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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汉代看罗马(20061209)

前3世纪中叶,罗马统一意大利半岛;公元前3世纪末,西汉建国。其后双方日臻强盛,罗马征服了整个地中海地区,成为“世界”霸主;汉朝也奠定了西逾流沙、东濒沧海的广袤版图,君临“天下”。这两个分处东西、遥相辉映的大国,在人种、语言、宗教信仰、社会制度、文化传统等方面的差异极大,是从全然不同的背景中诞生和发展起来的两种文明。由于两国间缺乏直接联系,汉代人很少有机会目睹罗马制品。在近年的考古工作中,这类文物亦不多见。中国境内发现的约20枚东罗马金币,均出土于北朝及隋唐墓。辽宁北票北燕·冯素弗墓出土的绿色鸭形玻璃器,虽应产于罗马,但传入中国的时代已晚于汉。在这类文物中,最重要的实例为洛阳东郊东汉墓出土的长颈玻璃瓶,它在深褐、橘黄、绀青、暗紫之不规则的地色中缠绕乳白色线纹,又由于表面有风化层,浮现出闪烁的金黄色光泽,斑驳绚烂,非常美观。这是一件典型的罗马搅花玻璃器,吹制成型。它在汉地出现,会令人耳目一新,惊奇不已。所以《汉书·地理志》中有汉武帝时使人入海市玻璃的记载。《三国志·魏书·东夷传》裴松之注也说,大秦出产“赤、白、黑、绿、黄、青、绀、缥、红、紫十种流离”,对之盛加赞誉。不过洛阳出土的这种瓶子,罗马人本用于盛香水。而我国长期使用熏炉燃香;香水初名“蔷薇水”,始见于五代时。则汉代人可能将这种珍贵的瓶子移作他用,从中亦足觇两国风习之不同。
    除了洛阳出土的玻璃瓶外,广州横枝岗西汉墓出土的蓝色玻璃碗也是罗马产品。广州为汉代交通海外的门户,这里的玻璃器很有可能来自海路。汉代海船已能航行至中南半岛甚至印度洋,但尚无远航波斯湾,登上罗马属地美索不达米亚行省的记录。当时汉代的造船业技术相对先进。本次展出的公元1世纪罗马战船图石雕,船上站满执盾荷矛的战士,两舷有12-14对桨划水,却只在船尾两侧各设一支操纵桨掌握航向。这种作法在欧洲长期使用,直到公元1200年前后,才在尼德兰出现尾舵。而广州先烈路东汉墓出土的陶船,却已在船尾正中装舵,其板叶宽大,障水有力,且安装在专设的舵楼中。尽管它们均不能代表双方之远洋航船的船型,但纵使乘大船出海,汉与罗马的海上运输能力也只能从东、西两个方向到达印度,进一步地往来就要靠间接转运了。
    我国出土的罗马玻璃除上述诸例外,新疆楼兰遗址也曾发现过它的碎片。楼兰位于亚洲腹地,这里的标本无疑是循丝绸之路来的。提起丝路,人们立即会想起驼铃、商队,以及甘英赴大秦受阻、恺撒穿丝绸衣服等脍炙人口的故事。丝绸是我国的特产,也是当时东西方贸易之主要的商品。可是还应该提到的是,在这条世界上最漫长而艰辛的商道上运输之物,除丝绸外,还有高质量的汉代钢铁制品,即罗马学者老普林尼所亟口称道的“中国铁”。沉重的铁器何以能成为丝路上的商品呢?这与我国早在先秦时已能生产铸铁,汉代又发明了铸铁炒钢的新技术有关。汉代炒钢的夹杂物少,性能优良,从而使我国冶铁业的水平在世界上遥遥领先。15世纪以前,铸铁技术并未在中国文明影响以外的地区广泛传播,西方使用的铁器多以海绵铁煅打而成。通过丝路,我国始将这一特产亦与远西的邻人共享。
    不过无论通过陆路或海路,汉代均未能与罗马直接接触。已知之汇聚双方文物的遗址均与我国边境尚有一段距离。如越南湄公河三角洲南端金欧角上的俄厄,是公元2-6世纪古代扶南国的一处海港。这里的出土物中有汉代的规矩镜、夔凤镜和罗马皇帝安东尼·庇护于公元前152年及马可·奥勒留于公元前161年-180年间铸造的罗马金币。出土的锡印章上刻有印度的婆罗谜文,语言是印度俗语,可见当地所出罗马文物应自印度转运而来。再如在阿富汗北部席巴尔甘发现了6座公元前1世纪至公元1世纪的大月氏贵族墓,其中出土了3件汉代的连弧纹镜和精白镜,以及罗马皇帝提比略于公元16-21年间铸造的金币。此外,这里还出土了大量带有希腊、罗马、安息以及大夏风格的贵金属制品。但以这些文物为代表的汹涌而来的西方文化浪潮,显然停步于帕米尔高原以西,未能以其强劲的势头继续东进。