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历史是客观的、真实存在的,因其是"过去"的社会现象,需要通过史料去认识、去反映。在历史的再认识过程中,史料又成为固定的、不可改变的文献记述,那么,同样是固化的史料,研究同样的历史问题。抑或是在同样的理论观点指导之下,运用同样的研究手段和方法,是否会得出同样的结论呢?或者是,得出的结论就一定吻合历史的客观实际呢?实际上,事实往往并非如此。 我们在史学研究中往往看到这种情况,各成系统、卓然成家的专门论著,互相之间都存在着明显的差别,大到宏观的历史社会形态,小到具体的事件人物的评价,往往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趣的是,研究同一个问题,引用的是几乎同样或完全相同的史料,却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这并非是指导理论的不同,研究方法的不同,也不在于史料自身--史料也不会自动说话。在研究过程中,这些研究者也几乎同样是殚精竭虑,穷智尽心,搅尽了脑汁,但却对一些问题无法认同,难以一致,而且研究越深入、分歧越大。造成这种纯粹学术分歧的主要原因,就在于研究者的主体意识结构不同,而形成历史认识中的特殊判断。 研究者的主体意识可以分为两个表露过程:一是接触到具体研究实际前的综合修养,它包括研究者的哲学观点、理论方法、知识水平、性格气质、生活经历等,这些因素造成了研究主体对外部世界的固有认识,也是其选择课题、倾注兴趣的出发点;第二个过程是研究者运用史料、得出结论,具体进行历史研究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往往研究者的主体意识特别活跃,由于选题、历史类型等原因,主体意识中的某一方面和研究对象的某一部类往往契合碰撞,使这一部类的研究尤其生色,以致造成对整个研究课题的感知差异和不同测度,形成了研究主体独特的观点和结论。 长期以来,在史学界大量存在着这种情况。例如,关于亚细亚生产方式问题,130多年前,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第一次公开提出了"亚细亚生产方式"这一概念,这一问题具有极高的理论价值和历史意义,对于东方,尤其是中国历史社会形态的认识和划分有很大影响,引起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和重视。但是,迄今为止,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虽然大家都秉承着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引述着大致同类型的材料,但很难形成为定论。又如关于古代井田制的争论,依据的基本史料是孟子的一段记述,然而理解的却大相径庭。特别饶有趣味的是,当代马克思主义史学大师郭沫若和范文澜,他们都笃信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都带着强大的责任感和热情投入到历史研究中去。在关于西周社会性质这一重大理论问题和历史实际的认识上,却有着重大分歧。而产生这种分歧的主要依据,恰恰是对同一种文献,甚至是完全相同的史料,作出了迥然不同的解说。范老在《关于〈中国通史简编〉》一文中,就《诗经》中《小雅·大田篇》和《周颂·臣工篇》的两条记载这样论述: "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农奴在公田上工作完了以后,才能回到私田来工作。所以希望先下公田的雨,随后下私田,以便得到时雨的好处。《周颂·臣工篇》"命我众人,庤乃钱镈,奄观铚艾"。译意为"命令我的农夫们准备你们的耕具还要多准备些割器"。显而易见到公田服役的农夫,要自备生产工具。 所以,范老认为:"周颂中所表现的生产方式,应该是周初的主要生产方式,从周颂看来,当时在公田上劳动的人主要是农奴而不是奴隶"。 而郭老在《奴隶制时代》一文中这样认为: 《臣工篇》的那几句话,是国王对田官们讲的,……《小雅·大田篇》也是王朝田官们做的诗,而不是农夫们做的。所以,那诗中的"我"字都是田官自指,而不是农民。诗中的"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是做诗的这位田官有了私田,并不是说农民有了私田。 就是因为对同样材料的不同理解和解说,直接造成了古代史分期的不同观点,形成为西周封建说和战国封建说这两大学术流派。不但在重大史事上是如此,就是在一些具体的历史问题上两位大师也是如此。例如在评述东晋孙恩卢循起事时,郭老《中国史稿》中说: 一场酝酿已久的农民起义,终于以反征役为导火线爆发了。这次起义的领袖是琅琊人孙恩。……隆安三年,当江南八郡人民纷纷起来反对司马元显的征役时,孙恩带领五斗米道的信徒百余人从海岛登陆,和起义的农民汇合。起义军攻上虞、袭会稽,旬日之间,人数发展至数十万。起义军中有不少妇女,她们在作战时表现得非常英勇,有的妇女为了参加起义,基至忍痛抛弃了自己的婴儿。 而范老《中国通史》则这样认为: 五斗米道徒士族孙恩乘民心骚动,三九九年,从海岛率徒党百余人攻破上虞县,又攻破会稽郡,……不到十天,孙恩有众数十万人。孙恩的徒党号称"长生人",是一群奉五斗米道的亡命无赖。孙恩和这群人专事屠杀掳掠,破坏不遗余力。……愚蠢而疯狂的野心家孙恩等人利用民众的积怨,纵徒党杀人,甚至婴儿也不能免死。 接下来,郭老这样叙述结局: 元兴元年,孙恩率领起义军再一次登陆,不幸又被东晋临海太守辛景打败,受到巨大损失。孙恩不愿被俘,投水自杀,他的部属男女百余人宁死不屈,也随之投水。起义军陷入极其困难的境地,但他们表现了英勇顽强的斗争精神,在卢循、徐道覆的领导下,继续进行战斗。 范老这样写: 四○二年,孙恩入寇临海郡,被晋兵击败。孙恩穷困投海自杀。……被孙恩掳去的二十余万人,三四年间,不是战死溺死,便是被贩卖作奴隶,到孙恩死时只剩下数千人。孙恩连年从海岛入寇,前后数十战,又杀死民众数万人。孙恩死后,余众推卢循为首领,……卢循完全是五斗米道作乱。 两位史学大师所依据的材料,都是《晋书》中孙恩卢循本传的史料,但却产生了如此泾渭分明的不同认识。可以说,他们的理论指导、观点立场,占有的资料都是相同的,而却得出诸如以上所引的种种不同认识。两位大师是如此,其它论著中也同样是如此。 关于研究者的主体意识结构,以及对研究客体的渗入程度,是一个相当复杂,需要深入研究的专门课题,在这里,我们还无法展开论述,但有一点十分清楚,由于研究者主体意识结构的原因,会出现对同一问题的不同结论,这种情况普遍出现在教材和论著中,必然对史学研究和历史教学造成又一障碍和麻烦。 由于历史是过去的历史事实和社会现象,所以我们永远无法直观式的进入历史,无法通过自己的第一感官把历史活灵活现地展示出来,从而形成了历史学的基本认识特征。又由于在研究过程中主体意识结构的不同,又会造成不同的认识测度和研究结论。单纯就主体意识而言,又是不易衡量、难以把握的一种内在心理现象,很难量化和分清。所以就造成了历史认识和历史研究的双重困难,这是一种无法改变、无法逾越的客观实际,而这种客观实际又是如此客观实际地摆在历史教学面前,成为教学过程中不可忽视的一个问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