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历史照进现实—专访王曾榆、葛剑雄
http://www.newdu.com 2024/11/27 05:11:30 未知 newdu 参加讨论
??采访手记 ??王曾瑜与葛剑雄,一位是宋史研究的翘楚,一位是历史地理学的专家;一位坚守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清苦,在经史子集的大海中寻找中华民族散落的传统道德,一位高居庙堂,以亲身参与政治实践来贯彻学者的智慧与良知。两位历史学者不同的人生追求和行事风格,既代表了历史上中国知识分子价值取向的两大分野,也共同体现了知识分子身份进退背后不变的社会责任感。在此次采访中,沉淀没有拘泥于两位学者的专业领域,而是在更为广阔的社会民生视野里,和他们一起探讨当今知识分子,尤其是历史学者在道义上的坚守和对国家民生的关怀。尽管这两位学者风格迥异,但相信读者仍然能在字里行间,感受他们那一颗不变的拳拳之心。 ?? 本报记者 丰钊 ?? ??王曾瑜——治史以良知 ?? ??任何一种学说,如果被宗教化、偶像化,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 ??沉淀:您认为“思想统一”的观念是中国传统封建社会的糟粕。然而纵观您的各部著作,贯穿其中的都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史观和方法。那么您是否赞同在历史学界实行马克思主义政治挂帅的政策?“政治挂帅”与“思想统一”是否可以等同? ?? ??王:这种说法不对,政治挂帅应该改为政治指导。这两个含义是不同的。学习和掌握马克思主义理论,对治史有极大的重要性。考证当然是史学家必须具备的基本功,其要领无非是去伪求真,由表入里,自此及彼,分清主次。考证固然需要逻辑推理,但至少在某些场合下,欲由表入里,分清主次,就更需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指导和运用。 ?? ??沉淀:兴起于宋代的程朱理学,您觉得是否强化了中国历史上的专制主义传统?理学对中国历史起到的作用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 ??王:这个问题得这么看:我觉得对于任何一种学说,如果被宗教化、偶像化,是很悲哀的一件事。马克思主义也是这样,学说是不能被宗教化的。当然,程朱理学从整体上看是利弊参半,总体上时间越往后推,“弊”显现的越多。 ?? ?? ??中国要进步,就必须打破专制主义传统 ?? ??沉淀:您在昨天的演讲中提出了腐败和专制是阶级社会的结果的论断。那么您觉得根除腐败与专制是否只能通过消灭剥削阶级来达到? ?? ??王:我的结论是:腐败是阶级社会的结果。至于结束专制传统,不应该是通过消灭剥削阶级来实现。西方社会是阶级社会,但他们也是民主社会。从一般意义上说,贪腐是阶级社会的痼疾,一切剥削阶级的通病,但民主和法治可以大大压缩贪腐滋生的空间。中国古代至近代的史实证明,等级授职制和人治必然产生诸如裙带风、卖官等各种人事腐败,必然成为贪官污吏同性繁殖的最佳温床,贪腐现象滋生不息的怪圈,必然出现官官相护的情况,而编织成庞大的贪腐保护网。在各种各样的腐败中,人事腐败居於中心地位。在等级授职制下,百姓的好恶和口碑,决不可能决定一个官员的升沉和荣辱,而上级或最高权力的青睐,才是升沉和荣辱的关键。这里要援引马克思一句重要的话:“用等级授职制去代替普选制是根本违背巴黎公社的精神的。” 欲走出“兴亡成败一刹那”的古史周期律,必须有“居危思安”的认识,首要的一条,就是以马克思主义特别强调和倡导的直接选举制,去逐步取代等级授职制。 ?? ??沉淀:在昨天的演讲中,您还提到中国具有非常深厚的专制主义历史传统。有人据此认为中国的政治只适合专制制度而不适合民主制度,您怎么看这种观点? ?? ??王:这种观点当然不对,这是在为中国的专制主义传统辩护。中国要进步,就必须打破专制主义传统。专制主义意识至今仍在毒化中华民族的心灵。中国自古以来,几乎是一直强调统一思想。正确的政令,特别是军令,应当追求统一;但强制推行思想统一,结果也无非是以权力介入舆论,追求表面上的统一,无非是引导或胁制人们虚伪。实际上,人们的思想永远不可能统一。不论是言者无罪或有罪,都只能是专制统治者的语言。言论当然有是有非,但应当通过平等讨论,通过实践加以解决。以言定罪,以言量刑,则无疑是人类政治文明低级阶段的产物。《国语•周语》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是古代著名的格言,然而後代的专制统治者,一般并不以周厉王监谤的败亡为戒,其安全感正是建立在“防民之口”的虚妄基础上。迷信权力,通过行政权力监控舆论,苛待异论,成为中华古代积久的弊政。