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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美国社会中的苗族家族组织


    【摘要】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由于战争的原因,居住在老挝的一部分苗族移民到了美国等多个国家。这部分苗族在新的生存环境中必然遭遇文化的不适应性,必然面对如何选择应对手段与策略的问题。作者通过参与观察的亲身经历,从亲类、同姓、同姓联盟等三个层面论述了美国苗族如何利用苗族家族组织来调适和应对在美国的生存与发展,为探索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结合提供了一个典型的案例。
    关键词:美国苗族 传统文化 家族组织 社会适应
    作者张晓,女,贵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地址:贵阳市,邮编550025。
    苗族是我国55个少数民族之一,在全国第五次人口普查的数据中,苗族人口约为890万,位居少数民族中的第五位。除中国之外,苗族还分布于东南亚、美国、法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法属圭亚那等地,人数有几百万。
    世界各地的苗族最初都是从中国搬迁出去的,他们的根都在中国。美国苗族也是这样。他们的先人在明清时期由于起义失败受到迫害而迁入老挝。越南战争期间,“美国中央情报局曾招募老挝苗人为之抗击老挝爱国战线及其北越盟国的战争”。越南战争结束以后,美国撤离老挝,随后,曾经帮助过美国的苗族也因惧怕报复而逃离老挝,住进泰国的难民营。泰国不堪重负,后在联合国及国际社会的帮助下,这些苗族被移往其他国家,其中迁往美国的最多。现在,美国大约有30多万苗族,分布在美国大部分的州,其中居住在加利福尼亚州的人数最多,明尼苏达州第二,威斯康辛州第三,北卡罗来纳州第四。如果从城市而言,苗族人口最多的城市是明尼苏达州的州府圣保罗市,苗族的知识分子大多集中在那里。
    苗族移民在美国的经历为人类学提供了一个传统文化与现代化互动的案例。事实表明,美国苗族一方面积极学习新的知识,以适应美国的社会文化;另一方面,也特别强调自己的文化传统。在融入主流社会方面,苗族从老挝移民到美国的30年间,已经拥有博士几百人,硕士几千人,学士不计其数;在各行各业(包括医生、律师等职业)中都有苗族参与,其中已获得正教授职称的有12人。这两年,“Hmong”(苗人)社会成了欧美国家特别关注的问题。本文以家族组织为例,从亲类、同姓、同姓联盟这三个层面描述美国苗族是怎样以自己的传统文化为手段,逐步适应美国社会,争取发展权利的。2002年8月~2005年7月间,笔者曾作为访问学者到美国访问,其间有很长时间生活在美国苗族的社区,本文所用的资料多出自笔者自己的田野调查和亲身经历。
    一、以亲类为单位的家族活动
    据目前我们所知,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外国,各地的苗族都属于父系家族制,人们的很多活动都是在父系家族制的管理下进行的。我们所说的父系家族,也就是父系继嗣群。家族可包含有多个层次,我们可以把这些不同的层次分别称为亲类(房族)—家族—宗族等。本文所用的“家族”,有一定的伸缩性,有时候范围宽一些,有时候又窄一些。这些关系,就像一个平面的圆圈,它以家庭为核心,以血缘为半径,血缘越近的,关系就越亲。但是贯穿其中的轴心,就是拥有共同的祖先,区别仅在于各自所处的位置离这位共同祖先有多远,彼此的距离又有多远。作为单一家族的村寨,它的社会就是家族,其社会组织就是家庭—亲类—家族。
    传统上的苗族社会组织和社会关系,主要就是家族和亲戚两大类。家族是家人,亲戚是客人。在传统的社会里,个人和家庭要依靠家族保护,家族的强盛对个人和家庭很重要。因此苗族很看重家族,其家族观念很强。笔者在上世纪90年代曾经先后到云南省砚山县以及贵州省册亨县和紫云县等地的苗寨调查,当地均属苗语西部方言川黔滇次方言区,与美国苗族的方言相同。在那里,我体会到不管操哪个方言的苗族,对家族的凝聚力都很重视,尤其重视亲类间的联系。中部苗语方言把房族称为“一支家”,西部苗族称为“一笼鬼”或“同走一条鬼路”,意指同一个房族的人去世以后,灵魂同往一个祖宗的处所。具体说法虽然不一样,但是都是一个意思。由于迁徙频繁,同一房族的人不一定居住在同一个村子,有的相隔得还比较远。但是,他们非常注重这个集团的人群集会,每一年当中,他们一定会安排出一个时间,和同一房族的人团聚。
    美国苗族亦如中国苗族一样,非常重视家族的关系。和美国苗族生活在一起,我深切地体会到美国苗族对家族的重视,比中国苗族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有不少中国苗族女孩子嫁到美国去,我感觉她们最大的压力就是来自家族的压力。这是她们在中国时很少经受的。
