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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范长留——痛悼恩师郭预衡先生


    著名文学史家、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恩师郭预衡先生于2010年8月4日晚10时57分,因肾病并发心力衰竭,在北京逝世,享年90岁。噩耗传来,痛彻心扉。我于1978年考入先生门下为弟子,30多年来,先生言传身教,提携扶掖,一直领着我步步前行。可以说,我的点滴成绩、些微进步,无不渗透着先生的心血。先生于我,恩重如山!如今先生仙逝,我失恩师,痛何如哉!
    郭先生原籍河北玉田,生于1920年。1945年毕业于北平辅仁大学国文系,受业于余嘉锡、沈兼士、赵万里、顾随、刘盼遂、孙人和、孙楷第、储皖峰等文史大师。毕业后留校担任余嘉锡先生助教,同时考取陈垣先生的史学研究生,于1947年毕业。其后历任辅仁大学讲师、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曾兼任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副主任、中国古代散文学会会长、北京市文艺学会副会长;从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一直担任《文学遗产》编委。
    先生学识渊博,著述宏富。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教学、研究工作六十余年,孜孜不倦地弘文励教,授业育人,成就卓著。其学有渊源,又自辟蹊径,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学术专长和学术风格。体现了他鲜明的学术品格和独特的学术建树,广受学人称誉。
    先生孜孜于学,至耄耋之年仍笔耕不辍。值得注意的是,其著作大多出版于年届花甲之后,主要有:
    《中国历代散文选》(上下)(与刘盼遂合作主编),1980年;
    《古代文学探讨集》,1981年;
    《中国散文史》(上中下),1986-2000年;
    《历代散文丛谈》,1991年;
    《中国古代文学简史》(主编),1992年;
    《中国古代文学史长编》(五卷本)(主编),1992-1998年;
    《明清散文精选》,1992年;
    《中国散文简史》,1994年;
    《唐宋八大家散文总集》(主编),1995年;
    《中国历代散文精品》(主编),1995年;
    《唐宋八大家文集》(主编),1996年;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六卷本)(主编),1996年;
    《中国古代文学史》(四卷本)(主编),1998年;
    《中国历代散文选注》(六卷本)(主编),1998年;
    《专门与博识》,1998年;
    《明代散文》,2000年;
    《唐宋八大家文钞译注》(四卷本)(主编),2002年;
    《中国古代文学史简编》,2003年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四卷本)(主编),2004年。
    《中国散文史长编》(上下册),2007年
    《郭预衡自选集》(2007年)
    先生早年师从名家大师,出入经史百家,学习传统的治学方法,打下了深厚的学问功底。中年服膺鲁迅,深研鲁迅著作,并学习历史唯物辩证法等新理论,扩大了视野,眼界焕然一新。于是别开蹊径,坚持走自己独具特色的治学之路。博学而明辨,厚积而薄发,这是先生至晚年而焕发学术青春、取得累累硕果的重要保证。先生的治学之道和他卓著的学术成就,既反映了鲜明的时代特点,又是他承扬传统、开拓创新、精神解放的学术个性的独特体现。
    先生是我国著名的文学史家,于文学史特别是散文史致力尤深。已故民俗学泰斗,北京师范大学著名教授钟敬文先生生前曾撰联赠郭先生:“联语挥毫,辛勤常代我;散文有史,创建首推君。”上联是说钟先生晚年自撰联语送人或题辞,常请郭先生挥毫代为书写。二位先生的合作珠联璧合,脍炙人口,在学界传为佳话。下联则是钟先生对郭先生力作《中国散文史》的学术成就,由衷地作出的肯定和赞扬。
