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谷城:豁达人生,心如海天
http://www.newdu.com 2024/11/26 08:11:20 未知 newdu 参加讨论
周谷城(1898-1996), 湖南益阳人。历史学家,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第五届全国政协常委、第六、七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兼教育科学文化卫生委员会主任委员。著有《中国通史》、《世界通史》等,影响深远。 激扬在历史的漩涡中 周谷城穷其一生, 书写着人类社会的历史,而在他百年之后,关于他和他的一生事业,也成为人们口口传诵的“历史佳话”。 1898 年 9 月 13 日,周谷城出生在湖南益阳县汾湖州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母亲是一位刚强的妇人,虽未上过学,那种不畏困难的脾性却深深影响了周谷城——当然,母亲遗传给他的,不仅仅是倔强,还有高寿的基因。 在周氏族学接受的古典经学教育,为周谷城打下了深厚的古文功底:从 1906 年到 1913 年,少年周谷城不仅熟读《诗》、《乐》、《春秋》等典籍,对《资治通鉴》等史书也不放过。那时的他,极其倾慕孟子的文章,也正是这些文章,为他日后的写作打下了基础。 1913年,15岁的周谷城离开家乡,考入长沙的湖南省立第一中学。从省立一中到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那段时光,是周谷城求学的黄金时代,因为一个崭新的世界,就此对周谷城打开。 1917 年,周谷城从湖南省立一中毕业,考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今北京师范大学前身)英语部。按照周谷城的本意,是要考北大政治系的,但他没有钱负担不菲的大学费用,高等师范虽比大学低一级,但吃饭、穿衣、买书都不要钱,所以周谷城最终选择了前者。读书期间恰逢“五四”运动爆发,学校天天罢课。利用这段日子,周谷城如饥似渴地阅读了《新青年》和许多哲学原著,其中包括马克思主义的,也包括无政府主义、实用主义的,甚至还涉及到“机能心理学派”、“构造心理学派”、“完形派”、“本能派”等心理学学说。 1921 年,周谷城回到长沙,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执教英语和伦理课。少年时代的周谷城就有一股子“蛮劲儿”,那时囫囵吞枣般地看完英文原典《迈尔通史》,虽然最初只懂五六成,待书看完,再翻其它英文西史时,竟全然懂得了。到长沙以后的周谷城依然沿用了他的 “独门秘笈” ——他函购了两套《资本论》,分别为德文版和英文版,计划用十年时间专门攻读! 天生的敏锐加上后天的努力,周谷城的学术之路一直以来都很顺畅:1923 年,他出版了第一本译作《实验主义伦理学》;1924 年,出版《生活系统》。这本书其本人很看重,自谓一生治学“实在是依这个框框而进行的”;1930 年,周谷城南下广州,出任中山大学教授。从这年开始,他编写出版了《中国社会之结构》、《中国社会之变化》、《中国社会之现状》三卷中国社会史论,成为他日后编写《中国通史》的基础。 1939 年,周谷城积多年研究之功,著述出版了 80 万字的《中国通史》,由于该书运用了一些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分析方法,遭到国民党当局的查禁。但真理无法被压制,《中国通史》虽在杭州、西安等地被没收,书店交涉完后照样流行,直至建国以后仍被多次重印。其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 1942 年,周谷城受聘于迁址重庆北碚的复旦大学,任历史系教授,从那以后,他便有了挥之不去的“复旦情结”。有道是“十年磨一剑”,1949 年,周谷城的《世界通史》(共三册)也正式与读者见面了。这部书中,他打破了“欧洲中心论”,以文化发展为线索,描述了埃及、巴比伦、波斯、印度、中国和墨西哥六大文化中心相互联系、日趋融合的现象。这独特的体系和框架,为《世界通史》在海内外均赢得了公认的史学价值。 周谷城自言,一辈子只干了三件事:教学、科研和反帝爱国。 