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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神话:以时间和空间为编码,揭开世界的“底牌”


     中华创世神话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蕴含着永恒的艺术魅力和民族文化智慧。但过去西方学界大体上不知道中国多民族文化传统当中蕴含丰富的创世神话,因此,开展中华创世神话研究是一项中国文化培根固源的基础工程。不久前,“中华创世神话上海论坛”在上海交通大学召开。与会学者就创世神话的理论研究及当代意义展开了深入讨论。
    讲神话故事其实是在建构意义
    杨慧林(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我们讨论中华创世神话,可以从现代西方的角度出发,看看他们是怎么理解自己的创世神话的。这可能会对中国学者的相关研究产生一定启发。
    西方从古希腊开始使用“神话”一词的时候(一般西方人认为是从柏拉图开始),更多是指远古初民的故事。这些故事为什么如此重要?因为讲故事其实就是在建构意义。故事不断地讲,久而久之就形成传统,成为经典。而讲故事的方式其实就成了思想的范式。
    按照宗教社会学家说法,讲故事其实是从散乱经验里面抽取出意义。这就意味着,通过讲故事的叙述,把秩序、形式等赋予原来一片散乱、没有意义的材料。所有的传统和秩序,其合法性往往来自讲故事的过程。故事成立了,与故事相关秩序、意义和价值也就得以成立。这被宗教社会学家称为文化故事,而文化故事是带有一种创世神话意义的。
    按照美国宗教社会学家罗伯特·贝拉的说法,从现代人的角度看,不必证明神话所讲述的内容是真实的,因为其根本不在于讲一个真实故事,却恰恰是要改变真实,即为个人和社会提供一种精神意义,提供一种道德意义。现代人不断讲神话故事,也就是通过故事叙述强化秩序和意义,从而建立一套意义结构。
    以西方经验而论,其实文化故事是一种寄生性的文化生产。比如,古希腊罗马的神话后来被编织到基督教叙事当中,变成基督教的文化元素和符号。所以,席勒关于古希腊神庙有一个有趣说法:神庙里的神早就没有了,神庙已经不是人们敬拜神灵地方。但是“神庙在人们眼里依然是神圣的”,为什么?因为艺术拯救了信仰的尊严。
    就现代的中国人而言,重新讲述我们自己的神话故事,讲述传统,从传统里面提炼出意义,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我们可以从西方创世神话在西方哲学中的印记得到启发。创世在西方神话叙事当中或者是圣经文本当中极其重要,对西方哲学史有深刻影响。所谓“圣言创世”可能是最为典型的例子。
    按照《出埃及记》的描述,上帝最初对摩西提到的只是“祖先的神”、“亚伯拉罕的神”、“以撒的神”等,似乎都是神话而已。但是摩西不甚理解,于是才引出上帝的另一番表达:“我是我之所是”(I AM WHO I AM)。在这一表达中,我们会发现不可理解的神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表达的形式,即:我是(I AM)。用“是”的表达取代上帝、至善、绝对,便成为西方哲学最基本的问题。后世关于“存在”的论说与之如出一辙。就此而言的创世神话,并不是要回到信仰的文本或者古老传说,却是要从中追索人类究竟是如何编制意义,意义是如何变成了秩序,又如何规定着我们思想的表达。
    创世神话具有文化“底牌”意义
    叶舒宪(上海交通大学教授)
    创世神话离我们远吗?什么是“神话中国”?从某种角度说,“中国”这两个字都是来自神话。“中”、“国”两个字合在一起,其原始出处是西周青铜器何尊上的铭文,意思是中央之国。上古人的世界观认为:大地是方形的,大地上分布着各个人类群体,号称万国。中国指处于世界中央的国。每一个民族的创世神话基本上都把自己当成世界中央。这无疑出自神话想象的世界观的一种错觉。“国”字外部的方框,即四四方方代表城池和城墙,城墙里面守护的是一种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中国人最看中的神话化物质——玉。既然“中”和“国”这两个字都来自神话想象,承载着远古时代的国人梦想,那我们就有理由提出重新理解中国的新视角——“神话中国”。20世纪以来的考古发现让我们对玉文化源流的认知大大超越古人,意识到玉文化在东亚地区的发生和传承有近万年历史,是甲骨文汉字之历史的数倍。这就是文化大传统理论的研究宗旨所在。华夏文明特有的价值观和重要的文化原型,无一不是来自无文字时代的大传统!提出和倡导文化大传统理论的是国内的文学人类学一派。他们以此作为当今人文研究的新理论指引。
    神话遗产是人类流传至今的最古老的精神资源。当今的神话研究不能局限在书斋里,应该对社会经济转型和文化创意有所贡献。文学人类学一派自2005年以来提出文化资本与符号经济的问题:文化资源如何变资本?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何在?神话创意如何驱动知识经济?举个例子,在2010年上海世博会,有个展馆叫震旦馆,主打中国玉文化,使用了红山文化的玉雕神话形像,这其实把中国神话作为深厚的文化资源向世界展现。这对文创产业的发展具有启示意义。
    神话学研究是在改革开放的语境下获得复兴的。过去汉学界认为中国没有神话,特别是没有创世神话。上世纪80年代,我一边翻译介绍国外领先的神话理论,一边开始研究中国神话,在1988年写《中国神话哲学》一书时,试图从理论层面建构中国创世神话体系,发掘隐含在文化编码当中的创世神话。其实,中国人冬季迎新年的食文化礼俗,也是创世神话留下来的。比如饺子,古代就叫“馄饨”,这两个汉字就来自创世前的“混沌”二字之置换,发音都是一模一样的。古代礼俗规定,一年中只有一个时候包馄饨,除夕夜;只有一个时候全家一起吃馄饨,即大年初一的一大早。这种仪式规定性的食俗,旨在告别混沌的旧的一年,开启新的时空,如同重复一次创世神话的过程。今天的人往往只知道随时可以进饺子馆吃饺子,古老的礼俗和神话资源似乎已被遗忘得干干净净。文创产业的发展应该更多关注中国神话,到古老传统当中寻找创意的资源。创意者不能仅凭想象,否则就容易变成胡乱编造。
    为什么创世神话具有文化“底牌”意义?创世神话以时间和空间的开辟为编码背景,说明世界是怎么来的。创世神话通过“万物起源”的元叙事,奠定某一文化共同体的基本价值观。它通过叙述世界、空间和时间的发生,起到给人类在宇宙自然中定位的作用。创世神话及其相关的仪式活动为特定的文化奠定信仰和哲学思维模式。比如,西方的礼拜日就是来源于犹太人的创世神话,上帝六天造成世界万物和人,第七天要休息,所以,第七天就是休息日。而中国人自古的作息制度以“旬”为单位,也来源于创世神话。早在商代就是十干纪日,以十天为一周期。相应的十个太阳的神话记录在《山海经》里,东海扶桑树上共有十个太阳,按照甲乙丙丁的次序每天一个轮流照耀世界。其实,每一个文化共同体的潜规则一定和其创世神话有关。从老子的“道生一”和“一生二”,到毛泽东《矛盾论》哲学原理“一分为二”和“合二为一”,其原型就是以葫芦剖判为混沌始源的创世神话观,隐喻的是葫芦与瓢的因果关系和数量关系。中国版的葫芦型创世神话是国际性的宇宙卵型神话的一种变体。在后代玉文化发展中,葫芦因为谐音“福禄”,成为人们最喜欢的玉雕佩饰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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