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说明《春秋》“书法”思想的,见于《左传》成公十四年:“君子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圣人孰能修之?”昭公三十一年:“《春秋》之称,微而显,婉而辩。”《荀子·劝学篇》也说:“《春秋》之微也。”《儒效篇》又说:“《春秋》言是其微也。”董仲舒在《春秋繁露·竹林》篇中也同样称赞:“《春秋》记天下之得失而见所以然之故,甚幽而明,无传而著。” 荀子、董仲舒的解释是循《左传》而来,今人读来仍觉其义不明。钱钟书在《管锥编》中这样解释:“‘微’、‘晦’、‘不污’,意义邻近,犹‘显’、‘志’、‘成章’、‘尽’也。‘微’之与‘显’,‘志’之与‘晦’,‘婉’之与‘成章’,均相反以相成,不同而能和。不隐不讳而如实得当,周详而无加饰,斯所谓‘尽而不污’。”由此我们明白《春秋》的写法是,既要准确详尽地记叙历史,又要通过历史的记叙宛转曲折地传达出作史者的政治理想,绝不能把作史者立场、态度生硬地强加于历史事实之上,要历史说话,而不能自己站出来说话。孔子的这种治史思想,至今仍为许多人所遵循。 《春秋》“书法”思想的精髓,还寓意了一种对现实的历史批判,这种批判是通过歌颂从反面传达的。庄子说,《春秋》表达的就是先王之志。《庄子·齐物论》:“《春秋》纪世,先王之志。”章太炎解释“经世”就是世纪编年的意思。所谓“先王之志”,其实就是尧舜之志。孔子在《论语》中多次美称“尧舜之道”,他是把先王尧舜作为最高的政治理想来看待和推崇的。 那么,现实政治中的缺陷就该“贬”“退”“讨”,就应该批判,但这种批判只能是历史地批判,治史者不能用主观的任意褒贬来代替历史的昭示,因为主观褒贬容易歪曲历史的真相。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齐国的崔杼弑杀了齐庄公,“太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这几位太史为了真实地记录历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见治史中的“求真”何其艰难。“求真”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让人类从中明辨是非;而一些丑恶的当政者为了让被统治者莫辨是非,就极力篡改历史的真相。这种斗争是残酷的,又是长期的。 孔子继承了中国史官“求真”的优良品德,并提出了“重征求信”的治史原则。他说:“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①c]。《礼记·中庸》还记载孔子说:“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为了求征求信,孔子把自己的生命也交给了历史的真实。“孔子厄陈、蔡,作《春秋》”[②c]。这种精神,也深深激励了司马迁,即使忍受宫刑的耻辱也要把历史的真实昭示于世人。 孔子在对历史的探究分析中,强烈批判了“霸道”以及战争对人类生命的涂炭,他推崇的是以民为本的“礼治”社会。他说:“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同情。”[③c]“上好礼,则民易使也”[④c]。反对战争,至今还是人类理想的不懈追求。 在孔子看来,治史不仅仅是为了把历史展示给当世者和后来者,它同时也是提高自己学识品德的一条途径。孔子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⑤c]。 以上孔子的治史思想虽然零散而不成系统,其大多数观点对当今治史者仍有指导意义。孔子治史的出发点,不是为写史而写史,是为了摆脱宗教的主宰,是缘于一份解放人类自己的崇高使命感。而时至今天,人类是否真正解放自己了呢?如果没有真正解放,那么我们的史学工作者应该明确自己的责任。另外,孔子治史具有容纳百川的宽阔胸襟,对一切有利于社会进步的思想都做了恰当评价,他著名的“三代损益”观,就生动反映了他不以一己之好恶去褒贬历史的治史胸襟。 二 司马迁的治史思想受孔子的影响很深,他在《史记》自序中就含蓄地以第二孔子自任了,他说:“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明确阐述了他写作《史记》的主旨是:“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兴坏之理”。“亦欲以究天下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这是一种崇高的抱负,比孔子叙说得更鲜明、更透彻,也更丰富。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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