还应一提的是,有学者称,位于今甘肃永昌县之汉代的骊 城,曾安置过公元前36年汉将陈汤在郅支(今哈萨克斯坦的江布尔)所俘“降虏千余人”。他们并以《汉书·陈汤传》载有步兵用“鱼鳞阵”操练为由,认为这些人是罗马军人,亦即公元前53年执政官克拉苏与安息作战,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卡里大溃败时,下落不明的6000人中的一部分。为什么安置在骊XUAN城呢?因为颜师古说过:“ 即大秦也,张掖(郡)县盖取此国为名耳。”其实参加过公元前53年与公元前36年这两次战争的人员之间互不相干,骊 也和作为外国地名之对音的 (或作黎轩)无关。近年在甘肃敦煌悬泉置出土的汉简中之记事表明,骊 得名于骊 苑。汉代在西北地区设苑养马,多至“三十六所”,养马“三十万头”。骊 的意思是剽悍的黑马,用作苑名正相适合。这里的汉简还证明,骊 县早在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已经设立,那时卡里之战与郅支之战尚未发生,更谈不上安置战后的俘虏兵了。
    汉与罗马直接接触很少,距离遥远与交通困难确是不容忽视的因素。就陆路而言,除沙漠地区可驱赶驼队外,一般应骑马或驾车。如《后汉书·西域传》说,自乌弋山离至条支“马行百余日”,自条支至安息“马行六十余日”。但骑马作长途旅行,当时是一件苦事。因为马具不完备,特别是没有马镫。展出的罗马战士骑马行进图陶板,战士皆垂足跨马,只靠双腿夹住马腹;如迅速奔跑,首先须防止坠马。汉代的情况亦然。且因汉代使用高桥鞍,其后鞍桥还略高于前鞍桥,更增加了上马的难度。但这种情况却促使我国发明了马镫,先是用单马镫,继而用双马镫。最早的铁马镫见于甘肃武威南滩魏晋墓,不过这已是公元3-4世纪的事了。比瓦尔说:“像马镫这样一种普通的器具,不但对于全部罗马古代民族来说,一直是闻所未闻,甚至像萨珊波斯那样习于骑射的养马人,竟然也不知马镫为何物。”马镫是我国贡献给世界的一宗礼物。至于驾车,展出的庞贝出土之银把杯上的赛车场景将罗马古车表现得最为生动,驭手所驾之双轮赛车与罗马战车的形制并无大殊,只是轮径更小些,更加轻捷。驾车的马一般用两匹,也有用四匹的。尼禄皇帝在奥林匹亚亲自参加赛车时,他的车竟驾十匹马。但驾驭十匹烈马洵非易举,皇帝陛下先是被甩下车,后来未到达终点就退出比赛,裁判员却仍将桂冠授给了他。在一般情况下,整个赛程要跑4公里,当中有13个急转弯。参赛者有时故意互相碰撞,所以经常发生翻车。在罗马镶嵌画的赛车图中,也往往安排几辆翻倒摔坏的车,以显示其表现手法之忠实。并由于驭手习惯于将缰绳缠缚在腰间,翻车后如不能及时割断绳子,被奔马拖曳而去,将面临不测。我国古代没有这种比赛,但先秦时的车战要在战车与战车之间进行格斗,更是生死存亡的考验。一辆战车上有两或三名战士,如因伤亡减员,只余一人,势将无法同时既操纵缰绳又使用兵刃,所以使用了一种被称作“弓形器”的挂缰钩。将“弓形器”缚结在驭手腰前,用其上之两条曲臂挂住缰绳控制行车,使战士得以自由活动。并可根据战况将缰绳解下,重新用手操纵。可惜当丝路畅通以前,中国未能将这项发明介绍给罗马,使罗马多产生一些获取代表胜利的橄榄枝的驭手。还应当指出的是,罗马人驾车仍采用自古埃及沿袭下来的“颈带式系驾法。”驾车的马被用颈带固定在车衡上,马颈是曳车前进的主要承力部位,从而使马的气管受颈带的压迫,马跑得愈快,愈感到呼吸困难。而汉代中国已使用双辕车,采用“胸带式系驾法”。胸带绕于马胸,避开了马的气管,使马力得以更充分地发挥。这种系驾法在西方的出现,则不早于公元8世纪。
    虽然罗马与汉存在着诸多差异,但汉代中国对罗马充分肯定。《后汉书·西域传》说:“其人民皆长大平正,有类中国,故谓之大秦。”清薛福成《出使日记》解释道,秦为“亚洲大一统之国”,罗马为“欧洲大一统之国”,故号罗马为大秦。这比起古代中国给某些异族所用之缺少敬意的译名如猃狁、匈奴等,诚不可同日而语。《西域传》又说,大秦“以石为城郭,列置邮亭,皆垩JI之。”其作者或未能亲履其地,但通过传闻,这座城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与汉代的夯土城不同,罗马是一座占地面积20多平方公里,居民达100万的“大理石之城”。