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史公三失”评语引起的千古争议及问题症结之所在 最早对《史记》作出全面评价的人是班彪及其儿子班固。班氏父子对《史记》优点的评定是古今学者所公认的,可以置而不论。他们对《史记》缺点的批判--《史记》学上已术语化为“史公三失”--却引起千古争议。我们先引班氏父子的批判本文。班彪说: “(司马迁)论术学,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贱;道游侠,则残守节而贵俗功。此其大敝伤道。……诚令迁依《五经》之法言,同圣人之是非,意亦庶几矣(《后汉书·班彪传》)。 班固不过重述他父亲的观点,仅用词略有不同,他说: 其是非颇缪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贫贱。此其所蔽也(《汉书·司马迁传·赞》)。 (按汉人有时称《六经》为《五经》,因《乐经》已佚,有时又称《六经》为《六艺》,所指的是一回事。)自班固以后到今天,近两千年来,我国学者对于所谓“史公三失”的提法,大致说来,有三种不同的意见,分别叙述如下。 第一,完全同意史公有此三失者,其代表人物为《史记》注释家南朝裴骃和唐初司马贞。裴骃在其《史记集解·序》中说:“骃以为固之所言,世称其当。”司马贞在其《史记索隐》中注释道:“‘圣人’谓周公、孔子也。言周孔之教皆宗儒尚德。今太史公乃先黄老,崇势利,是谬于圣人也”。再如唐代史学理论专家刘知几把班氏指出的三点也看作是“迁之纰缪”(《史通·探赜》)。 第二,完全与班氏唱反调者,认为司马迁所以成为中国伟大历史家就在于“依《五经》之法言,同圣人之是非”。例如,宋神宗在其《资治通鉴序》中说:“惟其是非不谬于圣人,褒贬出于至当,则良史之才矣”。南宋历史家郑樵说:“司马氏世司典籍,工于制作,故能上稽仲尼之意,……使百代而下史官不能易其法,……《六经》之后,惟有斯作”(《通志·总叙》)。清代史学理论专家章学诚也这样说:“夫史迁绝学,《春秋》之后一人而已。……卓见绝识有以追古作者之原,自具《春秋》家学耳”(《文史通义·申郑》)。清代考据学家王鸣盛在概述了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指》一文的内容后,接着指出:“以明孔不如老,此谈之学也;而迁意尊儒,父子异尚”(《十七史商榷·卷六》)。 第三,有人认为班氏所指出的三点不仅不是‘失’,反而是具有历史的、现实的或学术的真知灼见。我们仅举三例以明之。例如,南宋晁公武说:“当武帝之世,表彰儒术而罢黜百家,宜乎大治;而穷奢极侈,海内凋零。沿不若文景尚黄老时,人主恭俭,天下饶给。此其论大道所以先黄老而后《六经》也”(《郡斋读书志》卷2上)。再如清人蒋中和说:“马迁传游侠,盖有鉴于王道微而霸业兴,鲁俗哀而秦风炽,排难解纷,权归草野,所以寄慨也。而班误以为进奸雄。马迁传货殖,盖有鉴于井田废而兼并横,赎刑滥而饮恤隐,……所以示讽也。而班误以为羞贫贱。其暗于识如此,又曷足以窥龙门之奥……哉?”(《眉三子半农斋集·马班异同议》)。最后以《史记》“三家注”中的第三家唐代张守节为例,他从历史学的体例着眼,在其《史记正义》中说:“夫作史之体,务涉多时,有国之规,备陈臧否,天人地理咸使该通;而迁天纵之才,述作无滞,故异周孔之道。班固诋之,裴骃引序,亦通人之蔽也”。 我国当代马克思主义学者对“三失说”的反批判,是大家所熟悉的,我们不必费词了。 总的说来,“史公三失”问题所以引起千古不息的争议,由于争议各方都是见仁见智,并且都持之有故。但是各方都没有从司马迁史学的理论,方法论的原理出发,根据《史记》本文系统地论证如下两个问题:第一,司马迁史学的理论的预设(Prsupposition)究竟是黄老之言或是周孔之道?第二,司马迁在褒贬历史是非时,其价值学规范(axiological norm)究竟是“崇势利”、“贵俗功”的功利主义,还是“宗儒尚德”的道德理想主义?这是问题的症结之所在。我们不揣浅陋,试图从上述两个问题重新探讨“史公三失”问题。因限于篇幅,本论文仅涉及上述第一问题、第二问题另文论述。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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