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万难,争自由最难(20070915)
http://www.newdu.com 2024/11/26 03:11:50 未知 newdu 参加讨论
(转自学术批评网) 【题记:中国政法大学郭丝露同学受校报委托对去年当选的所谓十位最受学生欢迎的教师进行访谈(我侥幸列名其中)。本不敢接受,但学生厚爱,不敢隐瞒,只好对有关问题照实回答。博一笑而已。】 (郭丝露同学来信开场白:龙老师,您好,以下就是我的一些问题,这次的文章与平时校报的新闻稿有点不同,希望能写的活一些,表现出您真实而有个性的方面。所以我暂时想从“生活”“生涯”“生命”三方面构思。之前也读过您的许多资料,下面的问题也许有部分会有一些重复,但还是希望能得到您最直接最真实的答复。谢谢~) 1,让我们从人生经历谈起吧,少年时代的自己是怎么样的?有没有什么从小就立下的志向?是个愤青或文学青年吗? 答:我出身农村,家庭人口多,所以属于“苦孩子早当家”的那种,深知稼穑之艰,我的能够抗摔打的身体和精神能力就是拜那个时候参与辛苦劳动打下的好底子。 我未作农夫,而成为书生,有些偶然。父母有些文化,愿意放我读书,这是一。家里有些旧文学书,所以从小酷爱读书,这是二。小学、中学遇见几个不错的“语文教师”(像胡长青、沈振海等老师),激发了我的阅读兴趣,把上学看成是件有兴趣有意义的事情,这是三。农村劳动太苦了,读书是一条出路,这是四。基层干部作威作福,不想一辈子当农民受压迫,这是五。 少年时代,略经文革,但主要是处在国家反思文革、恢复教育的过程,所以我的少年时代与比我略大些的人相比,算是幸运的,接受的教育相对完整、且有延续性。但我这代人的青少年时期仍然处于激励的社会变迁中。在小学时期,经历了新政权创建者们的逝世、文革的结束这些大事件;在中学阶段,又见证了政治领域的批判“两个凡是”、讨论“事实求是”,经济领域的农村改革、国企改革等,因此思想上成熟很快,社会责任意识强,最重要的是很早就养成了反思思维、问题思维。我们这一代人都可谓少年老成,但不等于老谋深算,因为我们的思想基本上是单纯的,当时的教育如此,无论是学校还是家庭。 我确实是个酷爱文学的人。这种爱好对我的性格塑造有巨大影响。到中学毕业,中国古典小说就读得差不多了,西方文学的中文译著也读了不少,至于当时的当代文学那更是如数家珍(我和我哥哥用自己赚的钱每期购买儿童文学、小说月报、收获等杂志,当时那种阅读的热切和兴奋劲头真是难分言表)。高一原本分配在理科班,最后基于兴趣中途请求转读文科。我初一、初二物理、数学都拿过第一,化学也不错,但都因上课偷读小说而持续滑坡。不过,今天回首起来,我还是非常庆幸自己的这种阅读,不仅因此文字能力和精神世界得到较早的培养,而且因此从小便意识了正义、文明、人格尊严这些东西的重要性。尽管一路风雨,但我到目前为止还能保持一些“不易于屈服的性格”,想来都是收益于少年时期的这种基础。中学时参与办过一份《文峰》的学生刊物,所以大概也属于文学少年或者说愤少。 少年时代,我的志向是要做一个有尊严的人以及做一个好人。 2,我们知道您从江西农村考到江西大学,进入大学后是否有经历过对前途的迷茫阶段?比如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能描述一下您是怎样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吗? 答:当然迷茫,想象的大学是大师林立,书文铺道。现实与理想差距很大,当时中国的大学大概都处于百废待兴。不过我也善于扎根现实,并举思考和阅读,弥补课堂教育的不足。 我们法律系85级101个学生,多是县市文科尖子,在学校里面的学习竞争还是蛮激烈的。由于当时国内一本名校(例如北大)招生数量极度有限,江西地方县市通常剃光头,好学生多被迫转入列入一本招生的江西大学,所以其学生素质不低。