    中国散文古来无史。近代以来,研究散文史的专著,始于陈柱的《中国散文史》。此书虽有开创之功,但颇为简略,只是大致勾勒了古代散文发展的轮廓。此后出现的一些散文史,虽在不同方面有可观的成就,但这些著作或为断代史,或为集体编写,很难做到一以贯之地对中国散文史作通盘的深入考察,写出个人的独到见解。而由个人编写大型的散文通史,谈何容易!单是历代浩若烟海的文集,便足以让人望而却步。郭先生几乎是积毕生精力研治中国散文史,又用了十九年的时间,终于写成这部上中下三册约一百六十万言的皇皇巨著。作为散文史,此书虽不是第一部,但作为个人独立编写的著作,其规模之宏大,体制之严整,内容之浩博,资料之繁富,史识之精湛,都可以称得上前所未有。因而问世后即享誉学界,好评如潮。它体现了郭先生深厚的学养,严谨求实的学风,独特的治史思想和开拓创新的成就,好似一座丰碑,标志着中国古代散文研究达到的最新高度。2002年9月,《中国散文史》荣获第三届中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一等奖。
    《整体建构多层面中国古代文学史系列教材》是郭先生从教、治学六十年来的经验积累和心血结晶所结出的硕果。这一系列教材为原国家教委“七五”规划项目。从1986年起,历时12年,先生带领他的5名弟子(本人有幸为其中之一)完成了这套包括《长编》5册、《正编》4册、《简编》1册加上《作品选》4册共14册总约600余万字的文学史系列教材的编写工程。此项目开拓创新,成就非凡,广受学人赞誉,被称为新时期以来最有影响的文学史著作之一。1999年11月,《中国古代文学史》荣获华东地区古籍评奖特等奖。同年通过专家评审,教育部教高司【1999】49号文重点推荐为全国通用教材。2005年,《整体建构多层面中国古代文学史系列教材》荣获高等教育国家级教学成果奖二等奖。
    先生为人为学,求实求真。犹记2000年10月,“中国文学史编撰暨郭预衡教授治史思想学术研讨会”在北京师范大学举行。100多位专家学者欢聚一堂,热烈庆贺郭预衡先生八十华诞,并对深化文学史研究和文学史著作的编撰等问题进行深入探讨。会上,在专家学者们的热情赞扬声中,郭先生发言,着重谈了自己在《中国散文史》下卷中的一个人名之误。此人即明初与宋濂并称“江南二儒”的“王袆”,先生在论述明初几个作者时,据《明史》、《元史》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王忠文集》及《总目提要》之所载,题作“王祎”。浙江图书馆一位青年学者正在撰写王袆年谱,发现此误,即给先生写信,予以指正。原来“王祎”当作“王袆”,“祎”字实误。字当从“衣”而不从“示”。其所据为宋濂的一篇《送王子充字序》。宋、王为同门之友,这篇文章专讲王袆取名的意义,是最可信据的。先生于是自责道:“宋濂的文章我读过不少,但没有尽读。有的文章只读几行,不见精彩,便一掠而过,《送王子充字序》就是觉得没有多大意思而未终读的一篇。却不料正是这篇文章可以纠正‘王祎’之名以讹传讹之误,实为遗憾。评述一个作者,连名字都写错读错,以讹传讹。除了自恨读书不多,更复何说!”为了纠正这一讹误,先生还撰写《读书不多,以讹传讹》一文,在《文学遗产》2000年6期上发表。或许在一些人看来,此误实在微不足道;但一贯治学严谨,以求实求真为依归的郭先生却视为大误,不肯原谅自己。特别是敢于公开承认错误,不惜自揭其短,体现了学者的真诚与无私,闪耀着高尚人格的风采。这在当今学术界吹捧与自我吹捧颇为盛行的风气下,尤显珍贵。
    十余年前,先生曾撰《做人和做学问》一文检讨平生,说自己“少年时期,有十几年太幼稚;青年时期,有十几年太骄傲;中年以后,直到如今,又有几十年太糊涂。”谈到青年时期的“骄傲”,先生举例说自己有一次在讲台上朗读文章,读错了字,还自以为是,文过饰非,“不仅以讹传讹,而又错上加错”。并说:“由于骄傲,也就愚蠢,自作聪明,其实很笨。自以为很有学问,实则空虚得很。”这种敢于自我解剖、自我批判,坚持讲实话、做真人的气度,依稀可见鲁迅的风采。
    先生曾于1955年赴匈牙利讲学二年,回国之时,正值1957年的“反右”期间。也许由于历史的误会,在很多前辈学者被错划为“右派”之时,郭先生竟被封为“又红又专”。如此一来,他在某些先生眼里,也就不免“讨厌”。加之“文革”后期,郭先生又被推举,处于是非之地。这就自然被某些先生视为“对立面”,始终耿耿于怀。对此先生有清醒的认识和达观的态度,即使因此招致不公的对待,也从不怨天尤人,总是反省自身,体谅他人,宽容大度,深表理解,充分体现了学者之风、智者之识和仁者之怀。
    泰山其颓,梁木其摧。哲人已矣,跨鹤云归。恩师仙逝,弟子伤悲。敬献挽联一副,以寄哀思:
    传薪续火撰皇皇巨著 丰碑永在众皆仰
    树蕙滋蘭育济济英才 典范长留世共钦
    树德立言终不朽,先生安息吧!
    2010-8-7,赴京参加追悼会前夕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