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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联大何以人才辈出?本科教学抓得紧

西南联大的教授们,在十分艰难的环境下从事学术研究,照样有很好的业绩。尤其是人文学,不仅未受缺少实验设备的影响,甚至更因战火而激发了学者的潜能与情怀。
    谢幼伟在《抗战七年来之哲学》中称:“在烽火满天,四郊多垒之际来谈哲学,这是中国哲人的常事,也是中国哲人的本色。”严酷的战争环境,并没有阻碍中国哲学的进展。“实际上,这七年来的中国哲学,比起中国任何一时期来讲,都不算是退步。相反的,作者可以很自信的说,中国哲学是进步了。这七年来的抗战,可以说是中国哲学的新生。”谢幼伟列举这一时期重要的哲学研究成果,如熊十力《新唯识论》(语体文本)、贺麟《近代唯心论简释》、章士钊《逻辑指要》、冯友兰《新理学》、金岳霖《论道》,还有沈有鼎在《哲学评论》上发表的“意指分析”的两章。由此可见,“这七年的抗战,并没有阻碍中国哲人的思索,反而,使他们的思索更为敏锐了”。
    哲学研究如此,史学、文学、语言、宗教等领域,何尝不是这样。若联大教授汤用彤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陈寅恪的《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钱穆的《国史大纲》、雷海宗的《中国文化与中国的兵》等,都是不可多得的一代名篇。战争没有完全阻隔学术,反而激起中国学术的强大生命力,这点很让人欣慰。
    不同专业的学者,受战争影响深浅不一。讲课没问题,若需要精密仪器配合的,则不免捉襟见肘。联大物理学系教授吴大猷在回忆录中谈及,其如何请北大校方在岗头村租了一所泥墙泥地的房子做实验室,找一位助教把三棱镜等放在木制的架子上,拼凑成一个最原始的分光仪,试着做一些拉曼效应工作。“我想,在20世纪,在任何实验室,不会找到一个仅靠一个三棱镜,并且是用一个简陋木架做成的分光仪。”靠如此简略的仪器做实验,写论文,实在太难为教授们了。
    这里涉及对西南联大学术水平及发展方向的基本判断。何炳棣在《读史阅世六十年》中谈及:“总之,联大理工方面,尤以数理,最能发扬光大战前三校优良学风。我多年来和科学界老朋友忆往的积累印象是:当年联大在数理知识的传授上已是非常接近世界先进水平了。”最能说明这一点的,莫过于联大学生杨振宁、李政道赴美深造,日后获诺贝尔物理学奖。而截至《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史》出版的1996年,联大教师中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的有69人,学生中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和中国工程院院士的有80人,合计149人。单凭这些数字,人们也有理由对西南联大的学术水平充满信心。更何况,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杨振宁信誓旦旦地说:“想起在中国的大学生活,对西南联大的良好学习空气的回忆总使我感动不已。联大的生活为我提供了学习和成长的机会。”
    
