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年来,思想史与社会史的研究都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就实而论,思想与社会本应打通。但就我的观察看,这点似乎有所忽视,或者说尚未引起充分的注意。思想史研究的大抵主要是研究思想家的文本、思想逻辑、学术传承和抽象继承,相对而言,很少注重与社会历史的关系;社会史研究的主流是社会的实体问题,相对来说,疏于与思想的结合。当然也有一些学人开始关注思想与社会关系的研究,并出版了一些有份量的成果,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薄弱的。 思想与社会的互动关系应该说是历史研究中的一个常青的课题。从历史本身看,两者一直处于互动之中,犹如鸡生蛋、蛋生鸡一样,轮番不已,引起了历史的跌宕起伏。有人说历史是思想史,有人说历史是社会史,无疑都各有道理。我们所要讨论的既不同于通常的思想史的研究,又与通常的社会史研究有别。这个命题强调两者的汇通。因此,在这里作为关键词的“思想”不宜视为一个独立的、自主的领域,思想关联着特定的语境(社会)。思想也不限于精英,而应有意识地打破人为设定的精英与民间的鸿沟,要更多关注民间的思想与行为;同样,作为关键词的“社会”也不是与思想相分隔的,比如说到社会的分化、阶层、等级、社区、团体、法权关系等等,一定要把它们同时视为一种思想文化建构的结果。思想与社会无疑可以二分,尤其在研究时更可以作认识性的学科划分,但就历史本身而言,两者是结为一体的,以致可以说两者互为表现,是一种历史的本体。因此,研究思想与社会的关系是一种整体研究,对此不应有疑问。 是否可以这样说,中国历史的特点之一是世俗化为主,也就是说“彼岸”问题不占主要地位。因此,思想与社会的整体性或者说一体化的特点更为明显。与此相应,终极关怀、价值体系、知识体系、政治体系、社会体系之间是一种一体化的关系。其间虽然不无矛盾和对立,但主流是合一和相通的。这在传统思想中有极其明确的表述。诸如,天人合一,道、器不二,体、用不二,百姓日用即为道,天理即伦理,知行合一等。这些观念所表达的既是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骨架,也是社会历史的灵魂。它向我们揭示,不能把思想与社会分割开来。 与上述情况相应,中国的社会关系与西方森严的凝固化等级制度以及印度那样的种姓制度也不大相同,但也不是像钱穆等先生说的那样是平等的社会。中国的特点是等级的森严性与成员的流动性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再加上‘革命论”,以及科举制等制度等相配合,于是就有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轮流坐,几时到我家?”“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十年财东轮流坐”,“人皆可以为尧舜”,“圣人满街走”等等豪言壮语和相应的社会观念。虽然事实上,皇帝与百姓,圣人与凡人,官宦与平民,财东与贫民之间的路途远不是那么通畅,也决不是举步可达,但确实又不是一条死路,还真的有那么一些人走通了。这种相对活化的社会关系为思想与社会的沟通与互动提供了现实的基础和条件。自古以来我们民族的思维方式基本上不是在世俗之外寻找理想和价值的寄托,而是在现实之中努力实现理想和价值。 因此,我这里所提出的思想与社会互动过程,不是一般的既研究思想又研究社会,也不是思想研究与社会研究的机械相加,而是说主要是两者的互动和混成现象。更具体地说,主要是研究如下两方面的问题,一是思想的社会化和社会的思想化过程问题;二是思想(观念)的社会和社会的思想(观念)。庞朴先生在论“一分为三”时,对“三”曾作了这样一句概括,即“超乎两端也容有两端的第三者”。我套用庞先生的这句话,就是要研究超乎思想与社会也容有思想与社会的那个“三”。换句话说我们要研究的重点既不是“形而上”,也不是“形而下”,而是联结上下并包容上下的形而“中”。说起来多少有点“玄”,其实这种“玄”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历史存在和现象。 如何整体性研究思想与社会的关系,当然不是一个新课题,多年来人们都在思索和研究。许多学者做过十分有创造的实践。比如顾颉刚、侯外庐等先贤都有过筚路蓝缕之功。就这两位前辈而言,他们的研究路数显然不大相同,但各有里程碑性的著作遗给后世,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当代学者和一些国外学者也有新的著作问世,同样值得学习。我们提出的思想与社会的互动过程研究,就是想在已有的基础上如何把研究再向前推进。如何推进?我个人还说不清楚。但有些设想和题目罗列在下边,以便作为切入点,并用以把握对象(同时也想作为稿约,因为我们南开大学社会史研究中心今后还要举办这样的讨论会)。以下这十几个问题,没有明确的逻辑关系,是随笔性的。 1.社会性的政治哲学范式与社会整体控制问题。所谓社会性的政治哲学范式不是一家一派的私论,而是全民性的共识和行为归宿,它对人们的行为具有总体规范和制约意义。这些看起来有点虚,但实际又非常实。我们应该充分注意,常常是极虚的却恰恰是最实的,以致可以这样说,它是看不见的控制社会的大手,支配着人们的灵魂和行为,不可不察。比如“大一统”就是一个典型的问题,它就是一个形而上与形而下混为一体的历史现象,顾颉刚写的《五德终始说下的政治和历史》就是这方面的一篇范文。 2.社会政治阶层、身份、角色及其观念、人格、生活、功能综合研究。学界在这方面已有一批成果出现。在这里我特别提出要大力开展官僚阶层、官僚集团的研究,因为他们对历史影响实在太大了。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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