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大镛:勤力端方写人生
http://www.newdu.com 2024/11/28 06:11:29 未知 newdu 参加讨论
北京安贞医院一间四壁洁白的病房里,陶大镛先生静静地躺在床上。清癯的面容,在睡梦中仍是凝神思考的模样。 这位92岁的著名经济学家,缠绵病榻已五年余。虽然生活被浓缩在这一方不足十平方米的空间里,虽然喉管切开术使他只能依靠人工喉艰难发声,然而,不会被束缚和局限的,是一位学者对新知新事的无限渴求。 儿子陶晓永来看他了。老人醒来,用目光发出无声的指令。于是,陶晓永俯在父亲耳边,讲起国际金融危机的最新演变,讲起中国的经济发展态势。老人凝神听着,浑浊的眼里渐渐有了神采。 这是陶大镛留给儿子和女儿的必做功课。精神稍好的时候、他需要以这样的方式为自己充电。于他而言,人生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片刻不能虚度。他的生命,也似一块在智慧长河里浸满养分的海绵,纵使不再澎湃,却始终润泽丰盈。 “老教授中的少壮派" 在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的网站上,“名誉院长陶大镛”的字样位居页首。教师们说,这代表了陶先生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从30年前初创北师大政治经济学系,到一路成长为经济系、经济学院,直至今天的经管学院,陶大镛一直是这个队伍的学术引路人。 不止如此。中国世界经济学会名誉会长、中华外国经济学说研究会名誉会长、中国《资本论》研究会名誉会长……每一个称号,都俨然是陶大镛学术成就的灼灼勋章。 “在经济学领域里,陶先生成名很早、成果丰硕,以至于有些和他年龄相差无几的著名学者,都自谦和他在学术上‘差一辈’。”陶大镛的首位博士生、中国世界经济学会副会长李翀教授说。 未做助教直接担任讲师,27岁即任正教授,陶大镛创下的这项纪录一度传为佳话。l942年,刚从中央大学毕业不久的陶大镛因战乱流落广东坪石镇,结识了中山大学经济系主任王亚南。因为相同的学术旨趣和深厚的理论功底,陶大镛被王亚南破格提拔为讲师。在中山大学讲授经济学。此后三年间,他先后任教于广西大学、重庆交通大学、四川大学,1945年即升任教授,人称“老教授里的少壮派”。自此,他的学术之舟风正帆满,加速前行。 1946年,应英国文化委员会之邀,陶大镛赴曼彻斯特大学和伦敦大学研修。“这次到国外去,要看看蜕变中的欧洲”,怀着这样的热情,两年多的旅欧岁月里,他一面研究发达国家经济发展史,一面关注东欧各人民民主国家的社会经济改造,笔不停挥地撰写了《战后资本主义》《战后东欧的经济改造》《新民主国家论》《社会主义思想史》等著作,为即将解放的新中国选择经济道路提供了参考。而他最主要的学术贡献——世界经济研究,也在这一时期悄然滥觞。 研究经济现象的世界性,这在当时的国际学界亦属前沿。陶大镛发现,西方学者多停留在现象分析层面,却把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种制度的斗争彻底撇开。甚至妄图“以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现象作为人类经济的全体”。在经过大量观察和条分缕析之后,他立足于一般经济规律,摸索出一套独到的研究方法,从纷繁芜杂的表象中“拎”出了世界经济发展的总规律和总动向。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出版的《世 界经济讲话》《世界经济与独占资本主义》等大部头中,他满怀信心地宣告:“战后的世界经济,在激变中,也在改造中。这一个‘变’的历程,将把人类历史推向崭新的阶段去。”这两本著作是我国最早的世界经济专著,直接促成了这一新兴学科在我国的建立。因此,中国世界经济学会首任会长钱俊瑞、著名经济学家杜厚文等都曾称陶大镛“是我国世界经济学科最早的开创者之一”。 开创者的脚步永不停歇。此后的岁月里,他在此领域着力甚勤,先后发表了《论世界经济的研究对象》等长文,汇集成洋洋五十余万言的《陶大镛文集·世界经济卷》,完成了《世界经济新格局研究》等重要课题。l980年中国世界经济学会成立之时,他被推举为副会长:他的研究方法与理念,一直影响至今。 “真理之声是封锁不住的" 在学界,陶大镛对《资本论》的精研和喜爱,可谓有口皆碑。 