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研究》原来是月刊,1961年起改为双月刊。大概是当年3月,黎澍交给我大年写的《论康熙》一文,要我看看,并安排发表。此前我一直认为他是中国近代史大家,看了此文才知道,他不仅对近代史而且对古代史也深有研究,并且将康熙与路易十四、彼得大帝相比较,写得有声有色,很有功底。文章在当年第3期发表后,很得好评。那几年《历史研究》每年都发他一两篇文章,知《辛亥革命与反满问题》、《新中国的历史科学》、《中国近代史诸问题》、《论中国近代史上的人民群众》、《亚洲历史怎样评价?》等,提出的问题重要,论证充分详实,不愧是名家手笔。那时由他主写的《中国史稿》第4册,篇幅不大,但内容丰富,对近代史作了深入、概括的分析论述,影响很大。田家英要我参加第5册的写作,就曾提到要参考此书。 1965年11月,上海《文汇报》发表姚文元《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把该剧与彭德怀“罢官”相联系,诬蔑吴晗反党,成为“文革”的导火线。当时黎澎虽有看法,但也只有“跟”。他找几个人写批吴晗的文章,署名伍仁年,即“五人言”谐音。他听说所里有胡适吴晗通信,便找几个人写《胡适吴晗通信评注》,发在《历史研究》,抨击胡吴。李新建议《历史研究》写篇《三家村开黑店》,但我们不了解情况,只有作罢。刘大年也写了篇批吴晗的文章,开始还有“同志”,不久告诉我去掉,后又加“反动”,最后改为“反革命”。真是水涨船高,谁有什么办法呢!即使这样也不行,还得挨批挨整。 5月底,陈伯达带人接管《人民日报》。6月3日发《夺回被资产阶级霸占的史学阵地》社论,矛头指向黎澍、刘大年,诬蔑他们是“东霸天,西霸天”,像奸商一样垄断资料。原来某些人要批《胡适吴晗通信评注》,曾到近代史所图书馆借胡、吴通信资料,图书馆同志说按规定只能在这里看,不能借走。此事刘、黎根本不知道,却被戴上“霸”与“奸”的罪名,开始是挨批斗,后又劳动改造。 1977年底,我回到近代史所工作。可能是1978年“十一”前后,大年找我谈,说他想在近代史所办个刊物,由我参加筹备。我在《历史研究》前后工作8年,用去很多时间,现在只是想集中精力搞研究。他要我再考虑,还是要把刊物先办起来。以后大年又找我和钱宏谈,由我们二人为主编。我又申述了意见。他说就这样吧,不要再谈了。老钱也劝我不要再说,我们一起搞吧,我不便再说什么,就这样定了。 关于办刊方针和编辑人员等问题,老钱与我谈过几次。对于我们的意见,大年都同意。他还谈到,要办好刊物关键是要组织些学术水平较高的文章。以后他也经常提些意见。可以说《近代史研究》从创办、发展,并得到好评,与大年操心费力是分不开的。在接触中,我深感大年在用人上的宽容、帮助和信任,确实有学者和长者的风度。 在这以后,我曾多次去看大年,谈些学术界的情况,也谈些自己在研究中思考的问题,以求得帮助。他写的一些论著也送给我,要我提些意见。我曾几次谈到,希望他能把《中国近代史稿》写完,这是非常重要的。他很同意,并抽时间审稿改稿。但因他当人大代表、人大常委,还有中国史学会的工作,总是忙,无法进行下去,这是很大损失。在不担任人大代表后,他又担任孙中山研究学会副会长、抗日战争史学会会长等,仍然很忙。他曾谈起要写一部近代经学史,我很赞成。我知道他经学很有根底,很希望他能写出来,那是功德无量的。可惜他事情多,终未全部写完,也实在令人遗憾。 1999年初,我去看大年,谈到希望他为《五四图史》写几个字,他答应了,说考虑一下再写。过了几天他写好了,是“德赛两先生不朽!”几个字,写得挺拔有力,我很高兴。这大概是大年最后的一幅题字,尤为珍贵。 大年同志走了!他为革命为学术奋斗终身,他的业绩亦是不朽的! 作风民主待人诚挚 --记和刘大年同志的一些交往 2000年1月中旬,我从福建回来,收到张海鹏先生给我寄来刘大年同志的生平及遗著《评近代经学》,才知道大年同志已在去年12月28日谢世。我感到很突然,在我离开北京前不久,大约是11月中旬,我和大年同志通过电话,曾问及他的健康。他身体多疾,有点悲观,他说越来越不行了。其间还谈到一些别的,当我问及具体情况时,他说见面谈吧,我们约好我从福建回来后去看他,谁知这竟是最后一次话别。 我和大年同志认识较早。大约是1962年秋冬,北京市历史学会会长吴晗在和平宾馆宴请外地来京的史学家。大年同志作陪,我也参加了。这之后,我们就不断有些往来。十年“文革”时期,我们没有见面的机会,因为各自都在艰苦时日之中。 “文革”结束后,当时我在《光明日报》任史学编辑,史学界的拨乱反正被提到日程上来,作为一张知识分子的报纸,史学版除了揭批“四人帮”对历史科学的破坏外,重要任务之一是组织受迫害的史学家亮相,恢复他们的专家、学者的面貌。记得在第一批名单中有侯外庐、尹达、邓广铭、白寿彝、刘大年、黎澍等。一天下午,我来到近代史所拜访刘大年。他问我十年是怎样过来的,我说:先当“反党急先锋”,后来又当了三年多农民,随后去北大教了一年多书,最后来《光明日报》当记者。他爽朗地笑了,他说:比我强些,我当了十年“反动学术权威”、“牛鬼蛇神”。我约他给《光明日报》写文章,他欣然答应了。他说近代史作为一门科学,是毛主席开辟的,并说范文澜在延安讲经学史时,毛主席给范文澜写信指出:讲经学史要对近代一些代表人物进行批判,如廖平、康有为、梁启超、章炳鳞、吴虞等都要有分析地批判他们错误的反动的东西,越对这些“近人”有所批判,越能在学术界产生影响。大年同志认为,范文澜写《中国近代史》是领会了毛主席指示的深刻意义的,这部书是在毛主席的直接关怀下写出来的。几天之后,他送给我一篇文章,基本内容就是那天和我谈话时讲的内容,我照发了。事有凑巧,在我收到的文章中,有好几篇都是谈用毛泽东思想指导研究历史的。经过十年浩劫之后,这些史学大家不改初衷,对毛主席仍十分崇拜。尽管他们都无一例外地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打成“牛鬼蛇神”,吃了许多苦头,其思路和“文革”前基本上还是一样的,都认为毛泽东开辟了历史科学的新道路,认为毛泽东思想指导了中国历史科学的研究。但“文革”时他们以这种观点写的文章都被当成打着红旗反红旗挞伐过,而今脱去“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之后,重新举起笔来,写的也仍然是这个基调,这些内容,这个思路。当然,这既可以理解成他们的革命信念和对毛泽东的崇敬,也可以理解成他们在“十年动乱”中被打昏头之后,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心有余悸,怕招惹是非,不敢放开思想谈。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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