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四阶段是全球史及全球史观的出现,以麦克尼尔和斯塔夫里阿诺斯等的所谓“全球史”(世界史)著作为标志(53)。这些著作的独特之处主要在于,一是强调它们不是民族史、国家史,也非西方文明史,而是整个人类古往今来的世界史。二是强调它们的立足点或视角是全球性的,而非以某一点为中心或参照物。三是都以某种历史观点或理论体系为架构,来对人类的历史进程进行新的分析和归纳,尤其注重诸文明之间的接触和联系。例如麦克尼尔在《西方的兴起》中提出了社会变革的主要动力来自与外部世界的接触的观点(54),在《世界史》中体现了文化间的平衡必然被一个或更多的强大文明中心兴起所打破的核心思想(55)。斯塔夫里阿诺斯力图排除任何一种中心论,以站在地球之外的身份和眼光观察整个人类历史的全过程(56)。本特利和齐格勒把传统的兴衰和各文明间的互动视为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两大主题(57)。凡此种种,均成一家之言。 “全球史”著作及全球史观的出现无疑给世界史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扩大了研究的范围,开阔了研究的视野,调整了研究的视角,而这一切变化首先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经济全球化时代的来临密切相关。 随着发源于近代欧美的全球化浪潮对整个世界、整个人类社会的冲击日益剧增,全球化问题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全世界一切有识之士不得不面对的难题。但全球化不是全球性战争,文化、制度、传媒等因素构成的软实力发挥的作用要远远超过经济与军事等方面的硬实力,全球化完全可以在不改变现有国家疆界的条件下得以实现。实际上,现在的许多全球性问题,如气候异常、环境污染等都不是靠一国或数国的力量可以解决的。此外,经济的一体化,文化的多元化,联合国作用的普遍认同,特别是全球化最强有力的推动者——互联网的普及使全球连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可以说,现在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和民族或一个文明能够成为地球村的“世外桃源”,超然于全球化的影响之外。因此,欧美或西方作为全球化的推动者,对自己正在创造的历史(所谓“全球化的历史”the history of globalization)感到有必要进行总结研究,欧美之外的其他地区,则必须在保存国粹和与国际接轨之间作出选择或寻找切合点。面对外来冲击,如何应对,也成为他们必须首先考虑的问题。全球化问题已经成为当前全球性普遍关注的焦点。 但全球化既是结果,也是过程,而且是一个仍在进行的过程。何谓全球化?全球化究竟始于何时何地,进程如何,遇到了哪些挑战,对世界历史进程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它的本质是什么,它的前景如何?这些问题的解决必然需要历史学的参与。在此背景之下,全球史的出现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近来还有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现象,就是“新全球史”的提出。新全球史与全球史的不同之处在于将发生于我们身边的全球化进程和全球性现象作为它的主要研究对象。如果说全球史主要关注的是人类如何走向全球的历史,那新全球史关注的则是在全球化背景之下人类如何生存、发展的历史,诸如全球性的政治体系、经济联系、文化交流、疾病传播、环境保护、气候变化、核威胁等都是新全球史学者关注的重点(58)。 虽然全球史著作和全球史观的出现与全球化进程相伴随,但如前所述,对已知世界进行描述、研究的整体史观古已有之,那个时代的史家所撰写的已知世界的历史就是那个时代他们的“世界史”,或曰“全球史”。这与近代以来的所谓“世界史”和现在所说的“全球史”并无根本区别,只不过范围大小不同而已。从麦克尼尔、斯塔夫里阿诺斯到本特利,他们的全球史著作不是也包括了1500年以前的世界历史吗?实际上,在他们的心目中,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全球性历史。全球史就是世界史,二者没有什么本质区别(59)。看看他们的著作,就可看出二者在经常互换使用。因此,我们毋宁将全球史研究看做一种新的世界历史的研究方法(60),也就是从全球的角度来研究人类历史,或主要研究具有全球性范围和影响的历史现象。但是我们不能对全球史学者所标榜的全球视角下的客观公允寄予过多的期望。因为观察者不论站在哪里,它都是带着自己时代的眼光和价值判断标准,也即戴着有色眼镜去观察世界。“一切历史都是现代史”,历史家的绝对客观不可能存在。麦克尼尔在《西方的兴起》该书第2版(1991年)附加的一篇回顾性文章“25年之后的《西方的兴起》”中就坦率承认,他的这部著作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弥漫于美国的帝国心态的一种显示。他的书名足以说明他的落脚点仍是西方的兴起。 尽管如此,全球史概念或全球史观的明确提出,对于当代历史学,尤其是世界史的研究还是有一定启示作用的。首先,要从全球、全世界的角度来面对和分析某一地区或跨地区的历史现象,要注意局部历史表象背后潜在的普遍联系和深远影响。公元前2世纪的历史学家波利比乌斯透过布匿战争的硝烟已经敏锐地认识到,世界已经连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61)。今天的历史学家(不仅仅是世界史研究者)更应该把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其次,在注重国别史、地区史、断代史的同时,也要注意研究具有跨地区、跨文化,具有世界性影响的历史事件或现象。现实也确实需要有一批学者专门进行这种世界性、全球性历史活动的研究。新全球史的倡导者试图与所谓的“全球史”,实则世界史研究划清界限。但他们所关注的全球性重点问题不也是当代世界史的研究者应该关注或联合其他学科共同进行研究的吗?因此不论新旧全球史,从研究的对象和范围上来看,在宏观上都属于世界史的范畴,都是世界历史的组成部分。 综上所述,大致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其一,全球史概念的演进与人类世界认知范围的不断扩大密切相关。从古希腊人的Ecumene概念,到以欧洲或西方为中心的所谓“世界史”,到涉及全人类主要文明或文化的比较形态史观,再到最后“全球史”著作和全球史观的出现,就是人类对已知世界的历史认识不断深化和扩大的反映。其二,全球史观既是经济全球化时代来临的产物,也是全球化进程在世界历史研究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的反映。它确实给世界史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或方法。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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