高中毕业,我是班上的并列第二名,报考武大失败,转进江西大学法律系,而并列第一名(全县文科状元)的另一位同学也报考人大失败,进入江西大学哲学系。当时北京政法学院(时不向江西招生)、华东政法学院还都属于二本招生。江西大学法律系当时基础相对不错,它是国内当时能够最早恢复法律系的院系之一,80年筹备,81年复系,老师多是流落到江西的民国或建国初期的一批高龄教师组成,例如刘焕文教授(法理,老华东教授)、胡正谒教授(刑法,历任老北大和厦大教师)、李方陆教授(宪法,原中央大学教师)、廖凡教授(国际私法,原中央大学毕业生,我的本科论文指导教师)等。所以,我所受到的本科教育还算较为规范。 在大学里面,我采取学习和社团活动两路并举的路子,当然也要打点工养活自己。学习方面,兴趣广泛,除了法律书籍,哲学、政治学和经济学当时都是我的钻研重点。除了蹲图书馆,也经常去听其他系有价值的课,江西大学当时拥有16系,文理法经工齐全。年长的像历史系的兵器史大家谷霁光、中文系的语言学家刘焕辉、生物系的林英、数学系的戴治中等教授都是一时名流。年轻老师有写《出国潮》驰名大江南北的胡平等。社团方面,积极组织沙龙、读书会(当时时兴这些东西),组织文学社,创办刊物等,获得很大锻炼,从交流中受益良多,也交了很多志趣相投的朋友。在这种学习、思考和社团实践中,自己明显感觉渐渐丰满起来、成长起来。最重要的是,在我的思想深处,理想和知识在逐渐结合中相互激发,个人也从知识中获得了许多难以言传的快乐和信心。毕业前夕遭遇最激烈、最复杂的学生运动(即6、4事件),给我很多直接的感受和思想资源。 那个时期,我的理想就是努力学习,做一个有知识有信念的人。 3, 一生学法的目标是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途径定下的? 答:前面说了,学法律是歪打正着,本来是想读武大新闻系的(想做记者或者报人),结果报考失败,被调济到了江西大学法律系。不过一碰法律,即发现它也极具磁性,是一门挺考验智力和趣味的学问,尤其对中国现实社会进步来说特别有意义,所以很快就决定投身其中,不知不觉就扎下根来。 4,每个人在人生中都会得到老师的教诲和点拨,在您的求学生涯或现在的工作中有过什么印象深刻的老师呢? 答:许多老师都帮助过我,有的是一句话,醍醐灌顶,有的一些具体的指导或者支持。难以一一列举。有的老师是书本上的作者,有的甚至是历史中人。有的是校园外的人士。硕士阶段和博士阶段,具体指导而言,当然首推江平老师,他在很多方面感染我,给我奋进的动力和压力,使我狭隘的心胸和视野能够不断打开。已故的张佩霖老师、杨振山老师都给过我莫大的激励和帮助。当然还有其他许多老师,包括外校老师和学友,都给我很多指点和错爱。教育和爱护是一个知识人成长中的精神食粮。 5,为选择走上教坛?而不去做律师之类社会性或者说挑战性更强的工作?(相信性格决定命运吗?) 答:1993年我硕士毕业时,正是法大“空城”的时候,老师去得多留得少。我本来也想去做一点法律实务工作的,比如去部委或者法院。杨振山老师来做我的工作,说我适合教书,经他一番番激励,我也就有知遇之恩一般的感触,便决定继承夫子衣钵。我现在的体会是,当老师才是最具有社会性和挑战性的工作,因为每天都要自觉向书本和社会学习,劳动量很大。相信性格决定命运吗?啊啊,我这个人不忧性格,但忧命运,所谓“时也,运也,命也”。 6,法大有两种名师,个性张扬如王人博,渊博务实如您。但您在初上讲台时也曾经张扬,请问是什么使您发生了这种转变? 答:我哪里是什么名师,不过一平凡夫子而已。在课堂上,面对学生们锐利的眼睛,作为老师的,岂敢稍怠?只好努力读书,完备教学内容,恪守尊重学生的古训。 每临上课,总是有很多怕:怕准备不足、怕表达不好、怕遗漏必要知识、怕无启发、怕脱离活生生的实际、怕误人子弟、怕不能培养合格人才。