新中国成立不久, 毛泽东来上海视察时, 周谷城在座谈会上谦虚地说:“我是个不争气的人,我怕死”。他口中的“怕死”,其实是指大革命后由于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躲去上海译书、卖文为生的那段日子。当然这样的自谦之词谁也不会相信,毛泽东当即摆摆手说:“不要紧,没有人怪你。”其实,周谷城早已用行动证明了什么叫“铁骨铮铮好男儿”:1925 年至 1927 年大革命时期,在毛泽东的引导下,他参加了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并在农民运动讲习所工作;抗日战争爆发后,周谷城创办社会科学讲习所,向沦陷区青年传播爱国主义思想;1946 年,他又参加上海大学民主教授联谊会,作为大教联组织的中坚分子,周谷城的名字上了国民党上海警备司令部的黑名单;1947 年,周谷城支持学生反内战反饥饿运动,与翦伯赞等人起草了一份反蒋民主宣言,在《大公报》上公开发表,被开了天窗。 上海解放以后,周谷城的事业迎来第二春,与此同时,他开始涉足政界,身影更见忙碌了。(周谷城历任上海市人民政府委员、上海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兼文教委员会主任、上海市政协副主席;第一、二、三、五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六、七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兼教育科学文化卫生委员会主任委员;第五届全国政协常委。)但无论官衔的变化有多大,周谷城念念不忘的是他“复旦大学教授”的身份。据他的学生李春元介绍,只要是复旦人邀请周老回学校做讲座或是题字,他从不回绝;工资也从来是自己亲自到复旦来取,直到身体状况不允许,才叫儿子代替。 与伟人半个世纪的往来 据李春元老师回忆,周谷老上课经常引经据典,并常常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和当前时事结合起来。在当助教的那段日子里,李春元总是帮他拿着地图,关于每一个时间、地点、音译人名、地名, 周老从来就不含糊, 在他带有湖南乡音的讲课声中,历史画卷铺开来又卷回去,让听者为之着迷。当然,一场历史大餐中不可缺少的“佐料”,是周老对毛泽东的回忆。 毛泽东与周谷城亲切握手 毛泽东与周谷城虽是老乡, 但两人的相识, 却是在1921年,周谷城回到长沙的湖南省立第一师范以后。那时毛泽东在第一师范附小任主事,通常吃罢晚饭,毛泽东就来到周谷城的住处,与他促膝长谈。读过马克思的《资本论》和不少共产主义小丛书的周谷城,和中国最早的共产主义者毛泽东之间,自有说不完的话题。有一回,毛泽东在周谷城的书架上见到英文版的《资本论》,就故意笑问他:“看这个,你不怕惹乱子吗?”周谷城同样笑答:“我不相信会有什么乱子。”自此,两人引为知己。 在毛泽东的引导下,周谷城先后参加农民讲习所、 农民协会等, 履行着一个知识分子的责任和良知。1927 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以后,周谷城为躲避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离开武汉前往上海,自此与毛泽东失去了联系。 等到两人再次见面,却是十八年以后的重庆谈判期间。当时身在重庆的周谷城从《大公报》上见到一条通栏标题《毛泽东先生来了》,原来是时任中苏文化协会会长的孙科要举办座谈会,欢迎毛泽东。于是周谷城特地在开会前的几分钟侯在会场门前,远远地,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他身穿蓝布衣服,头带白色邮帽,手拿一根手杖,不是毛泽东又是谁?周谷城迎上去,握住他的手,因为太过激动,半晌没有说出话来,还是毛泽东先开的口:“你是周谷城先生吗?” “是的。”周谷城声带略紧,再次见到毛润之先生,他委实激动。 毛泽东缓缓地举起手臂,在空中做了一个手势, 用带着陕西音的湖南话说:“一十八年了!”说这话时,毛泽东的眼眶里分明噙着泪珠,周谷城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润之先生,你过去胃出血的毛病可大好了吗?”周谷城还记挂着毛泽东的身体。