    苗族刚进入美国的时候,由于是由不同地区的人和慈善机构担保过去的,所以分散在很多州。他们为了住得靠近一些,又进行了第二次搬迁。现在,尽管不是所有房族都住在一起,但他们大多住在同一城市。于是,他们就像中国的苗族那样,经常聚会。苗族进入美国以后,在生存方式上与以往的最大不同,就是大多生活在城市,不能再靠土地来谋生了。即使有少部分人仍在种地,但是和原来在老挝的情形也已经很不一样了。
    苗族进入美国社会以后,从事什么职业的都有。所以,他们必须像美国人一样,周一到周五上班,周六、周日休息。这样,苗族家族的小规模集会就往往安排在周末了。到了这个时候,妇女们特别辛苦,煮饭炒菜等家务主要都是她们在承担。如果有谁偷懒,或者做得不好,就会受到家族的品头论足。男人们在一起,则是讨论和商量他们认为的家族大事。一大群来自各个家庭的孩子跑出跑进,热闹得不得了。美国苗族对家族的称呼所用的英语和对家庭的称呼是一样的,即“my family”。家族成员间的关系非常密切,就像中国苗族一样。例如,谁家生了孩子,谁家有人结婚或有人去世等,各家都会帮忙和参与。当然,这种活动就不局限于周末了,其范围也更大一些。至于规模较大的家族集会,至少每年都有一次,通常在春天,有时候是在公园、野地,有点类似于我国的春游,有时候则是租用一些公共场所。
    美国苗族属于苗语西部方言川黔滇次方言支系。由于我有过在中国苗语川黔滇次方言村寨的田野经历,所以我在对美国苗族的社会生活进行参与观察的时候,发现这两部分苗族有很多的习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苗语西部方言川黔滇次方言区,有一种以家族(以亲类为主)为单位的活动,苗语称为“扣凶”(Khwb Saub),汉语称为“扫伤”。这一活动是建立在苗族的灵魂观念和生死观念上的,目的在于“驱邪”,保佑家族的平安。苗族认为,人有灵魂,灵魂不死;人死分为正常死亡和非正常死亡,正常死亡的人会回到祖先那里去发挥保护活人的作用,而非正常死亡的人会变成害人的鬼,骚扰活人的生活。所以,在非正常死亡的人数较多的情况下,就必须举行一定的仪式来安抚鬼害,驱除邪恶。有的家族是在农历的九月二十七日或二十九日举行这一活动,还有的家族则是在春节的时候举行。
    这样的“扣凶”活动,我在美国就目睹过两次:第一次是2003年春节期间,第二次是2004年春节期间,都是在大年三十白天举行。2003年春节期间,我在加州中部一个叫弗雷斯诺的小城做田野,住在一位姓李的苗族家里。主人是一位农场主,经营着一个蔬菜公司,还兼职大学教授。他们兄弟四人的房子就修建在郊区同一块地的四个角上。春节期间,他们兄弟四家就集中在家门口的空地上举行“扣凶”活动。一根长长的草绳从树上斜挂下来,大家围绕着那根绳转圈,巫师拿着一只雄鸡,高举过大家的头顶,大家从这只鸡下顺时针转三圈,再反时针转三圈,以保证把邪气驱走。
    2004年春节在明尼苏达州的圣保罗市,我也有机会遇到了同样的活动。当时听说李氏家族要有集会,我和几位朋友就赶去参加。当时我们以为是在室内搞节日集会,到了那里才知道他们是在搞“扣凶”活动,一切都在室外进行。明尼苏达州位于美国的中北部,天气十分寒冷,当时积雪很厚,外面冷得不行,但是李氏家族的驱邪活动照样进行。他们的活动也是在一棵树下,巫师高举着一只雄鸡,人们则围绕着那棵树转圈。因为天气太冷,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一起。所以当时只有巫师坚守在那里,其余的人则以“家”为单位进行活动。每到了一个家庭,巫师就给他们做一次这样的仪式。
    这个活动有的在家里举行,有的在屋外举行。那只用来驱邪的公鸡,有的人是拿回家去煮着吃,有的人则是在屋外煮着吃。据说这与历史上各房族凶死程度的轻重与凶死人数多少有关,情况严重的就要在外面吃,甚至要在屋外举行所有仪式,反之可以在家里吃。美国苗族这两个案例的共同特点是:尽管天气寒冷,但他们都是在户外举行这一活动的。事实上,在过去的战争中,每个家庭都有亲人去世。这个活动,房族中的每一个人都要参与,如果不能亲自前来,家人就得拿他的一件衣服来代替。活动之前,要发给每个人一个用茅草搓成的小圈,最后将其丢在地上,表示邪恶被捆住丢掉了。这些茅草的锋刃在苗族社会里具有驱邪的功能,而那棵用来围绕着做仪式的树,按过去的要求必须带刺。刺和茅草的意义是一样的。
    这样的活动至少有两重意义:一是这支苗族历经战争,死伤的人数较多,需要驱邪恶、保平安;二是这支苗族因为迁徙频繁、居住分散、经历坎坷,因此需要通过这样的活动来鼓舞士气和凝聚力量。此外,苗族还有其他一些祭祀活动,要由房族来共同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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