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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继愈:为“官”终究为学问(上)(20060421)

任继愈
    1916年生,山东平原县人。1934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1942年西南联合大学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毕业,留北大哲学系任教。1956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晋升教授,1964年筹建中科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世界宗教研究所,任所长、研究员。1987至2005年任北京图书馆馆长,兼北京大学教授、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博导、哲学所学术委员会委员、宗教所荣誉所长。中国社科基金宗教组召集人、国务院学术委员会前两届哲学学位评议委员会召集人、中国无神论学会理事长,第四至八届全国人大代表。
    主要著述:
     专著有《汉唐佛教思想论集》、《中国哲学史论》、《任继愈学术论著自选集》、《任继愈学术文化随笔》、《老子全译》、《中国佛学论文集》(合著)等。主编《中国哲学史》(四卷本)、《中国哲学发展史》(七卷本,已出四卷)、《中国佛教史》(八卷本,已出三卷)、《中国道教史》、《宗教词典》、《中华大藏经》(汉文部分,106卷)等。
    采访手记:在秘书的办公室稍坐,便见一老人拄着拐杖缓缓走来,他摘下帽子,极有分寸地礼貌微笑,透着不怒自威的庄严,这就是任先生。
    任先生是忙的,整个采访过程中,他三次起身,到里间接电话;任先生也是庄重的,西装笔挺,每次重新坐下时,都要一整衣冠;任先生还是严谨的,美编一架上摄像机,他马上正对了镜头端坐,采访中,他时时注意采访机的位置;但任先生偶尔也能流露出,他是性情的,说到军阀韩复榘的笑话、说到研究生培养的黑色幽默、炫耀自己的医术时,他兀自嘿嘿地,边说边笑,自逗自乐。
    10点半,非常准时的,下一个来访者出现在门口。任先生干练而果断地跟我们道别,临了不忘吩咐一句:“写好后给我看一下。”果然是对自己公众形象负责到一丝不苟的学人大家风范。
    童年埋下哲学的种子
    我父亲是国民党军官,小时候家庭条件不错,只是比较动荡,家属跟着军队走,直到9岁在济南“省立第一模范小学”读书,以后才稳定下来。在北平大学附中读的高中,这个学校只办了四年,教师很好,其中一个教“党义”的鲁涤平,把课堂当自己发表政见的讲坛,上课喜欢用“大家听听可笑不可笑”开头,专门攻击“三民主义”。
    我从小学到中学,成绩一直中等偏上,不是最好的。我强调不是最好有这样一层意思,现在很多成功的人,把功劳都记到自己头上,好像完全是自己刻苦努力出来的,其实自学成才也需要环境,机会也有关系,需要别人的帮助,所以把自己看得太高,这是不对的。
    高中毕业后我考取了北京大学哲学系,这是我的最高理想。我从小就喜欢刨根问底,很自然的就喜欢哲学,哲学就是要追问个为什么,思考根本性的大问题,比如,人活着干什么?为了找工作混口饭吃?为了成个家?这样的目的太小了,我觉得不够。
    学哲学不好找工作,当时我倒没有想这么多,充满浪漫主义空想。喜欢就喜欢,不多想别的。年轻人还是需要些浪漫主义,太实际了、急功近利不好。不过作哲学真的不容易,当时一同入学的十几个人,最后坚持下来、终身作哲学的只有三个,一个留学美国,一个在人大,都去世了,就剩下我一个。胡绳跟我同一年考上了北大,他不喜欢唯心论,不喜欢西方哲学,上了一年就参加革命去了。他中学底子打得好,苏州中学的。以前的中学了不得,叶圣陶、鲁迅都教过中学的。跟现在是两回事。
    在北大读书期间一直受日本干扰。上着课就有挂太阳旗的飞机在半空转,声音很大,老师就停一下,等噪音过去了再接着讲。抗日的情绪就是这样被日本培养出来的。我们从中学开始,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账,就是日本占领了中国,我们一定要报仇。
    到了大三打起来了,七七事变,北京被占领。我们当时放假在家里,报上广告说北大、清华和南开联合南迁,连名字都没取,就叫“临时大学”,要学生开学时到长沙去报到,我就从山东直接去长沙。10月才开学,人到不齐。不过当时黄河以南的社会还不乱。
    时世动荡中的第一次学术转型:从西哲到中哲
    半年后南京失守,长沙也不能呆了,我们转移到云南蒙自县。
    当时的转移路线有三条:一是从长沙到香港,转渡轮到越南河内,再到昆明。二是由国内公路到广西桂林,再转昆明。冯友兰走的就是这一条线。坐船比坐火车便宜点,也合适身体不好的女生。第三是从湖南步行到昆明,叫“湘黔滇旅行团”,一共200多人,包括老师闻一多、生物学家李济同,还有学校几个医生,都是男的。先报名,体检,合格的打疟疾、伤寒预防针,写志愿书,这才出发。当时路上要过深山老林,山里有瘴气,其实就是疟疾。
    我们走了差不多两个月,很艰难,湘西土匪很多,不过他们对读书人还好,贵州有的县里还发公告,说北京的学生来了,市场上不准高抬物价。
    这3000多里路对我影响非常大。之前我没真正接触过中国的底层农民,现在我们住在农民家,旁边就是猪圈,睡觉铺稻草,对农民的生活简直太熟悉了,中国农民怎么生活,想的是什么。我强烈的感到中国民族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鲁迅的《阿Q正传》写国民性批判,恨铁不成钢,其实我们的国民性还有另外一面,就是无怨无悔、牺牲了一切为了这个民族。我就想,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又不识字,应该有一个文化的传承才对,我对这个产生了兴趣,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很值得深入研究,很震动,就从西方哲学转到中国哲学方面了。
    西南联大生活很苦,做学问有一定困难。清华还抢救了一部分书运到云南,北大完全没有,被一把火烧光了,不过当时滇黔铁路是通的,国外的书和杂志都能看到,普通的书也能买到。昆明在当时是个国际大都市。有好书大家也抄。另外,我们这一辈人小时候都要背书,脑子里记了很多东西。所以做学问还行。
    北大有文理法三个学院,当时教育部规定必须有三个学院的才称大学,否则叫学院。我属文学院,主要做中国哲学史研究。刚研究生毕业的年轻教师只教选修课,必修课打基础的要老教授讲,比如“哲学概论”,和现在相反。我开了宋明理学(朱子学)和佛教课。选修课没人选,老师也没面子,所以积极准备。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