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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 学 小 议(20051107)


    治学与读书,两个概念的内涵不尽相同,却有着极密切的关系。一般说读书,带有随意性,例如"开卷有益"、"多识前言往行"之类,就体现出读书不及治学的要求那样严格。治学应有一定的对象和范围,追求预期的目标或目的,为了实现目的,往往还须得经历艰辛险阻,不是轻而易举之事。马克思谈他治学的甘苦,一则说:"在科学面前,应有进地狱那样的勇气";再则说:"在科学上是没有平坦的大道的。只有那在攀登上不畏劳苦,不畏险阻的人,才有希望攀登到光辉的顶点。"
    治学要有理想,但不能流为幻想。幻想的表现形式就是空谈不着实际。为了保证向治学所树立的目标迈步前进,不致见异思迁,中途停顿,或步入歧途,就须下定决心,严格要求,一丝不苟,务实求真。怎样才能办到呢?我认为就要"脚踏实地"、"联系实际"、"实事求是"。治学要脚踏实地,就是要凭证据,不说浮光掠影的空话,也不写"八股"式的文章。阅读书籍要做到眼到、手到、心到,如需要调查访问,更要脚到、身到。治学的开步是积累知识,占有资料、必须勤而有恒,工作扎实,才能打好基础;有一些人总想找捷径,这个态度是不宜的。其次治学要联系实际,道理已被人谈得够多了。我现在只说明两点:一是书本知识无疑可以反映一定程度的客观实际,是我们需要学习的,但书本知识也并不全等于客观实际,其中也常杂有谬误,正如孟轲所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要从读书获益,就须严加甄别,善于选择,知识海洋广大无边,学者采获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要真实,要精粹,而不要空架子,开杂货店,这就是章学诚主张治学"善取不如善弃"的道理。二是搞社会科学,无论研究对象是古代还是外国,都不当忘忽自身所处的时代和社会,一个人懂得当前的实际越多,对古代和外国进行研究也将增多了解,大有助益。若知古而不知今,务外而遗内,仅仅满足于发"思古之幽情",或者夸述"海客谈瀛洲"之类的异闻,娱情开心,未为不可,但无益治学,徒然浪费精力和时光,正如范文澜同志曾经指出过的那样,把自己关在禁闭室里,是不大可能对社会人群作出什么贡献的。明代张居正在政治改革上是颇有成就的,这和他注意实际的思想很有关系。他说:"学问既知头脑,须窥实际,非至琐细,至猥俗,至纷纠处,不得妥贴。如火力猛追,金体乃现。……人情物理不悉,便是学问不透。"要使学问精辟透切,就要具备熟悉人情物理的本领,不联系实际就很难办到这一点。至于"实事求是"一语出自《汉书·河间献王刘德传》,传了二千年,到今天还依然是我们应当遵循的原则。研究学问主要是寻求规律性的东西,要实现目的本来也不大容易,至少须具备先决条件,如主观上严谨不苟,客观上则要立足于真凭实据之上。四川有俗话说:"二门口听炮响","检着封皮就是信",这是治学的大忌;对具体问题要进行具体分析,才能掌握特点,不致一般化,流为空谈。
    治学首先需要积累知识,汇集资料,古人在这方面给我们留下了很好的经验。古代书籍有限,学者主要靠诵读,保存记忆,后来书籍增多,为了使用和保存,就经常抄书,历史上有不少学问家就是靠择要抄录,不断加工,最后才撰成传世之作的。南宋李焘经40多年的时间编成《续资治通鉴长编》共1063卷,所参考的文献实在太多,他就用特制的木橱,把搜集的资料按年月时次,藏放起来,取阅方便,有条不紊,大大提高了编书效率。明末清初的顾炎武,平日最喜抄书,不特享有盛名的《日知录》是从抄书中琢磨提炼而成的,还编写了《天下郡国利病书》和《肇域志》的巨著,征引浩繁,殚见治闻,体现出他经世致用的抱负。清人俞正燮(字理初)通晓多方面的学问,所著《癸巳类稿》、《存稿》为学术界所赞赏,他为了著述,抄满资料的薄册就有数十本之多。稍后一点的陈澧(字兰甫)著有《东塾读书记》,学有渊源,见解精湛,据说本世纪初年在香港有人看见他亲笔记录的纸片多达万张,足见他的著作,也是靠抄书有得而完成的。总之历代经得起考验的名著佳作,绝不是灵机一动,信笔一挥,就能侥幸撰成的。治学或科学研究,虽属脑力劳动,要想收获丰硕,也像农民在土地上耕耘一样,没有辛勤的努力,也是无望的。
    治学的途径,我认为应该重视下述三点:
    一、学思结合