但无论如何努力,缺点总是难免,所以只好虚心体会,不断改错。这些绝对不是虚套话。 我很敬佩那些真正的名师,古今中外的,历史年轮幼者如我们身边的贺卫方、季卫东等,长者如古希腊的柏拉图、中国春秋的孔子等。我是他们的粉丝,捧着他们的“讲演录”、“论语”之类,不免心生遐想。 我从来都没有敢个性张扬过,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做事的。我既羡慕又欣赏那些能够个性张扬的老师。 我年轻时喜欢昂着头走路,所以人多误解我这个人桀骜不驯、心高气傲。冤枉啊!除非必须维护起码的尊严,我还是蛮配合大局的,以退求乐,以让求和。关键时候,属于那种靠得住的朋友,所以,朋友也还蛮多。 7,今天上选修课的时候,我随便问了问身边同学对您的评价,有些人认为您的课“太深奥,不适合本科生上”;从很早以前社会上其实就有过这样的观点,说法学教育本不应该在本科阶段实行。对于这些观点您怎么看?请问您现在是否在用研究生的标准来要求本科生?从教十几年之后有无想过重拾个性? 答:“深奥”之说,一方面,确实是我没有教好课,这是我的表达问题,要继续改正。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我们一些同学存在一些学习方法的问题,一些同学是不是还不习惯课前阅读老师布置的材料呢?我们有些同学可能还在沿袭高中的学习办法,只带着耳朵而不是带着预习走进课堂。 法律教育办在本科阶段,当然有些问题,但从欧洲的经验看这还不是根本的。实际上,我觉得,我们现在对于本科生的教学要求还太浅乐,并没有达到真正意义法律基础教育的要求。在我的想法里面,本科毕业,其所习得得法律知识和素养,就应该可以基本应对法律职业需要。我们现在恐怕远不是这样。我从来没有打算用研究生的标准来教本科生。我的一种恐怕不完全成熟的看法是,现在的研究生、博士生由于数量泛滥,恐怕太大众化了吧,有没有一些名不副实的呢?文凭追捧,也会误了教育的,这样下去我担心总有崩盘的时候。 8,教学相长对于像您这样名教授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本科教学在您的整体规划中占着怎样的地位呢? 答:再次申明,我是普通教授,是只具有助教或者讲师水平的教授。如果柏拉图、孔子再世,我愿意一辈子当他们的学生。 教学相长,从教学中受益,恐怕是站在教学第一线的老师最深的体会。学生的问题促使老师需要不断补充教义,变得具体、丰满、有针对性;本科教学还迫使老师进行系统的基础的钻研,强化其整体素养。在我心目中,本科教学才是真正的教学,是不能丝毫懈怠的教学,它是大学教育的核心,而研究生教学则只是大学研究的依托和策源。这几年,我很少有充分的机会在课堂上与研究生进行沟通,是件憾事。 9,在05级毕业典礼上您说大学教育的目的有二,获得素养及为社会输送人才。您还提出了知识人的概念并鼓励毕业生尽量出来工作。那么在您留守军都十几你那后有没想过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文人都有出仕与入仕,我个人感觉任何入仕中都暗含一点出仕的渴望。能用军都夫子比五柳先生么? 答:做法官想过,做律师也想过。但入仕,倒没有想过。目前还打算在法学教育机构里面呆,但要尽心办一点教育事业。办教育得有平台,至少手脚不能受缚。一直有学术自由、教授自由这么一句话,我是真信这句话的。世上万难,争自由最难。我在网上叫自己为军都夫子,是一个地理记号而已。现在住在军都山,叫军都夫子,哪天住在武功山,便叫武功夫子,再哪天到了白云山,又叫白云夫子。但估计一辈子多是做夫子。比不得五柳先生,不敢。 10,“去”与“留”的话题似乎一直与您如影随形,当年毕业是因为杨振山老师把您留在了法大,那么今天又是因为什么使您继续在法大开课,而没有转会北航? 答:哦。