在他的文集里,专辟有《资本论研究》一章,从《资本论》的理解、应用、教研等各个方面详加论述,可见用功之深。 作为一个商务印书馆排字工人的儿子,陶大镛在战乱与贫困中度过童年,刻苦自学考入中央大学经济系。国难、家难激发着他“为国民找寻出路”的豪情,然而,大学课目里的“有闲阶级经济学”却令他备感茫然和隔阂。直到有一天,因为偶然借阅到一本苏联列昂节夫写的《政治经济学基础教程》,他的眼前亮起了曙光。 “我激动地读完了这本书,我懂得了人怎样变成‘能说话的工具’,我懂得了‘儿童的鲜血怎么会变成金属货币’,我更懂得了资本主义的工厂又怎么会变成苛罚的拷问室。从这时起,我不再为资产阶级的庸俗经济学所麻醉,我狂热地开始追求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真理了。从这时起,我不再消极地憎恨旧社会,我勇敢地愿为新社会的创建而努力了……”欣喜不已的陶大镛一口气研读了能找到的几乎所有政治经济学新书,还四处凑钱,托香港友人买了三大卷本的英译《资本论》寄来。 “足足有两个多月,我一天也没有放松学习,全神贯注地来读这部‘无产阶级的圣经’了……我深深感到,长期以来,尽管资产阶级学者对《资本论》采取了漠视、蔑视乃至仇视的态度,但真理的声音是封锁不住的。”一口气读完《资本论》后,陶大镛写了《我是怎样读〈资本论〉的》一文发表,并给自己起了个新笔名“卡奇”以寄托志向。卡尔·马克思、伊里奇·列宁,两位革命导师的精神就以这样的方式嵌入了他的生命。 就是这部《资本论》,后来历经了一段漂泊的“旅途”,险些成为陶大镛心中永远的痛。 经济学家关梦觉是陶大镛的至交好友,l941年,他借走了《资本论》卷一,约定短期归还。孰料未几“皖南事变”爆发,两位老友顿失联系,一晃近十年之久。l949年,两人终于得见,欣喜之余,陶大镛言语间满是对心爱书本的牵念。而此时,这本《资本论》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尚被关">尚被关ersonName>教授交托他人保管。两年之后,关梦觉特意携书北上,完璧归“陶”。一丢十余载,转手几万里,这部巨著终于“回家”了。“那时的喜悦和激动,实在无法用笔墨来形容”。陶大镛专门撰文,以作纪念。 “这里必须根绝一切犹豫" 1957年,席卷而来的“反右”风潮使许多知识分子蒙受苦难。39岁的陶大镛也难逃此劫——因为在一次会议上提了些被视作“别有用心”的建议,他和费孝通、钱伟长、黄药眠等人一同被扣上了“右派”帽子,成为名噪一时的“六教授事件”主角。 命运似乎和他开了个无情的玩笑——解放之前,陶大镛曾与四川大学彭迪先、李相符教授一起声援昆明“一二·一”惨案被害的进步学生,被蒋介石政府以“左派三教授”的名义实施迫害。此刻,从“三教授”到“六教授”,从“左”到“右”,他被撤消职务、监督改造、受尽磨难,一蹉跎就是20余年。 然而,陶大镛以超乎想象的坚韧挺了过来。“文革”时,虽然被剥夺了发表文章的权利,他还是在“牛棚”里偷偷写下了上百万字的书稿。他的耳畔似乎回响着马克思推崇的句子——“这里必须根绝一切犹豫,这里任何怯懦都无济于事。” “坚强来自内心的信念,他曾多次对我们讲,他对马克思主义的追求不会因为人生际遇而动摇,因为这是他披沙沥金寻得的真理。”陶大镛的弟子、北师大经管学院副院长赵春明教授说。 早在读书时代,陶大镛胸中就燃烧着爱国救亡的火光。1939年,他在中央大学加入了地下党领导的“抗日救亡工作团”,发起并领导地下党外围组织“中苏问题研究会”,还曾经邀请周恩来、邹韬奋、潘梓年等人为学生们作专场报告。即使在留英访学的三年里,他也心牵国家存亡。团结起一批留学进步人士,声援祖国的解放战争。 1949年,新中国成立在即的喜讯传到英伦。陶大镛特意来到海格特公墓的马克思墓前,献上一束鲜花以示告别与庆贺,然后,火速携眷回国。 执教香港达德学院商学系、主编新中国第一个综合性学术杂志《新建设》、兼任《光明日报》经济周刊主编……他把新鲜的学术空气带回了祖国,也在革命建设实践中愈发服膺真理。 “陶先生如果听到我们歪曲或者贬损马克思主义,会非常生气。然而,他绝不反对学术探索,自己也身体之,力行之。他是一个坚定而不僵化的马克思主义者。”北师大经管学院分党委书记沈越教授说。他记忆犹新的是,改革开放之初,学界对于经济特区尚有误解与猜测。陶先生专程赴深圳作了为期几天的考察,之后,他开始在各种会议上发表演说、提交论文,为深圳的效益和速度叫好,称经济特区是“符合发展潮流的一大创举”。