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末,从秦国发展成为秦皇朝后,为什么反倒招致速亡呢?贾谊认为,这完全是执行了错误的政策所致。第一,“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贾谊认为,“兼并”时期与安定时期应有不同的政策,叫做“取与守不同术也”。可是秦始皇不懂得这个道理,用对付六国诸侯的办法来对待民众,这是极大的错误。第二,“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企图用愚民政策来巩固“万世之业”,却没有制订出如何进一步安定“黔首”的政策,这跟秦国历史上曾经实行过的“安土息民”政策相比,同商鞅变法时实行的有关政策相比,自是一个历史的退步。第三,是“多忌讳之禁”,拒绝谏谋。贾谊指出,秦皇朝在政策上的错误,当时并不是没有。看出来的,即“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但“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谋”,这是因为“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人们只好“倾耳而听,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这种紧张的政治局面,同战国时期各国国君广揽人才、认真听取各种富国强兵之道的生动活泼的政治气氛实有天壤之别,就是同后来的一些英明的封建君主肯于纳谏的情况也有很大的不同。所以贾谊感叹地说:秦末,“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哀哉”!秦二世时,非但不知改弦更张,反而使这些错误的做法有增无减。在这种情况下,陈胜等人“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最后导致秦皇朝的灭亡。 司马迁并没有用太多的话直接评论秦朝在政治上的种种失误,只是据事直书(如他写焚书坑儒事件等)。但他在这里借贾谊《过秦论》批评秦朝统治者的为政之失,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不仅贯穿着一种历史的联系,而且也增强了对于历史判断的说服力。 二 楚汉战争中,为什么力量强大的项羽终于遭到失败,力量弱小的刘邦反而获得成功? 司马迁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在方法上与上面所讲的有所不同,他在《项羽本纪》中是直接而又明确地阐述了自己的看法的。毋庸置疑,司马迁对于项羽这个失败的英雄,是带有几分同情的。依我的浅见,这种同情主要是出于对项羽的英雄气概和直率性格的赞赏,并不含有更多的深意。而这种赞赏,在《项羽本纪》中随处可见。如: (汉四年)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指挑身独战——引者)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我宁斗智,不能斗力。” 项羽的直率(甚至略带几分天真)跃然纸上,这同刘邦的冷静和老谋深算比起来,相去何止千里!又如:刘邦父母、妻子为项羽所俘,置于军中。后刘邦派人同项羽讲和,“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项羽已约,乃引兵解而东归。”项羽的诚意亦跃然纸上,但他的这种诚意却使他陷入了困境,因为刘邦已经布署好了对项羽的袭击。 从垓下之战至项羽乌江自刎的一段记述,是司马迁对项羽深寄同情之心最突出的地方,其中有一段文字是: (汉五年)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大惊曰:“汉军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乃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雕,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阙,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今天读来,仍然使人感到,这是一幅多么悲壮的历史画面!后人据此编写出“霸王别姬”的故事并搬上舞台,广为流传,当非偶然。接着,司马迁写了项羽不愿一人渡江(“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赐马亭长(“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自刎于故人吕马童之前(“吾闻汉军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等等。司马迁的史笔可谓写尽了其人的性格与气质,有很大的感人力量。 但是,司马迁毕竟是一位严肃的史学家,他对项羽又是采取批判态度的:对项羽的刚愎自用,不懂得罗织人才和总结经验教训,以及过分相信自己的武力等等,都是予以否定的。从中可以看出项羽为什么终于遭到失败的历史教训。如司马迁写其垓下之战失败后,仅存二十八骑,而汉军追者数千人: 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我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他甚至要采用“快战”的战术,“必三战之”,以“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到了此时,他还要用这种匹夫之勇来证明“天亡我,非战之罪也”,足见项羽刚愎自用几乎达到了愚蠢的地步!他对乌江亭长说的“天之亡我,我何渡为!”表明他始终认为,他的失败,其意在天,自己是毫无责任的。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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