当然,监控舆论并非不能取得暂时的效果,就长远而论,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 ??沉淀:您如何看待历史中的造神运动? ?? ??王:造神运动在历史上并不罕见,是一种重要的、值得深思的历史现象,而宋高宗和秦桧的文化造神运动又具有典型性。大凡统治者日子不好过,或者自感理亏心虚之时,就往往乞灵于自我造神,而必不可少的条件,是需要有一批文丐。利用权势掌控舆论,鼓吹所谓“中兴”、“盛世”之类,固然可使吹牛拍马的文字堆积如山,鼓噪一时,但到头来,此类文字便成了“满地黄花堆积”,“如今有谁堪摘”,其歪理邪说完全不足以欺骗天下後世。可怜後世的当政者并不能参悟此种浅显的道理,于是一代又一代,吹牛拍马的文字冰山被不断造作,又不断消溶。生前作恶多端,犹且痴心妄想,追求身後千古不朽,只能是永远的幻梦。尽管在清朝典籍中,有数不尽的对皇清“盛世”的赞谀,然而经历康、雍、乾三代,中国在国际竞争的败势遂成定局,却并不醒悟,犹夜郎自大。 ?? ?? ??研究历史的人要有一点正义感,否则是不能好好研究历史的 ?? ??沉淀:我们知道,治史需要严谨客观的态度,不能渗入过多的个人感情色彩。另一方面,我们阅读您的著作,如《荒淫无道宋高宗》等,能发现很明显的传统史家式的道德评判的痕迹。那么您在研究宋史时,是如何在主观的道德评判和客观事实之间保持平衡的? ?? ??王:关于主观感情色彩的问题,我可以用我一个研究历史的朋友来回答:“研究历史的人要有一点正义感,否则是不能好好研究历史的”。如果一个人不能对一段历史中丑恶的、污浊的一面表现出愤慨,像现在这样,什么问题都可以弄得似是而非,是不行的。就以岳飞为例,本世纪上半期,日本一些学者出于侵略中国的需要,在史学著作中贬抑岳飞为军阀,赞颂秦桧。有的中国历史研究者或径情直遂,或转弯抹角,为宋高宗、秦桧等评功说好。例如最近出版的《南宋史稿》,就是一例。学术贵于民主,人们应当自由表达己见。但我个人完全无法赞同此类议论。研究历史的基本原则,一是客观,二是公正。不能用实用主义对待历史。中国古代大史学家刘知幾提出直书,反对曲笔,这是很对的。某些人可能出自维护民族团结的好心,但他们建议取消民族英雄的提法,恰好又挫伤了中华民族应有的爱国正气。应当用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和民族观作正确引导,既维护和加强民族团结,又发扬爱国正气,两全其美。 ?? ?? ??葛剑雄——以建设替代批判 ?? ??要明确从建设性的角度来解决问题 ?? ??沉淀:我们注意到,您在最近两次人代会上表现得非常活跃,那么,像我们中国古代有不少这样的知识分子的例子,在当代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在现在政治环境下,对政治产生更大建设性作用? ?? ??葛剑雄:我觉得需要从几个方面来讲:第一,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公共不公共,其实是名称不同,并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中国现在的问题往往是不同的利益集团,表面上为国家,其实是为自己的。第二,你要了解情况,现在很多议案为什么不能得到大家认同?因为提出议案的人根本不了解情况。他在不了解情况的情况下,提出的对策当然是错的;第三,要明确从建设性的角度来解决问题,我们提出来是希望政府了解,不是第三方的插足,有的地方是暂时做不到的,你也要理解,这样尽管进步可能慢一点,但总归是进步。这就是为什么我刚才讲有些人说话也很厉害,但媒体没有报的原因:他要走极端,好像我要站在一个反对的立场,显得自己多高明,这个立场是不对的。有些问题你不仅要指出来,还要有建议怎么解决,我是这样想的。 ?? ??我们研究要实事求是,但是应用研究成果时要考虑现实 ?? ??沉淀:你在历史研究里面有这样一个观点,反对借古讽今的看法,要站在实用主义的立场上,在你看来历史该如何与现实联系起来,以史为鉴与你那种实用主义的区别在哪些地方? ?? ??葛剑雄:“实用主义”的史学往往是借古讽今,目的是“奉承拍马”,“各取所需”。这种做法是不对的,历史研究本身具有科学性,学者在研究历史的过程中不应该考虑功利的因素,这样才能够实事求是。咱们直接聊一个最敏感的问题:某块领土是不是中国的?对于这种问题,研究的时候要不要实事求是?这样的问题日本学者也遇到过。比如说钓鱼岛,日本就有一个学者井上清,写了本书,他说根据他研究,自古以来钓鱼岛不是日本的而是中国的。但是问题在于研究下来,如果跟国家利益有矛盾怎么办?那就是应用的时候需要考虑的问题。作为一个学者,应用研究成果时要考虑国家利益,要考虑自己的立场,要考虑自己实际情况。不是说研究出来一定要去发表宣传。有些对国家不利的事情,可以暂时不说,我认为这种做法是完全应该的。这是世界上的通例。基辛格会见毛主席,他们会谈的记录稿,美国事隔三十年才发表。为什么要等三十年?