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的时代性与永远的历史性(20070727)
http://www.newdu.com 2024/11/25 05:11:19 史学理论研究 侯建新 参加讨论
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资深历史学家、荣誉教授拉蒙·迈尔斯办公室,四周满满的书柜一直顶到高高的天花板,使得空间略显局促。2006年6月的一天,笔者正在他办公室一起交流历史学问题,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原来是《纽约时报》记者商定电话采访时间,话题是朝鲜可能发生的导弹试射,请教迈尔斯教授的看法和预测该事件发展的后果。迈尔斯放下电话后对中断谈话表示歉意,并告诉我他经常接到这一类的采访。当我着手准备这次笔谈时,脑际间首先浮现出这一场景,它似乎可以为本次笔谈的主题提供一个生动的注脚。事实上,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例证。在美国,在西方,在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包括高层决策机构,都可以看到历史学家的身影。史学与政治、社会保持着顺畅的沟通渠道,大到震动全局的世界性事件,小到一个社区的刑事犯罪分析,都离不开历史学家的参与。中国古代历史学历数千年之久,一直保持着经世致用的传统。今天,不但国家的治理依然需要从历史学中获取经验,而且几乎每一个企业,每一个社会组织,甚至每一个希望有所成就的人,客观上都有着对历史学的需求,也就是说,历史学的服务对象,已经从中国传统社会中的主要是政府,扩展到了整个社会。历史学本应有三个服务对象——政府、社会和历史学家——但问题是,我们曾经说过,今天,主要还只是历史学家自身在接受着历史学的服务。大多数历史学的成果基本上只在历史学家圈子里循环,在历史学家圈子里被认识、被利用。所以,历史学如何为政府和社会提供优质的服务,是当今我国历史学转型的一个重要任务。 不过,这里的“历史”是指极其严格意义上的严谨的历史学研究成果。愈是强调历史的时代性,就愈要强调尊重历史学的历史性,即作为一门严谨的人文学科自身固有的规则,强调以科学严谨的态度治学。决不媚俗,决不投机取巧,决不人云亦云。 有鉴于此,史学研究者和史学教师必须对历史心怀虔敬,必须有道德坚守,然而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以往我国史学界曾经长期受到“以论带史”(或“以论代史”)研究模式的影响,以原则为先导,往往先确定一个“正确的观点”,然后在宽泛以至漫无边际的范围内选择“史例”,甚至不惜剪裁史实,以证明自己的观点,到后来也弄不清哪一种描述是事实真相了,史学失去了自身的面貌,失去了尊严。一些西方学者为了追求自己预定的观念或“模式”,同样有损害历史事实的问题。政治哲人施特劳斯曾经对西方近代以来“政治的哲学化”和“哲学的政治化”两种倾向提出批评,从而凸现出近代西方文明中深刻的精神紧张。其实在世界范围内也存在“史学的哲学化”问题。在那样的情况下,历史研究不是从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历史事实本身出发,而是让后者成为某种人为“模式”或“哲学图式”的填充物、证明物。 例如,认为西方的现代化就是工业化,而工业化就是对农民的剥夺,便是一个明显的历史误区。对我们而言这是一个老话题了,所以愿意再一次重复它,因为我们的感受太深,或者说我们为此付出的代价过于沉重,而且这个问题至今也没有完全解决。“三农”问题仍然是困扰我国现代化进程的重大问题,其实质是对农村、农业和农民地位的认识问题。以往,所谓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三农”是现代化的一个负数,一个包袱,一个要解决、要消化的对象,从来都将其排除在动力范围之外,而且认为这个结论是天经地义无须争辩的,因为它是历史。殊不知它是假历史。其实,以第一个工业化国家英国为例,不是以农业的萎缩为代价,也不是靠“挤压”乃至牺牲农民的利益,恰恰相反,在资本主义将农民作为一个阶级吞噬掉之前,它是以个体农民物质和精神的普遍发展为基石的。此前不是农民的普遍贫困,农村经济的普遍短缺,而是农民的普遍富足、普遍积累与消费、商品交换和劳动力交换的充分发展,并在此基础上产生了带动农村变革的群体——富裕农民阶层,进而发生了一场持续二百年的农业革命,深刻地改变了乡村面貌,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工业革命以前。 工业革命后,传统农民从英国历史上最后消失了。但是他们的历史功绩不可磨灭,不可忘记,这是英国真正的历史。它是农民的历史,也是现代化的历史。可惜,在以往我们的认识里,这一段历史多有盲点和误解。比如,关于英国圈地运动一类的原始积累,过多地强调了对农民的剥夺,而无视此前农民普遍的积累、普遍的发展,并由此奠定原始积累的基础;片面夸大暴力的作用,将原始积累的暴力现象本质化,以为一种新的经济体制完全可以靠暴力确立,而无视原始积累深刻的经济和政治属性。实际上,英国的圈地者包括领主和乡绅,也包括许多富裕农民,他们中相当一部分是雄心勃勃,致力追求更大规模和更高商业效益的约曼农场主。如果英国没有占人口1/3左右的富裕农民,不要说后一种圈地没有阶级和物质基础,而且前者也会失去原始积累的性质,即不会生成资本主义农业的古典模式,不会有近代产业化农业的真正发展,如果那样,就无异于中国传统社会的土地兼并了。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是暴力积累,同时也是市场积累,重要的是开辟了市场积累的道路。 可见,学习或理解历史是一件相当严肃的事情。对一段历史的误解乃至歪曲,当限于书斋论道时,只是历史知识的准确性问题,但潜移默化地形成对实践的误导时,将会是一场灾难。原来历史离我们很近。所以,对历史应当心存敬畏,史学工作者应谨遵职业操守,维护史学的尊严,承担起这份不可推卸的社会责任。 有人将历史学归于科学,有人归于人文,无论如何,真实是历史学的根本属性,失去真实,史学也就失去生命。所以人们宁愿容忍史学枯燥,却不能原谅失实。兰克的名言:“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历史学家就怎样叙述”,仍然可以写进21世纪中国历史学的宣言。历史是什么?每个人依据自身体会可以做出不同的回答,而“历史就是历史”却是永远的答案。从这个意义上讲,克罗齐关于“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的观点说出了一定的真理,而认为“一切历史就是那个时代特定的历史”,则说出了更多的真理,也是更基本的真理。 【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历史系】 (摘自《史学理论研究》2006年第4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