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琴]民俗与技术——论赫尔曼·鲍辛格的《技术世界中的民间生活》(3)
http://www.newdu.com 2024/11/27 05:11:08 文学人类学微信公众号 胡琴 参加讨论
第四章 技术改变了民众的日常生活 第一节 民众对技术的应对态度 接下来我们可以看看技术到底从哪些维度改变民众的日常生活的。在过去的民俗学研究中,乡村与都市是对立的;乡村代表的是农民世界,都市则代表的是技术世界,乡村与都市完全被严格区分开来,民间世界与技术世界之间自然而然地就有了无法逾越的鸿沟了;在这样的前提下,鲍辛格辨析了一些描述了民间世界和技术世界的各自特点的必要关键词,破除了二者之间的绝对二元对立关系。 也就是说二者并非天然对立,不可交互,处于真空隔离状态。实际上技术不知不觉的融入到民众的日常生活中成为了习以为常的事物。民众一开始很难敏锐地把握细枝末节的变化,一般来说,技术作为一种非自然的工具进入到生活中时,民众会有一个相对漫长的接受和适应的过程。但随着时间的推演,民众的受教育程度提高或者别的原因,民众确定技术对人是无害的,他们对技术的陌生和排斥就会逐渐褪去,有的继续与之保持距离,而另外的可能还会打趣式的回顾最初对技术的态度,久而久之的陌生事物也就成了熟悉的、安全的、传统的生活的一部分了。接受和适应是一个线性的过程。换个角度,就某个时间段的单个人来说,他们对技术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的。当技术过于突兀,即“技术手段高超到让人忘记了它们单纯的用途,甚至可能对其单纯用途有所妨碍时”,人们对机器和发明家的恐惧就会取代对机器的喜爱。这时人们排斥和厌恶突如其来的高明技术,隐藏其后的是人们原有熟悉生活被打破和重置的惶恐和不适以及人们对一切超出人力所能控制的超能力的畏惧。鲍辛格例举了“耕地机”和“脱粒机”的例子。在主要以人力为劳动力量的地区,突然出现了主要以机器为动力的大型农业机械。机器这样的现身方式的确够突兀,于是这些技术创新常常和“充满恶意的传说”捆绑在一起。人们对此深信不疑:技术是黑魔法。使用新技术会使人和牲畜遭受巨大的损失。有人过低评价技术,有人过高评价技术,也有人对技术事实漠不关心。人们对技术展现出截然不同的适应态度。这样的事情并非出现在技术刚产生的时代,也出现在技术不断涌新的时代,包括当下技术鼎盛的时代。 技术进入民众视域后也呈现出不同的技术观念和技术思维。前文已经提到民众对技术的适应过程。我们可以得知技术改变了民众的生活。但在哪些层面起着何种程度的作用还需要详细解释。于是鲍辛格在第二三四章分别从空间维度、时间维度和社会层面去考察技术因素如何使得民众的视域扩展的。视域的扩展过程包括旧视域的解体和新视域的建立和融合。 第二节 空间层面:生存和意识 鲍辛格从空间视域的层面去考察技术融入后,民间文化财富发生的系列变迁。他首先引用了一个戏剧学的概念“地点的统一性”。他指出,在固定的区域里,语言的发音特征及区别音位、惯用语上保留着相似性,这种相似性使得限定区域内的人得以沟通和交流。而限定则意味着有阻碍、有界限;限定以内是一个共同体。限定以外则不属于该共同体了;鲍辛格引用了有关死亡一次的委婉说法来举例说明。在科隆、斯图加特、图宾根,人们都习惯用通往墓地之路上相关的人名地名来委婉代替死亡的说法;以及比萨比亚地区的施瓦本殖民村—萨拉塔的惯用语例子,这些惯用语广泛分布在相邻地区;还有些小地方根据地方情境对风、星象进行命名等等丰富又细致的例子似乎都在证明着普通民众生活的地域存在着一种“统一性”。它像一堵高墙一样圈定了一个地理学意义上的范围,同时阻隔着墙内墙外的有效往来。但随着技术机器及其产品进入到这个民众生活的所谓“封闭”的视域内,一切就变得有所不同了。电影、电视、报纸和杂志如蜂群一般涌入到民众生活中,凡是有商品陈列的地方,技术就钻进了生活的空隙中,无法抵挡、无法发消除。正如马丁海德格尔所讲的,在技术手段的扩展下,作为个体的常人的日常生活已经延展了。在科学-技术时代以前,一个人可接触的范围是如此有限,仅有周围世界可打交道。