    学,指对知识技能的学习和积累;思,指对所吸收的东西,要充分消化,即通过检讨、判断,明其真伪是非,以定弃取,取其精华而弃其糟粕。读书是为了取得有益的知识,如果一个人竟走入了"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的死胡同中去,就会成为死知识的奴隶,肯定是没有什么出息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是古人早已讲过的宝贵经验。因为书本知识,虽然不少是作者的直接经验,对读者来说则为间接经验,这些经验是否真实有用,必须通过实践和检验,才能形成可信的结论。近世西方科学家创造发明,成绩显著,总结他们的成功经验,思考缜密认真是其一大特色。法国哲学家狄德罗(1713-1748)自述他的治学方法主要有三种:就是"对自然的观察,思考和实验。观察搜集事实,思考把它们组织起来,实验则来证实结合的结果"。英国达尔文(1809-1882)谈自身所以能够成为科学家的原因,最主要的是:"爱好科学--不厌深思--勤勉观察和搜集资料--相当的发明能力和常识。"所述几点,看来也很平常,可是达尔文就凭它做出卓越的贡献!当代有人对一般科学家的素质进行过分析研究,认为具有如下一些特色:富有好奇心--大胆想象--真实客观--观察锐敏--聪明理智--小心谨慎--训练有素--合乎情理--精确诚实--长期坚持。我们把上述素质,再加分析综合,认为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对"学"与"思"两方面狠下功夫,并把它们紧密结合起来,辛勤努力,持之以恒,这应是治学必须遵守的一项原则。
    在治学上该不该发挥想像力,我认为想像力与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是有所区别的。科学家发挥想像力往往取得意外的效果,这本身就证明了它的价值和合理性。美籍华裔学者杨振宁教授1983年在我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就谈到过这个问题,他说被称为"氢弹之父"的著名物理学家泰勒,他的物理学的特点,有不少直觉的见解。这些见解不一定正确,可能百分之九十都是错误的。"不过没有关系,只需百分之十是对的,就行了。"所谓直觉的见解就是想像力。想像力对于科学研究非常重要,另一著名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1879-1955)也早就明白指出过:"想像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像力概括世界上一切,推动着进步,并且是知识进化的源泉;严格地说,想像力是科学研究中的实在因素。"自然科学尚且如此,社会科学需要想像力来开发、充实、促进、提高就更不待言了。我国屈原的《天问》,驰骋着闪闪发光的奇彩;司马迁愤发写《史记》;怀抱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雄图,不都是发挥了想像力的光辉例证吗?
    二、先入后出
    任何一门学问,从表面看似乎简单,深入到内部,可就觉得十分复杂了。段玉裁(字若膺)说:"学问门径,自殊远而望之皆一丘一壑耳;深入其中,乃皆成泰山沧海。"一个人始终站在门外,动辄指手划脚,夸夸其谈,不可避免会造成"盲人扪象"、"夏虫语冰"一类的笑话。所以治学须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勇气和决心,先要钻进去,有了足够了解,然后才有发言权。例如马克思所说的,"研究必须搜集丰富的材料,分析材料的种种发展形态,并探究这种形态的内部关系。不先完成这种工作,则对于现实的运动,必不能有适当的叙述。"恩格斯也说:"研究科学问题的人,最要紧的是对于他所要利用的著作,学会照着著者写这本著作时本来的样子去研读,并且最要紧是不把著作中没有的东西包括进去。"这两位革命导师的指示,就是要求学者先钻进去,占领阵地,并切实掌握它,这样才有可能再进一步真正从旧窠臼中摆脱出来。但只入而不出,流连忘返,久而久之,即使所知日深,实际由是所见愈窄,很难避免"只见树不见林"的弊病。"出是为了扩大视野,力求全面,以期符合客观实际。换句话说,也就是用宏观补充微观之偏颇和不足,对治学成果的正确性能起保证作用。主张读书用出入法,最先见于南宋人陈善所著的《扪蛰新话》一书中,近人刘咸炘(字鉴泉,四川双流人)深于文史之学,亦极力提倡。他说:"论世者审其情,知言者析其辞。读书二法,曰入曰出。审其情者,入也;虚与委蛇,道家持静之术也。析其辞者,出也;我心如秤,儒者精义之功也。入而不出,昔儒之通弊,儒道末流所以流于苛荡也。二法具而无不通之书,书亦无出史、子二者之外者也。"出、入二法的使用,从治学的整个过程上看,是先求入,后求出的,但在实际运用中,则经常交替进行,有利比较对勘,互相促进。因为疑信相参,始出真知,而真知的追求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条件的,所以欧阳修有诗句说:"著述须待老,积勤宜少时。"
