此时,张说以宰辅兼修国史,见到《则天实录》中这段记述,明知是吴兢所记,却又假装说刘知几论魏元忠事“殊不相饶假,与说毒手”,以暗示吴兢。吴兢当面从容说:“是兢书之,非刘公修述,草本犹在。其人已亡,不可诬枉于幽魂”。在场的其他修史官都惊异地称赞道:“昔董狐古之良史,即今是焉。”张说见暗示无效,便私下找吴兢,“频祈请删削数字”,吴兢回答得很直率:“若取人情,何名为直笔!”(15)《则天实录》虽然未改,但吴兢深知张说是“反覆小人”,要长期在这样一个宰辅手下修史,一定会有无数“小鞋”在等着他。于是,吴兢上表玄宗,提出辞去史职,请求外任。他的这篇《乞典郡表》被保存在《全唐文》中,文字不长,特抄录如下:“臣自掌史东观,十有七年。岁序徒淹,勤劳莫著,不能勒成大典,垂诫将来。顾省微躬,久妨贤路,乞罢今职,别就他官。至于理人之政,在兢尤所详晓,望令试典一郡,刺举外台,必当效绩循良,不负朝寄。又,兢父致仕已来,俸料斯绝,所冀禄秩稍厚,甘脆有资。乌乌之诚,幸垂矜察”(16)。吴兢是一位嗜史如命的人,刚刚还在疾呼“若取人情,何名为直笔”,怎么一转眼就想到要写这样一份表章上奏呢?从“掌史东观,十有七年”推算,以其长安三年(703)为直史馆算起, 至开元八年(720)整整17年,正是张说以并州长史兼修国史之时。显然, 吴兢所说“久妨贤路”,欲辞史职,必定与张说修国史有直接的关系。《乞典郡表》呈上后,玄宗很快批答:“转要以从闲,乃回难而就易,私愿或惬,公道若何”(17),不准其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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