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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分途与刘知幾的叙事理论(3)

刘知幾要求文学与史学分离,还表现在对历史撰述中“载文”的处理上。他认为魏晋以来文章华而不实,“其失有五:一曰虚设,二曰厚颜,三曰假手,四曰自戾,五曰一概”。所谓虚设是指徒有其文、竟无其事,如禅书、让表之类;厚颜指诰誓移檄文之饰词矫说;假手是指由文人代笔的诏敕之文言行相悖;自戾指所言自相矛盾;一概是指不论所述对象,其说不殊。“于是考兹五失,以寻文义,虽事皆形似,而言必凭虚。”这样的文章与不虚美不隐恶之史学已分道扬镳,若载入史书之中,必定损害其真实性。“是以行之于世,则上下相蒙;传之于后,则示人不信。”因此应弃之不取。他批评撰史者不知鉴别,多载凭虚之文,将史著变成了文集。“而世之作者,恒不之察,聚彼虚说,编而次之,创自起居,成於国史,连章疏录,一字无废,非复史书,更成文集。”因此,他提出史之载文应去邪从正、捐华摭实,选择那些“文皆诣实,理多可信”“言成轨则,为世龟镜”的文章,“至於悠悠饰词,皆不之取”,希望以此纠正不良文风。“凡今之为史而载文也,苟能拨浮华,采贞实,亦可使夫雕虫小技者,闻义而知徙矣。”[1](P124)
    魏晋以来,文士撰史蔚然成风,因而形成了以文衡量史学的风气。如裴子野撰《宋略》被讥笑文彩不足。“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无篇什之美。”[10](P691)王隐锐意撰晋史,被认为“虽好著述,而文辞鄙拙,荒舛不伦”[11](P2143)。刘知幾对这种风气予以尖锐的批评。在他看来,这显然是以文学标准来要求史家撰述,即“以徐公文体,而施诸史传”,偏离了史家叙事之道。刘祥《宋书序录》曾指责何法盛、王隐、徐广所撰之晋史未能做到文采飞扬:“法盛《中兴》,荒庄少气,王隐、徐广,沦溺罕华。”他斥之为鉴识不明:“以此诋诃,知其妄施弹射矣。”[1](P205)
    刘知幾有关文史分途的认识,深刻地影响了后来学者。清代史学理论家章学诚在其基础上进一步对二者进行区分,指出“文人之文,与著述之文不可同日语也。著述必有立于文辞之先者,假文辞以达之而已”。“文士撰文,惟恐不自己出。史家之文,惟恐出之于己,其大本先不同矣。”[12](P50、125)基于这种认识,他明确提出文人不能修史。
    刘知幾力辨文人之文与史家之文,反对文人修史,旨在清除魏晋以来史学因模仿文学而出现的“国史之文,日伤烦富”的浮华风气。他指出,两汉以后,“史道陵夷,作者芜音累句,云蒸泉涌。其为文也,大抵编字不只,捶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故应以一言蔽之者,辄足为二言;应以三句成文者,必分为四句。弥漫重沓,不知所裁”[1](P174)。而盛于梁朝的骈体文也为史家所效仿。“自梁室云季,雕虫道长。平头上尾,尤忌于时;对语俪辞,盛行于俗。始自江外,被于洛中。而史之载言,亦同于此。”[1](P512)他认为,这种叙事“华多于实,理少于文,鼓其雄辞,夸其俪事”[1](P82),以文害义,必须正本清源。刘知幾不赞成以文士之文写史,并不意味着他认为历史撰述不需要讲求叙事之美,而是强调文史分途以后史家叙事有别于文章写作。如“假托古词,翻易今语”“持彼往事,用为今说”等,他认为“置于文章则可,施于简册则否矣”[1](P178)。也就是说,文学的修辞,并不适合历史叙事。
    刘知幾深知“言之不文,行之不远”,故而认为史家叙事也要注意修辞。他指出:“古者行人出境,以词令为宗;大夫应对,以言文为主。况乎列以章句,刊之竹帛,安可不励精雕饰,传诸讽诵者哉?”[1](P173)他心中理想的叙事是文而不丽、质而非野、隽永含蓄。“夫史之称美者,以叙事为先。至若书功过,记善恶,文而不丽,质而非野,使人味其滋旨,怀其德音,三复忘疲,百遍无斁。”这是要求史学叙事要富有文彩却不绮靡、朴素而不粗俗,余音缭绕,回味无穷。刘知幾认为孔子所撰的《春秋》《尚书》达到了这种境界。“昔圣人之述作也,上自《尧典》,下终获麟,是为属词比事之言,疏通知远之旨。子夏曰:‘《书》之论事也,昭昭然若日月之代明。’扬雄有云:‘说事者莫辨乎《书》,说理者莫辨乎《春秋》。’然则意指深奥,诰训成义,微显阐幽,婉而成章,虽殊途异辙,亦各有差焉。谅以师范亿载,规模万古,为述者之冠冕,实后来之龟镜。”[1](P165)所谓“微显阐幽,婉而成章”出自《左传》对《春秋》的赞美:“《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圣人,谁能修之?”[13](P870)史学叙事要达到这种理想的境界,则须“尚简”“用晦”,杜绝妄加文饰。刘知幾指出:“夫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工,而叙事之工者,以简要为主。简之时义大矣哉!”[1](P168)所谓尚简是要求以简洁的文字记述丰富的内容,即文约而事丰。因此,史家叙事在方法上或直纪其才行者,或唯书其事迹者,或因言语而可知者,或假赞论而自见者,不必重复;在文字上须省字、省句,删去浮词、赘文。用晦则要求叙事微婉、言已尽而意无穷,旨在使简洁的叙事具有含蓄之美。刘知幾指出:“晦也者,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主要是通过“略小存大,举重明轻,一言而巨细咸该,片语而洪纤靡漏”的“用晦之道”,以达到“言近而旨远,辞浅而义深,虽发语已殚,而含义未尽。使夫读者望表而知里,扪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1](P173-174)。如《尚书》中的《虞书》记帝尧之盛德,云“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夏书》记夏禹忘家忧国,云“启呱呱而泣,予不子”;《周书》记商纣王之暴虐、百姓对其的憎恶,则称“前徒倒戈,流血漂杵”。凡此等等,其言近辞浅但旨远义深,远非志在炫耀文彩之文士之文所能达到。“此皆文如阔略,而语实周赡。故览之者初疑其易,而为之者方觉其难,固非雕虫小技所能斥苦其说也。”[1](P173-174)通过“尚简”“用晦”使“骈枝尽去”“尘垢都捐”,史书叙事才能典雅而不华丽、质朴而不粗野、含蓄隽永。因此,刘知幾的叙事理论不仅体现了文史分途后史家自觉的史学意识,同时也是对历史叙事的要求与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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