总体上来说,这个问题比较复杂,简单的复杂,没有想好,暂时还回答不了。有一点,不是“转”,而是“盛情相邀,却之不恭”。 11,也许别人问过这个问题。您曾说过如果不从事法律工作将会做新闻从业人员或戏剧作者,我也能非常强烈的感受到您对文学对文化的热爱。可是,确实而言,法律偏理性、人文偏感性,那么,在两者间怎样才能找到平衡?(其实我个人认为法律与文学不可分。任何学科都与文学不可分,特别是看到您博客中所评水浒传中“好汉”与林冲休妻及三国后,我觉得任何文学作品都能反映出那个时代的政治文化甚至法律制度。) 答:法律并非就不通文理,相反文理与法律都是文化的有机构成。我是先习文学(自学),后学法律的,所以不可避免就一直沾染文理气息,时不时自觉不自觉地从法律学习中出游,捧着一些文史哲的书籍读读,我甚至感觉这是一种相得益彰的学习方式,趣味无穷,乐在其中。兴趣广泛,在某些阶段当然对于专业学习会有些影响,大家当记得《天龙八部》那个星河先生的故事。但长期而言,还是益处多。法律和文学不是平衡关系,而是相互渗透,进而融合难分的关系。法学家、法官、律师都应该有比较厚的一些文化素养才好,对吧。 至于我的文学研究,你在网上见到的只是几个随笔杂感,我真正做的一些研究尚未公开,还在积累中,晚年时或可结本集子。 12,那么您认为是否能存在人性化的法度?(从林冲休妻中我看到了人性与法度的矛盾及人性的复杂) 答:法律要是没有人性化,那就是野蛮的东西了。野蛮法或者野蛮时代,才和人性针锋对立。1945年以后,人权主义、人道主义已经成为国际法、各国法的紧箍咒。人性化潮流,浩浩荡荡,不顺即亡。 13,在美国的访学,学习生活如何?想家么? 答:域外访学很好。学术旅游,美不胜收,此其一;知不足而复学,有进步,此其二;交朋结友,天涯若比邻,此其三。 当然想家。不过,老婆孩子现都还在美国,所以在北京我也挺想“家”的。 14,选择美国是因为它在法学方面有一定优越性么? 答:美国是当今法学最发达国家,这好比当年的罗马、法国、德国。 15,能谈谈中美两国间制度的对比么?是否鼓励出国留学? 答:难以回答,题目太大。简单来说,美国目前确实是一个制度文明程度很高的国家,民主、自由、法治化国家的典范,也确实比较富裕,环境优美,教育精良。但,自视甚高,咄咄逼人。中国呢,有历史文化底蕴,有丰富的历史社会实践,文物多,人口多,正在努力向市场经济、现代化、法制国家与和谐社会这些目标迈进。呵呵! 绝对支持和鼓励出国深造。 16,面对自己教师学者这份职业有什么原则或要求? 答:原则太多了。例如,“爱岗敬岗”、“博学多闻”、“教基于学”、“推陈出新”、“知耻而行”、“谆谆善导”等等,但最关键的是“教授自由”、“学术自由”,最不要的是“自以为师”、“甘当犬儒”、“指路明灯”之类。 17,面对同学们有什么寄语或期望? 答:添改孔子的一句话。“苟志于仁矣,无恶也;苟志于学矣,亦无恶也。” 同学们努力学习吧,善器早成! 18,认为人生中最值得自豪、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是? 答:出生。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嘛! 19,认为人生中最失败的事? 答:还没有。恐怕死的时候才知道。 20,有没有座右铭吖? 答:过去有过,现在没有了。 现在一定要设的话,就用《大话西游》的台词吧:“给个理由先!” 凡事都要有根有据,这是学法律的人的优点和缺点。 21,最后一个有点八卦的问题:为什么坐飞机之前不能吃鱼和翻鱼吖?(看了您在博客中的空中惊魂后的疑问 。。。) 答:这个都不知道哈?你要是翻过来吃鱼,鱼就会生气,它就会去把你乘坐的飞机也翻过来。这就是吃鱼的恐怖哲学。 2007,9,1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