且不说城内的神庙、议事厅、柱廊、凯旋门、大浴堂等之雄伟壮观,即便是临街所建二层或三层的公寓楼也并逊色。至今走进罗马的建筑遗址,徘徊瞻眺,仍不能不为其磅礴的气势所震撼。但由于东西方建筑体系大不相同,在古代,罗马式石构建筑无法引入我国。不仅建筑物本身,连其内部的陈设也与汉代大相径庭。罗马人用高坐具,而汉代人在室内于席上起居。扶手椅、靠背椅、圈椅,罗马已应有尽有,或类似古希腊之流丽潇洒的式样,或类似古波斯之凝重端庄的造型,风格不一,洋洋大观。虽然矮背椅在埃及古王国时代已经出现,此物并不是罗马的创造,但它在罗马人手中得到长足发展。椅子于东汉末已辗转传到我国新疆地区,民丰县尼雅遗址曾出土雕花木椅残件。然而依照华夏风俗,在席上应敛膝跪坐,示敬时则耸体长跽或俯地顿首,其他较放任的坐姿如箕踞、垂足,皆涉“非礼”之嫌,所以椅子长期进不了玉门关。隋唐以来,情况有所改观。但直到南宋时,陆游还提到“往时士大夫家,妇女坐椅子、兀子,则人讥笑其无法度。”此时已属12世纪末,可见历史形成的传统诚不易遽改。不过在展出的陶板上,还看到坐折凳的罗马神像。折凳即我国俗称之马扎,古名胡床。《后汉书·五行志》说汉灵帝喜好“胡床,胡坐”。献帝建安年间,曹操也曾“坐胡床”指挥军队。此物自魏晋后在我国广泛流行,以迄于今。罗马虽然也并不是折凳的发源地,当仍不妨视之为其传播过程中的一个中间环节。
    罗马制品注意精确、实用,表现在工具制造上尤其明显,从这里展出的圆规、矩尺、斧、凿等,也能看出这种性格。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展出之公元一世纪的铁制刨。这种木工利器在我国的使用远较罗马为晚。我国古代平木的工序是先用锛(即斤)再用鐁,鐁亦可称之为刮刀,各地自先秦至隋唐的古墓中多有出土。而带刨床的推刨在我国要到明中叶才有。在罗马,推刨和锯大木的框架锯相配合,于公元一世纪已经同时出现;我国却要到北宋时才有框架锯。时间差得这么多,表明我国的这两种工具不存在直接传自罗马的可能。
    精确实用与优雅美观并不互相排斥。这次展出的罗马灯具虽为数不多,但亦可从中略见一斑。罗马的灯非常讲究,小型的红陶灯、青铜灯,浅浅的油槽,前端一个小灯嘴,玲珑可爱,令人不禁联想起我国的紫砂小茶壶。也有两个流的,三个流的,印花的,饰以塑像的,带矮座的台灯,带高灯檠的落地灯和多枝吊灯,不一而足。住宅的会客室和饭厅中都要摆设高灯具。因为罗马人饮宴时侧卧在比椅子还略高些的靠榻上,光源矮了不行。汉代人饮宴时则坐席或坐矮床,灯可以放在地上,汉代点灯用麻油或荏(白苏子)油,罗马用橄榄油,都有烟气。但汉代人发明了灯上加导烟管的办法,将灯烟导入灯腹,融入其中所贮之水,以减少室内的烟炱。这一装置罗马人没有想到。
    无论汉代或罗马的宴会上都佐以乐舞,汉代还有说唱,罗马则有哑剧,双方都有的是杂技。罗马杂技声名远播。汉武帝元鼎五年(前112年)安息使臣来献“犁 幻人二”。安帝永宁元年(120年)掸国又献幻人,“能变化吐火,自支解,易牛马头。又善跳丸,数乃至十。自言我海西人,海西即大秦也”。跳丸即现在所称抛球,须用双手同时抛接,目前世界杂技界能抛九个球的演员也不多。在古罗马的折合双连画中有抛七个球的演员,他不仅用双手,而且前额、足尖、小腿都参加运作。汉画像石中也有类似表演,他们将球和剑一同抛接,当时叫“飞剑跳丸”。山东安丘出土的画像石中,有跳八丸飞三剑的,还有跳十一丸飞三剑的。起落纷繁,芦奏急促,表演者掷雪回电,观赏者目眩神驰,真是罕见的热闹场面。这当中或曾受到罗马幻人的启发,但青出于蓝,难度更大。
    罗马人的娱乐似乎并不满足于看抛球,最刺激而且带血腥味的项目是角斗,在罗马的许多城市中都修建了竞技场。罗马城中的科洛赛姆大竞技场完工于公元80年,可容观众5万人,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古建筑之一。这次展出的角斗士所用头盔及胫甲,犹闪出森森寒光,不知道有多少角斗士曾穿戴上它们走向惨烈的结局。这在尊奉儒家学说的汉代人看来,更有点匪夷所思了。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