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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语》成编新证

《国语》体史记的诵记、著录始于何时,各国别《语》分别出自哪国史官之手,最后又由哪一国或哪几国的史官瞽矇将之整理、汇编成集的?先儒和时贤对这些问题虽已分别作过富有启发性的探讨,但始终未能得出圆满的结论。究其原因,可以举列出许多来,其中比较重要的一条,就是忽略了楚国与赵国学者的制典作册能力和文化创造作用,而将视线过份专注于某一鲁儒或孔门弟子身上。
    楚国的瞽史和学者在《国语》成编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可以说是至为关键的。据文献所示,楚人对故语和时语的诵记、传习,至迟在西周中期就已比较制度化了。《史记·楚世家》记楚先君熊渠语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这段话不象后世的附会之词,而应是真实的传语,因为楚人在西周时期制号、谋谥两方面确实都有异于周室及其姻亲。这一时期,《春秋》体史书还未产生,“作册”一词专指周室及少数封国的史官记著、制作诰、誓、策命文字而言。大多数方国的史实和公侯贤大夫的言论全赖于瞽史的口头诵记和传喻。因此,《史记》所记熊渠语无疑是本之于楚人传述的语书。逮至春秋,楚人传语记言就更加制度化了。《国语·楚语上》记:“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属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将荐芰,屈建命去之。”此后,《楚语上》又记左史倚相语曰:“子夕(屈到)嗜芰,子木(屈建)有羊馈而无芰荐。君子曰:‘违而道’。”“君子曰”是传喻人或当世、后世贤人传《语》时所发的议论。据此可见,在左史倚相之前,第一条《楚语》已被楚国贵族、国子作为了诵习的对象①。春秋时期楚国有着严格、完备的传语记言制度还可从《左传》得到证明。《左传》从楚武王起即对春秋早期的楚君臣言论有详细的记载,其主要依凭的便是《楚语》,而不是楚《春秋》。《春秋》是一种极简括的记事性史体,对于《左传》的编纂,主要是起提供事件线索和历时性座标的作用。而由列国瞽人传喻、史官著定的国别《语》,则是《左传》更为主要的取材对象。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帛书《春秋事语》残存十六章,除《(北)燕大夫章》和《韩魏章》外,另外十四章的内容均见于《左传》②。帛书《春秋事语》的抄录时间虽在秦末汉初③,但其传述的时间则应早于《左传》和今《国语》,帛书语言较《左传》浅陋即是显证。如果《春秋事语》是从《左传》中精选或节录出来的,其文字成色就绝对不会逊于《左传》了。张政烺先生说:“这十六章的文字,记事十分简略,而每章必记述一些言论,所占字数要比记事多得多,内容既有意见,也有评论,使人一望而知这本书的重点不在讲事实而在记言论。这在春秋时期的书籍中是一种固定的体裁,称为‘语’。”④斯言甚是。但有一点张先生未作揭橥,《春秋事语》所载内容多见于《左传》而不是《国语》,这恰恰证明了《左传》主要是以各国别《语》为材料编纂而成的。从这一意义上也可以说,今《国语》是《左传》成编后的残篇剩简。不过,做这加工、改铸工作的并不是两汉之际的刘歆,而是战国时期楚、赵两国的学者(说详下)。正因为今《国语》是《左传》成编后余下的残篇剩简,故今《楚语》已不是经《左传》裁取之前的原貌,《楚语》记言始于楚庄王为太子觅傅,也不能被看作是楚国传语记言的起点。楚国不仅有传语记言的制度,而且有重视诵习《语》书的传统。《楚语上》申叔时为楚太子开列的九门课目中便有《语》这一门。申叔说:“教之《语》,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务用明德于明也。”韦昭注曰:“语,治国之善语。”韦解得之。申叔所说的《语》,主要就是指的记圣哲、贤大夫言论的《国语》体语书。《语》固然也是其他侯国贵族、国子传习的内容,但没有哪一个侯国象楚国这样明确地将之作为教育课目,可证重视《语》书的诵习也是楚文化的一个特点。楚国还是最早有国别《语》传本行世的国家之一。《晋书·束皙传》记汲冢出土竹书中有“《国语》三篇,言楚、晋事。”细味《晋书》用语,这“言楚、晋事”的三篇《国语》,似非今《晋语》和《楚语》中尚存的篇什,而是经《左传》据摭、裁取前的《晋语》和《楚语》。由于“初发冢者,烧策照取宝物,及官收之,多烬简断札,文既残缺,不复诠次”⑤,故墓中原藏的晋、楚两国《语》当远不止于三篇。《楚语》除了传世早以外,其贰本、异文也多。《礼记·大学》载:“《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郑玄注云:“楚书,楚昭王时书也。言以善人为宝,时谓观射父、昭奚恤也。”孔颖达疏曰:“案《楚语》云:‘楚昭王使王孙圉聘于晋,定公飨之,赵简子鸣玉以相,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其为宝几何矣?王孙圉对曰:未尝为宝,楚之所宝者,曰观射父,能作训辞以行事于诸侯,使无以寡君为口实’。”今按,孔疏尤是。《大学》所引《楚书》确系《楚语》,与其相似的一番言论也见于《楚语下》“王孙圉聘于晋”章,但在具体文字上却有较大的出入,因知《大学》依据的是贰本《楚语》。又,汪远孙《国语发正》在《楚语上》“庄王使士亹傅太子箴”一段文字下注曰:“《书·甘誓》疏引《楚语》云:‘昭王使观射父傅大子,射父辞之曰:尧有丹朱,舜有商均,夏有观扈,周有管、蔡,是其恃亲而不恭也。’与此文不同,或别有所本欤?”所疑甚当。由此可知,甚至到了唐代,《楚语》还有其他的本子传世。《楚语》的贰本、异文多,透露出两条重要的消息:第一,《楚语》的传流相当广泛;第二,剪裁《国语》、编纂《左传》的作者中有楚人,《左传》成编后,今《国语》中的《楚语》和另外一部分国别《语》的传述人中也有楚人,因为只有楚人参予编纂《左传》和传述《国语》,今《楚语》才能象现在这样整齐、单纯,既不与《左传》相淆,自身也没有重见叠出的篇什。《书·甘誓》孔疏引《楚语》与今《楚语》第一章内容基本相仿,但对话时间与人物却完全不同,如果置入今《楚语》中极易使人徒滋混乱,将之剔出是非常合理的。除了楚人之外,不会有谁越俎代庖来下这番细致的功夫。与《楚语》形成对照的是,今《晋语》九篇中重复篇章甚多,《越语》上下篇也基本相叠合,《鲁语》则与《左传》颇有重复(《晋语》也是如此),可见晋、越、鲁三国《语》没象《楚语》那样经过严格的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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