    西南联大
    毫无疑问,西南联大是当年中国最好的大学。三校合一,师资力量强,学术水平高,“两弹一星”元勋朱光亚当年就慕名从中央大学转学西南联大。联大算学系教授陈省身对自己所处的学术环境也相当满意:“三校联合,教员不缺,所以我有机会开高深的课,如:李群、圆球几何学、外微分工程等。”可晚年接受采访,陈省身是这样谈论联大的学术水平的:“西南联大也就是说,大家都是矮子的时候它比较高一点,没什么了不得。”单看胡适从美国寄《拓朴学》给江泽涵教授,联大算学系老师于是分头手抄,然后开展研究;或者联大为图书借阅制订十分严苛的制度,以免学生们无书可读,你就不难明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年联大许多领域的学术水平,其实并不像今人所渲染的那样高超。
    生活艰难,实验设备很差,联大教授的研究大受限制(人文学不在此列)。可也正因此,教授们把主要精力放在培养学生上。这一点,单看联大的研究生教育,就很容易明白。西南联大的研究生由三校分别招收与管理,学籍不属于联大,故统计起来有点麻烦。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史》,研究所方面,清华毕业了32人,北大毕业了19人,南开毕业了24人。而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史资料》第三卷中的《清华研究院历届毕业生论文题目一览》(1940年—1946年),确实是32人;至于《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历届研究生论文题目一览》(1939年—1945年),名单上则有35人(即便扣除没有论文题目的5人,也是30人)。记载虽略有出入,但联大因经费限制,招收研究生数量不多,九年间正式毕业的不到百名,则是千真万确。比起今日中国大学,一个院系每年毕业的博士硕士都不止此数,实在让人惊叹。
    因主客观各方面原因,没有能力扩大研究生教育的西南联大,选择以本科教学为中心,这是明智之举。原本是缺憾,可扬长避短,反而成就了西南联大的名声——因为,本科教学乃大学之本,除了具体的专业传授,还有精神气度的熏陶,影响更为深远。而本科生对母校的认同感,又远在博士生之上。这就难怪,半个多世纪后的西南联大,被年迈的校友们越说越好,越说越伟大。
    杨振宁之表彰西南联大,也主要集中在本科教学,尤其是学生的基础知识如何扎实:“西南联大的教学风气是非常认真的。我们那时候所念的课,一般老师准备得很好,学生习题做得很多。所以在大学的四年和后来两年研究院期间,我学了很多东西。”多年后接受采访,杨振宁说得更明确:“当时,西南联大老师中有学问的人很多,而同时他们对于教书的态度非常认真。……(不只是联大,浙大也好,中央大学也好,华西大学也好)这些学校的教师对于教学的认真的态度都很好,比起美国今天的最好的大学的老师教本科生的态度,平均讲起来好。这个结果是一个好的学生可以学到很多的东西,学到很瓷实的知识、学到很深入的知识、学到很广的知识。”
    1945年秋,吴大猷建议选派物理、化学、数学人员出国考察或深造,被当局采纳。西南联大选送到著名物理学家费米门下念书的,是已念完研究生的杨振宁和大学二年级学生李政道。李的回忆与杨的文章同调:“在抗战的时候,就是老师对学生培养的经验是很高度的……他们看见有一个优秀的学生,都是全副精神要培养的。”最能说明教授识才、爱才且倾尽全力培育的,恰好是李政道本人的故事。这点,在吴大猷的《回忆》中,有很动人的描述。为了说明吴大猷晚年的回忆并非自夸,引录一段《联大八年》中的文字:
    假定说联大物理系教授都比较瘦的话,那末吴先生无疑是个例外。当他穿着一件较小的长袍来上课时,那件长袍简直就是鼓足了气的气袋。他讲课的特点是说得快,写得快,擦得快,心手迟钝者,实在颇有望洋兴叹之感。下课钟响了,吴先生总是继续守住岗位,孜孜不休,每每延迟到下一堂钟声响了为止。吴先生据说是物理系最渊博的一位,正因为如此他即将与华罗庚先生远渡重洋一探原子弹的秘密。他是北大教授,在联大曾开过的课程有电磁学,近代物理,理论物理,量子力学等。
    受作家笔墨的影响,很多人误以为,西南联大的理科教学很认真,文科则很随意。汪曾祺《西南联大中文系》称:“中文系似乎比别的系更自由。工学院的机械制图总要按期交卷,并且要严格评分的;理学院要做实验,数据不能马虎。中文系就没有这一套。……联大教授讲课从来无人干涉,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想怎么讲就怎么讲。刘文典先生讲了一年庄子,我只记住开头一句:‘《庄子》嘿,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他讲课时东拉西扯,有时扯到和庄子毫不相干的事。倒是有些骂人的话,留给我的印象颇深。”与此相呼应的,是何兆武的《上学记》。在“自由,学术之生命”节,何也谈及联大教师讲课之绝对自由。文科教授本来就是个性强、逸事多,加上回忆文章多挑好玩的讲,后世读者容易被误导,以为联大生活全都是《世说新语》般的文人趣味。
    联大教授讲课确实很自由,但我认同校史编者的说法:“联大对基础课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李凌在追怀联大中文系副教授余冠英时,有这么一段话:
    有意思的是,有的教授在北平时有点所谓名士派头,如懒得看卷子,凭印象打分数等,到昆明后,艰苦环境却把这点“名士派头”磨掉了。学校对教授的要求也是严格的,对其言行有损为人师表形象的教师,即便是名教授,也要解聘。教授的教学都很认真,所有教授不管多么有名气都亲自给本科生讲课。可以说,没有一个不上课的教授,许多名教授还亲自给大一的新生上基础课。有的课程由于比较冷僻,或因其他原因,选修的学生很少,但即使只有一个学生,教师也非常认真地教课。
    可与这段回忆文字互证的,是1942年暑假后朱自清讲授“文辞研究”这门课程。据季镇淮称:“听课学生只有二人,一个是王瑶,原清华中文系的复学生;另一个是我,清华研究生。没有课本,上课时,朱先生拿着四方的卡片,在黑板上一条一条地抄材料,抄过了再讲,讲过了又抄,一丝不苟,好像对着许多学生讲课一样。王瑶坐在前面,照抄笔记;我坐在后面,没抄笔记。”
    与今日中国大学拼命发展研究院不同,西南联大真正得意之处在本科教学。这些受过良好训练,深受联大精神熏陶的本科生,日后因缘际会,或出国继续深造,或在实践中自己探索,逐渐成为一代名家——这或许是西南联大留给我们的最为深刻的教诲。
    
    (本文选自陈平原《抗战烽火中的中国大学》“以本科教学为中心”一节,澎湃新闻经出版方授权转载。)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