现今人们在技术手段的帮助下已经可以越过一目了然的和直接相关的视域了;周围世界在空间意义上被无限拓宽了;人们可打交道的范围,能够让用具上到手上来的范围逐渐变成了超地区的、大范围的和世界性的了。接下来鲍辛格解释了在扩展过程中民众旧视域消解的过程,即民间文化空间扩展的三大特征(1)视域的消解(2)人口的流动(3)异域风情的强烈效果。 交通技术和通讯技术的发展促使了人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数量进行流动和交换。社团组织的流动表演和同名乡镇跨越地界甚至国界的友好会面可以很明显的表明明年见文化横向的地域扩展的事实和倾向。这种扩展除了数量上的人口往来以外,还带了文化因子的扩散。地理界限显然不再是阻止人与人来来往往的障碍了,技术使得不同地域背景和文化背景的个人和团体可以跨越界限进行文化互换。 异域风情,与其说这是民间文化扩展的特征,不如说是扩展的动力来的更准确;维尔黑尔帕赫说:“一般人感兴趣的要么是他的日常生活范围实际相关、对他有影响的东西,要么是完全陌生的东西或者异域风情,即他们感兴趣的要么是邻居要么是陌生人”。我们很容易理解这种好奇。亚里士多德说所有人在自然上都欲求知道。人们生来在不停的寻视并且是有所去远的寻视。寻视的对象要么是触手可及的,要么是离开切近可上手的而趋向于遥远陌生的世界。但这种像遥远陌生的寻视其实也是为了把远方的事物带到眼前来。异域风情就是这种远方的事物。人们这种好奇的特性从未停息过,反而在技术时代更加旺盛。在前技术时代,人们对异域的---触不可及地域的想象虽是绚丽的但也无多大根据。西方人想象遥远的东方室内景象都是富贵奢华的,都带有“波斯地毯、无靠背矮沙发,高悬的油灯和珍贵的高加索短剑”。到了科技时代,地理学意义上的全世界似乎都成为了人的可打交道的周围世界。虽然实际上可能存在这样的问题:现代的民众对更加遥远的异域的了解取决于杂志、书本的报道和记载。个人与异域风情之间的关系若即若离,介于陌生和熟悉之间。即先生所说的“现代人可以通过现代技术了解到丰富的异域文化,但只能停留在模拟体验式或观光式的浏览层面,因为人们不具有异域的实际生活体验和身体记忆”。但无论如何,相比前技术时代,人们能够意识到的和实际生存的空间确实是有所扩展的。 以展示陌生国度为主题的狂欢节活动可以有所说明。狂欢节展示了土耳其、俄国、普鲁士的西服。这种展现非常接近现实,因为它建立在人类学家和民族学家对异邦之人的生活和语言的民族志材料的基础上。当然不只狂欢节,民众生活中的面具节、宫廷化妆游行等等也能有所反映。这些足可以说明技术使得民众对陌生领域的实际了解与沟通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人们对异域的描述和印象不再类型化和夸张化,反而具有更多的真实性,或者说技术使得人们的认知更加有科学依据,对好奇之物的无礼的想象逐渐瓦解转而变成了真正的认识。在这个意义上,过去人们对新奇事物的散漫的无意义的逗留变成了现今切近的有意义的探知。这个过程一直持续着。不仅在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德国是如此,在那以后,甚至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民间亦是如此。 第三节 时间层面:生存和意识 一、加速度的体验 在细致观察民众的日常生活时,鲍辛格发现了些值得深思的现象。例如人们在日常对话中加速度和应对态度越来越常见。说话者有意无意中非常快速地依据说话对象来选择方言层次和说话的风格。这隐射出技术世界人们对日常生活所经验的事物的印象迅速变动。还有流行歌曲常常迭代更新,实际上有所创新,但往往被归为“异于传统”的垃圾品。从中或多或少也能看出民间文化重要成分的新形式由于某种原因被经常性地忽略和弃置了。那么这些现象产生的原因是什么呢?鲍辛格认为主要在于时间的扩展以及科学、生活的历史化。那么我们可以顺藤摸瓜地认真衡量历史影响民间文化的程度和方式以及历史化的本质和效应,从而达到去历史化还原单纯民众生活的目的。历史化的做法通常是人们循着历史主义的方法追溯传统,“力求与过去古老的因素相联系”。