毛泽东爽朗一笑,恢复了领袖特有的幽默:“我这个人啊,生来很贱。在家有饭吃,要生病;拿起枪上山当‘土匪’,病就好了。” 周围的人都笑了。也许只有细心的人,才能体会平淡话语中的情深意重。 毛泽东的确很喜欢这位湖南故旧,去上海时,总会把周谷城请去叙谈;周谷城到北京,毛泽东也不忘邀他去中南海,古今中外,天南海北,畅谈一番。到了吃饭时间,就留下周谷城一起用饭。喜欢游泳的毛泽东,有时还邀周谷城一同下池。1956 年“双百”方针提出之后,毛泽东邀周谷城来中南海,寒暄之后问他:“你能游泳吗?” 周谷城说: “少年时在家乡的小河或池塘里也可以浮游十几码。不知现在还浮得起否。”毛泽东说:“试试看。” 于是两人换了泳装, 一同下水。 毛泽东从深水处下水,周谷城则从淹至脚背的浅水处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但一直不敢到能够没顶的深水里去。在深水中悠然自得的毛泽东见周谷城仍在浅水里,就招呼他:“来呀,到这儿来!”周谷城打趣道:“我这个人哪,既不能深入浅出,又不能由浅入深。”一番话说得毛泽东哈哈大笑。 游毕上岸, 毛泽东拿出一本线装 《汉书》,翻至《赵充国传》说:“赵充国这个人当年主张西北边疆屯田,很能坚持自己的主张。最初,赞成他的人不过十分之一,不信的有十分之八九;到后来,他的主张慢慢地有人赞成了,最后,相信的十之八九,不相信的、反对的只有十之一二。可见,真理要人家接受,总要有个过程的,无论过去和现在都是如此,但要坚持。”毛泽东说这番话是有用意的:当时周谷城正在报刊上同人辩论学术上的问题。毛泽东的话,是要鼓励他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主张。 大约是 1958 年秋,毛泽东与叶剑英、刘伯承、贺龙几位元帅,还有徐特立、 林伯渠几位老人到上海, 吃晚饭时把周谷城也叫了去。周谷城风尘仆仆刚一进屋,毛泽东即拿了一本《新建设》杂志,把周谷城拉到一间小屋里对他说:“你的逻辑论文写得很明确,要继续争鸣下去。”原来,周谷城因不满于苏联方面一些有关逻辑的著作,曾在《新建设》上发表过一篇《形式逻辑与辩证法的文章。这在当时“一切向苏联看齐”的情况下,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有关杂志转告周谷城说:“反对你的文章太多了”,对此周谷城也难免感到压力。所以毛泽东的这番话,勾起了周谷城的无限感慨:“我很孤立,火箭炮冲起来,我也有些受不了。”周谷城说。 “你不孤立,你的意见有人赞成。毛泽东说。 “意见虽有人赞成,”周谷城说,“但火箭炮冲起来总不好受。” 于是毛泽东说:“有什么了不起,辩论就是嘛。有人在人民大学的一个刊物《教学与研究》上写文章,说你的观点有道理。”果然,过后不久毛泽东就给周谷城寄来几本刊物,里面折了角的地方,均是作者对周谷城意见的支持。 不仅毛泽东支持周谷城辩论,事实上,这也是周谷城本人的学术理念。在他看来,学术上的自由讨论是极其必要的,但切忌“霸道”作风,应实事求是以理服人。所以周谷城在报上与胡适、冯友兰、熊十力等均有过辩论,结果并没有伤和气,反而促进各自的反思。 一身傲骨的“湖南蛮子” 水洗发白的布褂子, 清矍的面容, 戴一副深色眼镜——这是周老留给人的外在印象,或许这不是一个和蔼老人的典型装扮,不过在他的学生李春元看来,恩师的情谊就像陈年老酒,愈久弥香。 一切要追溯到1958年大跃进前后,学校响应政策, 决定加快培养青年教师,接“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班。对此,周谷城并无觉得半点不妥,而且将自己的教书心得倾囊传授。李春元即是这批青年教师中的一员。 “我是1959年接周老世界古代史的课,教学大纲和讲稿在讲课前都要给他亲自过目,第一次上课时,我记得那时班上有九十多个学生,心里有些紧张……”说到这里,年过七旬的李老师忍不住留下了眼泪,他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平抚了一下情绪,李老师接着说:“后来我发现周老亲自来听我的课,他站在学生中间,有时翻翻学生的笔记,就那样听了一节课,这个场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课后,周谷城告诉他,上课要分章节, 条理要清晰, 因为世界史中有很多音译名词学生未必明白,所以需注意板书的书写,要善于用地图……他把他认为重要的东西全都告诉了这位接班的年轻教师。 