这在当时产生了很大反响——一个公认的“最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站到了创新的阵营里去,说明这种创新并非离经叛道。“早春寒意消,园丁快育苗" 1957年,陶大镛在一次会议上发出呼吁:“早春寒意消,园丁快育苗”,而这句话正是他半生倾情教育事业的写照。 此时的陶大镛。正在北师大进行着自己的“育苗事业”。l954年,北师大成立不久的政治教育系,急需一个学贯中西而又富有声望的学术带头人,留洋归来正活跃于经济学界的陶大镛自然成了不二人选。1979年,一副更重的担子落到了他肩上——北师大决定在政治教育系基础上组建政治经济学系、哲学系和马列主义研究所。陶大镛接受了筹建政治经济学系的任务,积极组建师资队伍。制定人才培养方案,很快就建起了全国高等师范院校中第一个经济系,这对于我国师范院校学科建设的完善意义深远。 “可以说,北师大经济学科的每一步成长,都离不开陶先生,他对教育是那样特点鲜明、观点突出,感染着我们每个人。”和他共事多年的王同勋教授感慨。 对博士生严把质量关,决不批量化生产,这是陶大镛育人的一大特点。1981年,北师大第一批获准招收世界经济专业博士生,陶大镛教授也成为我国第一批博士生导师,28年来,他门下的博士生尚不足10人。 经管学院副教授胡松明是陶大镛的关门弟子,他对导师的严格体会至深。“因为健康的缘故,先生已经不能给我讲课了,但他坚持让我做读书笔记,每周带去医院见他。有一次他借给我两本英文原著让我啃下来,我看得很困难,灵机一动,偷偷跑到图书馆去看中文译本。一周后向先生汇报读书心得,我根据中译本谈了很久,先生立即提出质疑:你看得有这么快吗?是不是在看中文版本?我承认了,先生很生气:不读原著,何谈研究?二手文献怎么靠得住!我只好一字一句地重新攻读原著。这种‘痛苦’的训练过程,对我以后的文献阅读帮助很大。” 严格的学术训练,使他培养的每位博士生都成了学术中坚。 他曾和北师大多位教授联名提议设立教师节,多次在各种场合呼吁“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他撰写长文,明确提出“科教兴国”要首先“国兴科教”,反对将教育推向市场,力主提高我国教育投入;他参与制订《教师法》,为提高教师待遇和教师队伍质量建言献策;他长期关注农村基础教育,很早就提议对小学生免收学费,少收杂费……对陶大镛来说,关心教育不只是为了一批学生、一所学校,而是为了整个国家的前途命运。, “大器晚成,要一辈子这样努力下去" 在夫人牛平青眼中。陶大镛是一个为事业完全忘我的人,勤奋是他最大的特点。 “在伦敦的时候,他经常去大英图书馆,一块三明治一壶水就是午餐。在马克思常坐的那排书架前,他似乎能够汲取到特别丰富的养分。”牛平青回忆。 赵春明十分理解先生的勤奋,因为先生曾语重心长地转送他这样一段话:“搞学术,一定要持之以恒。不要急于求成,不要赶时髦。大器晚成,要一辈子这样努力下去。”这是王亚南当年对先生的提点,已成他奉行不二的座右铭。 回国之后,陶大镛一直身兼数职。还先后在全国人大、全国政协、民盟中央担任要职。生活更加忙碌了,他牺牲掉一切业余爱好,依旧见缝插针地研读、书写,每天深夜l2点后方睡,连看报纸都只能在睡前烫脚时同步进行。 这样不停歇的努力,终使陶大镛“视野宏观。才华横溢”。沈越回忆了自己与先生的初识:“在一次全国性学术会议上,我关于德国经济研究的发言引起了先生关注,他在回京的火车上和我长谈,我惊讶地发现。虽然这非他的研究领域,但他却能敏锐地捕捉其价值所在,他给我的启发,竟然比我多年求师得来的还要多。” “正人君子陶大镛”。这是学界对陶先生的一致评价。“你可以不同意陶先生的观点,但你不能不佩服他的人格。他始终如一,从无虚伪。”李翀感慨。 端方、刚正、敢于直言,牛平青说。先生始终摆脱不了有些天真的“书生意气”,而这种真性情更滋养了他内心的善良。就在住院不久后的一天,先生谈及中国亟待解决的三农问题,竟至老泪纵横:“研究了一辈子经济,还没能让所有农民都过上富足日子,我心里惭愧啊”。听到老人借人工喉哽咽发声,连护工都没能忍住眼泪…… 现在的陶大镛,依然有心愿未竟。在病魔摧垮身体之前,他正在构思几件事情:写一部《大时代小故事》,浓缩经风历雨的人生智慧;创办《太平洋导报》,以适应世界经济发展态势的需求……他的心,因为这些愿望而始终热烈。 (2009年11月20日《光明日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