这种做法显然是将传统看作是一种静态的不变的量,通过模糊的粗糙的历史回顾将彼此不同、相互变动的各种现象当作是统一的、貌似不变的量”。但实际上“貌似”本身就是十分模糊不可置信的语气。这样情况下人们追溯到的传统多半只是一种变异的或者穿凿附会的历史边角料。“青年音乐运动”大概可以更清晰的展现这样的做法。青年们名义上标榜要回归“经典”,把一大堆“抗拒了时间侵蚀的好东西”当做要回归之物,却不问民歌真正源流。他们只是想要反叛罢了,反叛他们父亲那一辈的文化形式和社会形式。因而在挑选民歌时的标准与其说是“经典传统”不如说是“不同于父辈那一带的追崇”就可以了。除了民歌的收集以外,还有歌手节、体操赛、射击赛等节庆活动一直延续着,成为了所谓“没有大变动的”传统,但实际上已经有所变动和更新。民间文化总是在不知不觉地想延续原始形式。支撑这种行为的观念认为“传统”是全然没有中断的、完全延续的传承;要恢复和复兴传统就意味着接受旧形式,接受旧形式就等于完全恢复旧的意义和内容。显然,技术手段使得这种观念得到了极大的实现。比如古老的舞蹈重排以后通过电视得以反复放映;皮影戏借助光影技术和录播技术得以保存和传播。更需要注意的是,在这种观念引导下的民间文化的复兴与保护的实际行动中出现了民俗的博物馆(木乃伊)化和民俗的商业化。 二、历史化的效应和后果 (一)、民俗的木乃伊化 人们将民间习俗看做不受历史因素和社会因素制约的自然生长的内容,然后无限制的倚靠传统。这就预设了民俗是自然生长而具有天然的稳定性和演化历程的,并以此来完全恢复习俗的旧形式,这种照搬照抄使得民俗成了风干的木乃伊。这一结果被称作“民俗的木乃伊化”。巴登符腾堡州文化部的一位童话女讲述人的行为是再极端不过的“木乃伊化”了。她会讲35个国家的大约300个童话。这个“讲”并非是灵活的讲述而是整体背诵。在她的背诵中没有任何修饰词或者母题的变化。这让人难以置信并且立即对故事产生了疏离感,听众立马就会产生“这只是在背诵文本”的认知,童话很难发挥它的魔法了。事实上童话时常会有变异版本,童话讲述人时常替换故事情节的发生背景、道具等。小裁缝故事中,小裁缝把汽油泼到熊身上并烧死它;蛇王子故事中,王后生下蛇子之后打电话给国王丈夫。汽油和电话是很典型的现代技术产物。这些叙事都说明技术已经避无可避地进入到了民间文化叙事中。人们试图尽可能地纯粹或一成不变的保留传统的做法显然十分困难,并且反而导致了僵化的结果。也有这样的做法:将民众过去某一时间的日常生活中的家用物什、服装头饰等等摆放在博物馆中。人们相信这些物件身上仍具有“某种过去的东西”“于其自身”。正如在时间的流逝中,作为民俗的载体的物件变得腐朽不再坚固一般,民俗也不再鲜活了。面对一堆死物,过去的日常生活状态也不能清晰地呈现出来,更不用说复原了。因为“物件曾在其内来照面的世界;它们曾在那个世界内属于某一用具联系,作为上手事物来照面并为有所操劳地在世界中存在着的此在所使用”已经过去了。 民俗的博物馆化和民俗的木乃伊化将传统看作是固定的旧形式,只注重过去。但鲍辛格认为“传统并非对过去的探寻和发掘,而是一种不断传达和传承。传统并非通过漫长的流传时间跨度才保持着强制力,不如反过来说,通过一再被重新传承的东西的强制力才出现了漫长的流传过程”。也就是说民间文化在扩展过程中总是在不断生成的;它的过去、现在、未来同等重要。 (二)、民俗的商品化 而另一属于时间层面视域扩展的结果是民俗的商品化问题。从前的天然的历史传统或者源于历史的传统进入了视域,但这种历史的因素本身却并未进入到视域中来。历史因素还总是被赋予新的含义,在一定程度上被抹掉了其历史化的过程。在这样的境况下可能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虚假的变成了本真的,本真的丧失了其历史的意义,因其古老而被珍视。而古老的可以伪造出来。再受民俗主义的利用,民俗很容易就变成了可被出售的商品。在现代和后现代社会中,一切皆可转化为商品,并且为了使商品完成惊险的跳跃,获得最大化的利益,被商品化的民俗总是会附着许多“传统”因素或“民族”特色。它可以满足消费者的消费期待。现在很流行的就是将民俗经过旅游开发变成民俗旅游商品。