因为现在发表已经没有关系了;当时不能发表,就因为涉及到现实利益。但是你不能篡改它。即使是三十年后发表会谈内容的时候,有些话到现在仍然不能发表,这是因为部分会谈内容还涉及到双方的利益。这就说明我们研究要实事求是,但是应用研究成果时要考虑现实。再举一个例子,现在我们要和越南重新恢复友好关系了,那么今天欢迎前来访问的越南领导人的时候,就不能说“我们几年前跟你打了仗”。但是,我们必须承认这个事情有,这场战争你还是要研究的。研究与应用的关系就是这样。这种应用与之前提到的影射有什么区别呢?对历史的应用至少不会把不好的说成好的,实用主义则刚好相反。我们有的时候对有些问题有所回避,可以不提,但不能说假话,更不能说颠倒黑白,如果这样做是害了国家。套用一句名言,历史科学是无国界的,但历史学家是有国籍的,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 ??我们中国人有一个共同的弱点,就是把道义和现实完全对立起来 ?? ??校记者:近两年,因为中华文化标志城的事情,您也遭到了舆论的质疑。有些人认为您作为公立大学的教授,接手了这样一个事情是民愤所在。与此同时,也有很多人觉得你应该是一个自由的知识分子,应该和当局保持一定的距离,扮演一个批判者的角色,你怎么看待这种体制内的身份和体制外的期许的矛盾? ?? ??葛剑雄:说这种话的人完全是胡说八道。一个人可以在不同的情况下起不同的作用,你不能始终处在一个批评者的角度。一个外科医生,现在要动手术,他不应该问这个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的义务就是动手术。医生有权在手术完成以后批评这个人,但这是另外一回事。在我们国家,作为一个教授或者一个技师,你为政府做一件事情,就应该去做好它,这个是没有错的。至于该不该做那是政府的事情,这个你不应该承担责任,你也没有这个权力去这样做这种决定。关于文化城,我曾经在方案里写的清清楚楚,至于这个文化标志城该不该建,怎么建是要通过全国人大审批的。而且我来做,我可以把我的理念提出来,我不做照样有其他人来做。我的前提是:一、这么重要的事情是经过全国人大批准的,这是白纸黑字写在上面的;二、这样的事情只有国家才可以做;如果你容许各地都做那就完了,今天建了一个明天又要来一个。三、国家标志城建在哪里呢?要我来说,最应该建在北京,但北京建不下。既然山东既是孔子的故乡又是文化圣地,并且高铁的站都留好了,高铁的济南西实际上就在济宁,那么建一个全国性的纪念场所,选址自然是在济宁。很多人都不了解这个具体情况,提出了不少反对意见。其中一个就是“你要保持批评你就不能够建设”,这话在中国是既不现实也是不应该的,我们的大学是公立的,那教授你要不要当?我们的科学院也是国家的,你要不要做院士?这跟西方不一样。在西方你做反对党你就不能参与国家政权,在中国,我做政协委员这算体制内还是体制外?作为一个政协委员,就要在委员的章程里行事,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就必须在宪法里面行事。还有一个学者出于善意提醒道,三百亿一投下去,会有多少贪污,有多少回扣?那么义务教育有上万亿,是不是我就都不要了?义务教育也有人贪污我是不是就不要做了?忧国忧民是对的,但不等于说这么一来,做任何事首先想到这么多钱肯定有多少贪污。这件事反映了我们中国人一个共同的弱点,就是把道义和现实完全对立起来。 ?? ??记者:面对这么多人的一种无端指责,作为你个人你是怎么消解舆论的压力或者无理由的指责? ?? ??葛剑雄:这些在我看来都没什么。对文化标志城的建设,胡锦涛说了要尽心尽力,量力而行,其实政府也还在不停地规划,后来他们也做了一个解释工作。尽管他们的做法有点不妥当,突然之间提出来的,背景很多人都不知道,但这个事情我觉得很正常,没有什么了不得。有人开玩笑说最后选举缺了不少票,因为政协选常委要投票,票数不是都公布了嘛,我当时缺了大概20多票,按道理我是不该缺这个票的。我说没有关系,只要做事就会有人反对,这个没有什么了不得,这都是正常的。朋友之间不理解造成反对也没有什么,但是一个人要对自己情况负责。有的朋友启发我,说你应该表达你是不得已才做的。我说我不是不得已的,我自己愿意,现在你认为对了你就该做,错了就要接受批评,怎么能够来这一手呢?有的人就是这样,到那一边很积极,到了民众这儿就是: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是政府让我做的。这是什么话。我是在做一个命题作文,这是我自己愿意做的,题目是领导出的,不是我主动争取的,但是我是愿意做的。(本文由李倩 丰钊采访并整理,部分采用中国地质大学《激扬》整理稿,终稿未经访谈者本人修改)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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