    三、由博返约
    博与约和通与专有颇相类似的地方。中国古代有重博尚通的传统,时代不同,社会变了,学术文化日益发达,人的精力有限,不能不重视分工,所以专家纷起,而前人所说"一物不知,儒者之耻"的话,就不再有人理会了。到今天,保藏下来的书籍实在太多,譬如我国的北京图书馆,美国的国会图书馆,所藏达数百万册,甚至突破千万大关,数量这样浩大,教"生年不满百"的人究竟怎样去读才行!所以读书治学,既要选定一个方向和范围,也要讲求一些"删繁就简,屏纤存巨,蠲粗治精,舍虚就实之法"(清末人徐仁铸语),庶使劳动有效,不致白费时光。宋代印刷术大行以来,书籍迅速增多,一些学术感到难以全面照顾,便提出了要精不要博的主张。黄庭坚说:"大率学者喜博而常病不精,泛滥百书,不若精于一也。"清代戴震更讲得确切,认为:"学贵精,不贵博。吾学不务博也,故凡守一说之确者当终身不易。"又说:"知得十件而不都到地,不如知一件却到地。"清代流行的考证学,西方传来的各门各类的科学,其特色都是重专家的。现行的博士、硕士学位制度,虽以"博""硕"作名称,实际是向一门学问钻进去,以求达到"专"的目的。提倡的结果,大势所趋,显然又倒向另一个极端,其表现是:文理科隔绝,互不通气,把本来统一完整的知识文化加以割裂支解,会导致形成片面的观点,偏枯的人生,看来这种教育模式也还是存在问题的。我国学者历来有不少人主张把博与约(或者通与专)的关系结合起来,有重点地掌握,不宜只顾一头。例如:
    荀 子:"以浅持博,是大儒者也。"
    刘 勰:"博见为馈贫之粮,贯一为拯乱之药,博而能一,亦有助乎于心力矣。"
    胡 宏:"学欲博不欲杂,守欲约不欲陋。杂似博,陋似约,学者不可不察也。"
    杨 慎:"多闻则守之以约,多见则守之以卓。寡闻则无约也,寡见则无卓也。"
    黄宗羲:"读书不多,无以证斯理之变化,多而不求于心,则为俗学。"
    章学诚:"学欲其博,守欲其约。"
    以上诸家都认为处理博与约的关系问题,不可使之对立。但是要办到由广博达到精约的地步应先具备两种功夫:一是要辨别真伪是非,吸取精华,弃其糟粕,尤为重要的是须办到"善取莫如善弃"。二是明系统,知类例,提纲挈领,乃能举重若轻,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就在掌握驾驭得法。所以治学知识面广,材料多,不当视为障碍,而且还是提高研究质量的必要有利条件,关键在于有无识别和掌握使用的能力。
    末了,略谈谈读书法的问题。苏轼读《汉书》用过所谓"八面法"。《汉书》篇幅很大,记事繁复,不易了解全局、抓住纲要,他就从头到末每读一遍,选定一个史事项目作为参考对象,这样反复多次就把自己所关注的事情完全弄清楚了。在研究某一问题或某个方面时,要有目的地搜寻相关的资料,要某书某文中有所发现,就要寻根究底,--搜索下去,逐步扩大和深入,最后就可弄清底蕴了,我姑名此曰"猎犬搜山法"。
    我还要强调一下所谓"分类读书法"。这种读书法的主要精神是有计划地按比例进行。在自己的治学方向和目标确定之后,就须在它的指引下,从事研习,对阅读书籍不妨分为四类,视轻重缓急,分别对待。一是研究类,属于自己的专业范围,必须集中精力,反复磨砺,务期取得满意的成果,所费的时间至少占百分之五十。二是浏览类,方面要广,不嫌五花八门,进度要快,阅览时的思想情绪也宜生动活泼,着重观其会通,揽其大要,涉猎既丰,视野扩大,既可培养全面看问题的观点,亦易引发灵感,给自己的专业创发新见解。所费时间约占百分之三、四十。三是欣赏类,在于消烦释滞,娱乐身心,对喜爱的名篇佳作,不妨来个缓诵低吟,心神领会,吸取美的享受,消除疲劳,振奋或调适精神。阅读这类作品的时间约费百分之十。四是工具类书,在学术文化极其发达的今天,知识浩瀚像海洋,工具书就是飘洋过海的船筏,没有它是不行的。工具书种类很多,有类书、丛书、字典、词典、百科全书、目录、索引等等,我们倘能熟练地经常使用它们,就算是掌握打开知识宝库的钥匙便可稳步顺利前进,大大提高研究水平,对实现自己预期的治学目标和目的就不啻更有一重保障了。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