事实上, 周谷城对于自己的学生也是期望甚高:在李春元教授家里,笔者见到一封周谷城写给李教授的亲笔信,里面谈到关于招收博士生的问题:“刘心勇既已确定为博士生,我无异议。只希望他在三年内,能选一种外语加工,做到能运用自如。并到哲学系选读一门西方哲学史、一门中国哲学、一门人类学……”信写于 1987 年,还是竖排格式,末尾写着“此致敬礼”,一切都带着陈旧的气息,但是其对博士生的培养理念,在今天看来也远未过时。 热衷历史教学如斯,现实中的周谷城却未能逃脱历史的悲剧: “60年前(1949年)的4月26日,我和父亲周谷城,母亲李冰伯一起住在当时复旦大学的教师宿舍徐汇村 18 号(现在二号楼)。当天,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只听见枪声大作,还有机关枪的扫射声,我们惊恐得不得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爬起来看外面,发现我们住的徐汇村被许多枪瞄准了。父亲母亲立即就清楚了,这是对复旦大学师生的大逮捕。我父亲回到房间,安慰母亲和我说:‘蒋介石要放起身炮了,他们要逃了。’我看着父亲把西装穿得整整齐齐,还认真把领带结好,整理了头发,显然是作好准备,预备被捉去。他对我们说:‘否则一捉到我,衣服也没有穿好,蓬头散发,像罪人一样,走在路上多难看啊!所以我收拾得精精致致地等他们来。’果然不久,有一小队人到我家来打门,我父亲被带走了。”周谷城的儿子周骏羽在一篇文章里回忆道,这样一个细节,忽然让人想起什么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后来,周谷城由学校保释出来,但司令部仍要求学校看管他,保证随传随到。 周谷城教授在复旦大学八十周年校庆上讲话(左起:胡立教、谢希德、周谷城、林克,1985 年5 月) 斗转星移, 政治气候也是变幻莫测, 然而不变的,却是周谷城的这副傲骨。对于周谷城在“文革期间的经历,吴欢章教授曾详细写道:“‘文革’初起时,周先生被当作反动学术权威遭到了严厉的批判。 一次他被批斗后, 走出校门才被允许摘下挂在胸前的黑牌。他手里拎着牌子,挤上校门口的有轨电车,不料一个坐着的三四十岁的汉子把腿伸得老长,周先生差点被绊了一跤。周先生就对他说: ‘你的腿不能伸得这样长,妨碍别人走路。’那汉子看了看周先生手里的牌子,大声吼道: ‘你是反动学术权威周谷城,这里有你讲话的地方吗 ?’周先生立即义正辞严地反驳:‘我就是周谷城 ! 怎么样 ? 为什么我就不能讲理 ?’那汉子仍然强词夺理地叫嚷不休,周先生也毫不退让,据理力争。后来车上许多乘客看不过去了,纷纷批评那汉子无理,他才悻悻然地闭了嘴。 还有一次,校里要开会批判周先生,但周先生正生病在家,不能前来接受批判。造反派就组织一帮人去市区周先生的家里进行批判。他们站在周先生床前气势汹汹地大叫大嚷,周先生却背身面朝墙壁而睡,给他们一个置之不理。批判者喧哗了一通,见周先生根本不理不睬,也只好灰溜溜地草草收兵。 后来,听说毛泽东在中央的一次会议上提到了周谷城先生,于是‘四人帮’又急急忙忙地给周先生‘落实政策’。有一天,‘四人帮’的一个爪牙来复旦坐镇, 找了一间大教室召开给周先生 ‘落实政策’的座谈会。会上组织了一些人发言,名为帮助实为批判,历数周先生的种种不是,又把所谓‘时代精神汇合’论、‘无差别境界’论(指1963 年周谷城在《新建设》上发表的《艺术创作的历史地位》,该文章认为身心互相统一,主观与客观互相统一的境界即为“无差别境界”,而各时代的时代精神虽是统一的整体,然从不同的阶级乃至不同的个人反映出来,又是截然不同,是为“时代精神汇合论”。编者注)拖出来鞭挞了一通。周先生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始终眯着眼睛一言不发。会快结束时,主持者不得不对周先生说:大家讲得不少了,你也得表表态呀!周先生这才把眼睛睁大,慢悠悠地说:‘刚才各位发表了许多高论,不过我只有两个字奉劝大家:多余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不过也只好不了了之,匆匆结束了会议。” 正如吴先生在文章中所言,“有所憎必有所爱”。周谷城在“四人帮”面前表现出的宁折不弯,是因为他有信仰,相信真理,相信民主自由,相信正义终能战胜邪恶。