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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宋史家的忧患意识

清人龚自珍曾这样深刻地指出:“吾闻深于《春秋》者,其论史也。”“智者受三千年史氏之书,则能以良史之忧忧天下。”(注:《龚定庵全集类编》,卷四,《乙丙之际著议第九》。)龚自珍的话,揭示出了中国古代史家的一个思想特点,也从一个方面概括了中国史学的优良传统。可见,所谓“良史”,其撰述一方面是受到社会的激励,一方面也深为这一优良传统所影响。关于这一点,两宋史家给予后人很多启示。
    一、史家的忧患意识传统
    中国古代史家,历来有一种忧患意识。这种意识主要表现为对于朝代、国家的兴亡盛衰以及社会治乱、人民生活的关注。这是同史学的本质与功能密切相关的。这是因为,史学家对于历史的认识,往往是和对于现实的认识联系起来,故而从史学家对于历史和现实的认识来看,常常反映出他们对于社会的前途、命运的忧患意识,这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他们决心致力于历史撰述的一个思想基础。孟子说:“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注:《孟子·滕文公下》。)这就反映了孔子作《春秋》时的一种忧患意识。司马迁父子撰述《史记》的最初动机,是出于对史职的忠诚和执著。这就是司马谈对司马迁说的一番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注:《史记·太史公自序》。)司马谈之所惧,是“废天下之史文”的问题;然而,当司马迁进入到具体的撰述之中的时候,他的思想已不只是集中在“史文”问题上了,他对汉武帝统治下的社会前途表现出深深的忧虑。读《史记·平准书》可以看到,在司马迁的史笔之下,极盛时期的汉武帝统治面临着许多新的问题,显示出作者的忧患意识是多么的深沉。司马迁当然有秉承父亲的遗志,着重写出汉兴以来的“明主贤君”,可是当他考察了汉武帝统治时期的社会历史时,他就不能只是赞扬和称颂了,他的严肃的史学家的批判之笔也不能不时时触到汉武帝本人。这同巴尔扎克所写的《人间喜剧》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当他让他所深切同情的那些贵族男女行动的时候,他的嘲笑是空前尖刻的,他的讽刺是空前辛辣的。”(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463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我们只要看一看《史记·封禅书》,就会感到司马迁的嘲笑和讽刺是何等的尖刻与辛辣。这种嘲笑和讽刺正是对于“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注:《史记·平准书》。)时尚的深深忧虑的集中反映。
    司马迁处在西汉由鼎盛开始走向衰落的时期,他的深邃的历史眼光使他看到了这一变化,故而发出了“物盛而衰,固其变也”的感叹。唐代史家吴兢也有大致相仿的经历。吴兢生活在唐代武则天至唐玄宗时期,他目睹了唐代盛世即“开元盛世”,同时也敏感地觉察到唐玄宗开元后期滋生起来的政治上的颓势。于是,他写出了著名的《贞观政要》一书。吴兢从玄宗时大臣源乾曜、张嘉贞任相职时“虑四维之不张,每克己励精,缅怀故实,未尝有乏”的做法中得到启发,认为唐太宗时期的“政化”,“良足可观,振古而来,未之有也”,所以决心写一本反映唐太宗贞观年间政治统治面貌的专书。吴兢认为,此书“人伦之纪备矣,军国之政存焉”,其义在于“惩劝”。吴兢对于此书在政治上的作用有充分的信心。他说:“庶乎有国有家者克遵前轨,择善而从,则可久之业益彰矣,可大之功尤著矣,岂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而已哉!”(注:以上所引均见《贞观政要·序》。)可见,史学家吴兢是很“现实”的:与其侈谈尧、舜、文(王)、武(王),不如就从学习本朝“贞观之治”做起。他的这种现实的态度,既是对唐太宗时“政化”的仰慕,又是出于对唐玄宗开元后期李林甫、杨国忠辈当政的忧虑。此书以《君道》开篇,以《慎终》结束,也反映出这位被当时人誉为董狐式的史学家的忧患意识。他在《上〈贞观政要〉表》中,把这种忧患意识表述得更加明显了,他说:“望纡天鉴,择善而行,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伏愿行之而有恒,思之而不倦,则贞观巍巍之化可得而致矣!”《贞观政要》这部书在晚唐以后的历代政治生活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唐宣宗是晚唐时期一位尚有作为的皇帝,史家对他有较好的评论。史载,唐宣宗曾经“书《贞观政要》于屏风,每正色拱手而读之”(注:《资治通鉴》,卷二四八,唐宣宗大中二年。)。辽、金、元三朝统治者,都曾把《贞观政要》译成本民族文字,作为政治教科书。
    二、两宋史家的忧患意识与历史撰述
    两宋史家的忧患意识,既有史家忧患意识传统的影响,又有时代情势的激发,因而显得十分突出。
    北宋立国,积贫积弱,士大夫阶层的忧患意识显得格外凝重。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写出了这种忧患意识的深沉的境界,他写道: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注:《范文正公集》,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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