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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日读史”的一年


    曾国藩说:“刚日读经,柔日读史。”后来冯友兰曾改易此句书赠李泽厚:“刚日读史,柔日读经。”我理解曾国藩的话主要是从个人修身来说的:“刚日读经”,以立正大;“柔日读史”,以知通达。而改易的“刚日读史,柔日读经”呢?或许各人也可以做各自的理解:比如从社会政治的角度理解为在理想过于阳刚而易趋极端,或者环境峻刻而最好沉潜的时候,都不妨多读一读历史——乃至写史。
    乙部书其实一直是我的所爱,今年却是最爱。以前读政治哲学和思想史稍多,今年则比较集中地阅读制度和运动的历史。年初的寒假中开始看芬纳的三卷本《统治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8月版),相当于是一篇世界政治制度历史的导论。我比较喜欢芬纳稍稍老派的撰述风格和内容,还佩服他是在退休之后才开始撰写这部巨著的。接着又重读了希罗多德、修昔底德和色诺芬的史著,但阅读的重点还是两个方面:在古代是罗马,近代以来是英国。为此看了波利比阿《罗马帝国的崛起》、塔西佗《编年史》和《历史》、阿庇安《罗马史》以及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蒙森《罗马史》等。近代英国方面则主要读了休谟和麦考莱的多卷本《英国史》等。
    人类最早建立且有据可考的国家大概也就是约5200多年前在中东一带建立的苏美尔城邦,还有历史悠久的埃及王国。埃及得天独厚,靠河吃饭,每年的尼罗河水都带来沃土和水分,或正因此,它虽然能够兴建金字塔这样巨大的公共工程,也有精巧的文字书写,但历史上似乎并不太强悍,后来还经常被征服。波斯帝国是相当尚武的,它也像满清人一样,从边缘的山地部族进到中央,以12万成年男子就统治了几千万人,但相对于它前面的亚述帝国来说,它没有那么残暴,是带有一些开明的专制,也实行了一定的宗教宽容政策,所以反而更能持久,被黑格尔称之为第一个“世界历史民族”。
    对今天的世界来说,罗马或许比希腊更有借鉴意义,史料也要丰富得多。我阅读罗马史主要关心的问题是:罗马共和国为什么能够一步步崛起?它后来为什么又遇到了公元前一世纪那样一系列的危机?罗马帝国是如何从共和国的母体中产生的?现代一般都是从帝制走向共和,罗马却是从共和走向帝制,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这是一个为了生命而限制自由的例证吗?
    罗马在动荡近百年走向帝制后趋于稳定,集中了权力的皇帝常常能够比较迅速地解决问题,但其本身也会构成一个问题。公元1世纪的罗马皇帝不太理想,2世纪相当不错,这个世纪的几位帝王可能受到了斯多亚派哲学的影响。3世纪以后又不太行了。这几百年里,尤其是有些年轻即位的皇帝如卡利古拉和尼禄,不仅残暴,甚至行为怪诞,很可能是权力毁了他们,有权便任性,掌权者其性格的变异之大是共和时期没有的。早期的皇帝多不是亲子继承,而是采取过继的方式,这就有了一种在较大范围内择优的可能。后来的皇帝则往往是军人竞争接班,好处是胜利者作为皇帝会比较强大,坏处是在争夺过程中将发生内战。但和中国的皇帝相比,罗马帝国的皇帝虽然同样有生杀大权,却不居深宫,财产也不和国家财产混在一起,像是公众人物,还有点共和遗风。相形之下,中国的儒家在培养、选拔与约束文职官员方面还相当成功,而在约束皇帝方面则不是太成功。
    拜占庭帝国由分治而来,但它却比西罗马帝国长久得多,如果从公元330年算起,到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持续了1123年。它比西罗马帝国更为中央集权,也实行政教合一,但也有相当发达的民法体系。它在漫长的千年王朝中不断遇到外敌的挑战:波斯人、四处的蛮族、哈里发帝国、十字军、蒙古人,疆域也不断缩小,虽然最后被奥斯曼人毁灭,但其能持续这么久也还是一个奇迹,可能外交手段的斡旋比武力发挥了更重要的作用。
    英国早期其实也是一个土著被不断征服和混合的历史。诸王之间,以及国王与贵族之间打打杀杀了上千年,当然,这其间民间生活其实并没有像现代战争那样受侵扰。权力斗争最后渐渐达到一个法律和规约约束下的平衡或妥协,这恰好是法治、乃至民主负责制的一个发端。当波兰、匈牙利等国的王权被贵族压倒;而普鲁士,更甚则是俄罗斯的贵族被王权压倒的时候,英国却达到了一种贵族和王权的相对平衡,后来王权更是比较和平地趋于衰落,政治权力渐渐转移到了贵族、乃至市民和平民的手中,达到了一种福山所说的国家能力、法治和民主负责制的现代三合一的平衡。
    中国史方面,我除了温习早期的历史经典之外,主要是结合中国考古方面的发现,补了史前史的一段,但这也或可说是不完全属于中国史了,而是人类共同的历史。即便是研习一国的历史,在当代史和史前史两端,最好都以一种全球的眼光来看待。而世界也的确早就从原始人的时代就开始大规模迁徙和流动——后来出现国家之后人口的流动反而不那么自由了。鉴于近年科学的新发现,“北京猿人”几乎不可能说是我们的直系祖先了,我们也不妨对此心地坦然。
    学者应当侧重读经还是读史?或者说,更重视思想体系还是实际?更重视理想还是经验,学界一直有这样的争论。这当然可以因学科、乃至因人而异。但就与社会政治相关的领域来说,只读理论可能容易脱离现实,甚至滋长起一种乌托邦心态。而读史常常能让我们比较有现实感,比较心平气和,也比较宽容。但是,读史也要防止过于悲观或者“厚黑”,即把历史就看成一部相斫史、一部阴谋史,没有任何道德甚至光明可言。但从20世纪的经验教训来看,乌托邦还是比厚黑学更可怕。应该从20世纪吸取的最大教训大概不是别的,而就是试图将一些完美主义的乌托邦付诸实践,结果最高的希望却带来了最大的灾难。
    完美主义往往容易趋于极端主义。完美主义者常常希望发现一种“万应灵丹”,找到一种全新的理论来迅速和全盘地改造世界。不论是那一端的极端主义,都可能和不顾一切地追求完美有关——无论是追求“无比强大”“彻底平等”还是“完全自由”。而一种中道与厚道则和承认与容忍不完美有关。我想读史是有助于弱化极端主义的。多读历史能够有助于使我们变得包容,使我们看到历史上即便较差的制度,如果持续了数十上百年,就一定还是有它合理的地方,或者及时引入了合理的因素。而即便很好的制度,适合彼时彼地的却不一定就能适合此时此地,或者说,即便适合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久而久之,再好的制度也还是会有固化、僵化乃至衰败的趋势,需要做出不断的调整和改革。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