周谷城晚年给吴欢章写了一首诗,题为《访真如寺银杏》:“叶茂根深五百年,而今屹立在人间。只缘自力更生好,岁岁繁荣自在天。”我想,这也正是周谷城先生自己的写照。 执着与超脱:生活中的周谷城 尽管对待学术“寸步不让”,生活中的周谷城,却是一个颇为低调的人。虽身居高位,周老坚持不要保姆, 常常挽起袖管自己拖地板, 保持着几十年来睡硬板床的习惯,家里饭菜十分简单,客人来了才上馆子,从不吸烟,偶尔兴致来了,喝两小杯葡萄酒而已。周谷城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后,故乡父老引以为荣,于是有为“益阳三周”(周扬、周谷城、周立波)续家谱、修祠堂、建族学之提议,便派人去北京见周谷城。来人刚把意思说明,周谷城劈头就是一盆冷水:家谱,不续;祠堂,不修;族学,不建。 “你们这些人给我找麻烦,原来是什么样的破房子,现在就让它保持什么样。”周谷城“不客气”地说。地方上没辙,但想来想去,还是不死心:保留一个旧居吧!他们提议道。“把它拆了,我们国家现在的建筑比过去好多了。”周谷城则说。 而周家的家训, 则更近似于苛刻了:孙子周洛华自小在爷爷身边长大,孩提时代,周谷城就教育他“读书求知,国运系之”。周洛华大学毕业前,适逢李岚清副总理去看望周谷城,谈话间,说起周洛华即将面临择业,李岚清便关切地询问周洛华的个人选择,还不待周洛华开口,周谷城便急忙一摆手,顾左右而言他地扯起儒家旧训,等于封住了孙子可能提出的任何请求的机会。 不久, 周洛华毕业后参加社会就业,进了基层一家单位工作。 有一次, 周洛华骑着“黄鱼车”(即人力车)去送货,途经华东医院,正巧让熟人看见,就跟周谷城说起此事,周谷城听了没吭声。隔了一段时间,才对孙子说:“莫累坏了身体。” 九十年代初,社会上出国留学热潮方兴未艾,周谷城对儿孙辈出国深造的愿望历来支持, 但同时又立下一条规矩,即不准亲友利用自己的关系出国留学。 1996 年春节与诸研究生在一起摄于周谷老寓所 , 李春元(左四) 相比之下,对待外人周谷城要宽容得多。与许多家庭一样, “文革”中周谷城的家人也受牵连,大女儿在北京一所中学教书,因为父亲的原因,被造反派活活打死,另一个女儿也被迫害致死,而周谷城的母亲去世时,造反派竟不准他佩戴黑纱!事过境迁,那些造反派或许有的已不在人世,或许有的已受到了法律的制裁,或许有的一直遭受着良心的谴责。历史的悲剧就由历史去记录,身为史学家的周谷城对此想得很通透,所以,对从 60 年代到“文革”结束这段时间伤害过他本人和他家人的,他一概不予追究,还说服亲属与他取同一态度。 身居高位的周谷城经常收到很多来信,想请他题词的,他都有求必应,并一一回信。而对于经他家人代为说项转求他题词的, 他一般倒是不同意。 以致他的家人经常告知来求老人题词的朋友:“我们开口,他一般不同意,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自己写一封信,直接向他本人提出你的请求。”来人照做的,大都奏效。 说到这里, 还有一个细节, 即周谷城在给人题字的时候,喜欢用标点符号,这恐怕再难找到第二家。由于周谷城自小便熟读古文典籍,因此给人题字时,古训是信手拈来,针对不同的人,他总能找到准确的勉励之词。 进入桑榆之年,周谷城就对自己的身后事有过明确交代,1990 年 11 月和1992年3月,他两次写信给全国人大常委会和上海市人大常委会负责人。第一封信里,他写道:“谷城去世以后,不要搞告别仪式,不要骨灰,一切书籍、文物交给人大科教文委员会。”在第二封信里,他态度更为坚决地表示:“谷城万一不幸,与世长辞,请不要开追悼会, 不要告别仪式, 不留骨灰, 只须通知全国人大常委会就行了。”周谷城说:“人生百年不容易,我已经活到九十九岁,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该留下的都留下了,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豁达人生,心如海天。这就是周谷城的人生经历和气度境界。 (承蒙历史系研究周谷城专家李春元教授为此文写作投注大量心血,给予十分重要的帮助,并最后修改审定,在此对他表达最衷心的感谢。同时感谢周骏羽、吴欢章老师)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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