我们可以在具体的例子中看看民俗商品化是怎样操作的。 我们可以举个例子,鲍辛格在《时间的扩展》的第四节引用了“母亲节和圣瓦伦丁节送花”的习俗。圣瓦伦丁和母亲节的习俗从西方传入德国,并得到广泛地传播。花店和国际订货机构为其做的广告不断地在强调“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习俗”。商业赋予了圣瓦伦丁节一种令人信赖的历史深度,并且很容易就使购买者相信它背后有几百年的具体内容。但值得注意的是所谓的“600年悠久历史”其实并没有详细的记载。在这里商业为人们创造了种“习俗”。 第四节 社会层面:生存和意识 在第二、三章具体论述了民间文化在空间层面和时间层面的扩展后,我们可以了解到时空交互扩展的作用力。在第四部分鲍辛格就十分立体化地给读者展示整个的民间文化的变迁。这部分不再局限于个别民俗现象,而是展现整个民间文化的“可支配性”在经济因素和技术因素的影响下如何在社会意义上变成现实。 从教育的角度来看,不断推进的技术使得全体民众受到教育的可能性大大增加。科学和教育不再只是上层阶级可以享受的特权了,它们现在向所有阶层和群体敞开。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原来按照意识形式来划分的社会阶层就不那么绝对了。我们可以看到在获得同等的知识和教育之后,不同的社会阶层和社会群体的生活方式、日常思维形式呈现出统一化倾向。从前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相对缓慢的生活节奏已不复存在。机械的节奏安排着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不同职业和阶层的人都严格地遵守着机械原则进行工作和休息行为。不管是城市里的工人还是郊区的农民的生活节奏都变快了。这种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也反过来塑造着人们的同一的技术思维和机械思维。 随着阶层的打破,原来隔离的阶层文化就有了双向的流动和模仿。原本在阶层社会中,文化有高低之分而且这种文化的高低差别被严格地呈现出来。农民文化被认为是最低下,宫廷文化与市民文化远远高于农民文化。但如今在技术手段的推动下,人们不再放大和绝对化文化之间的差异而是逐渐地学会尊重和淡化文化的差异。农民文化除了保持自身的活力和特色外,还采用了许多宫廷文化和市民文化的形式和内容。而宫廷文化和市民文化也开始重视农民文化的独特性和自主性。这在民众具体的文化活动形式中可以窥见一二。比如民众模仿文艺复兴时期上流世界的房屋布置模式。施瓦本村落母亲们在教堂庆典日为女儿准备许多衣服以便每场舞都可以穿不同的衣服。即使民间文化在模仿所谓的高雅文化之时缺乏变形和吸收。但阶层文化之间关于文化内容和形式的流动和交换是喜闻乐见的事实。 以上,我们可以看到技术确实改变了普通民众在日常生活的文化实践。在时间层面上,人们经历的和意识到的时间也有所改变。人们迅速的语言应对方式、紧迫的生活节奏等等都在说明一种加速度体验。而且这种加速度体验还呈指数式增长。人们通过向后看式的追溯古老的精神文化传统以获取抑制“加速度”的力量和能源。民俗的商品化和传统的建构的具体行为很大程度上关涉到这种时间体验上的对抗和张力。狂欢节和面具节活动中对中世纪元素的汲取和再现是再好不过的证明了。而从空间层面上来说,人们实际活动的地点和能够想象到的异域范围已经扩展了。过去在封闭的统一地域里,人们能够打交道的范围是近距离的。人们的周围世界不超过一个家乡纽带圈或者小教区。人们在这样一个较狭窄的地域里与邻里乡亲进行交流和沟通、以及开展其他具体的文化活动。技术的作用在于改变了“过去的”生活地域界限,人们能够感受到的地域和实际活动的地域在原有的基础上有了超乎想象的延伸。人们有更多可能性接触到扩展空间范围内的陌生人和外来者,然后进行可以建立紧密联系和深厚感情的社团活动。长途跋涉的异域旅行、跨地域同名乡镇的歌咏联谊等等都是空间扩展后的具体文化活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