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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传统史著编纂的政治原则

中国传统史著编纂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有较强的政治性。探讨兴亡成败的经验教训,为统治阶级提供历史借鉴,以制订和修正政治措施。褒扬善人善事,贬斥恶人恶事,极力宣扬伦理道德,加强人们道德修养,教化人民。正如唐太宗李世民给编纂史书所规定的政治原则那样“极为治之本,尽君臣之义”。使史学著作与政治紧密结合,得到统治阶级的普遍重视,促成了我国丰富的史著,也使史著在封建社会的全部政治生活中起了重要作用。本文试图举例探讨一下中国传统史著编纂的政治性原则,以期为现代史著编撰提供有益的借鉴。中国传统史著编纂的政治性原则主要表现在下面二个方面。
    1 “明罗治体”,就是总结历史发展规律,探讨为政优劣, 以资治道和推测未来,给统治者提供全套的政治方针、策略、经验教训和行为规范。
    我国最早的史书就是从服务于赞治的文字中编纂出来的,诚如柳诒徵先生在《国史要义·史源》中所说:“由赞治而有官书,由官书而有国史。”即史书的最早编纂就是为政治服务的。《春秋》编纂的目的就是“惩恶而劝善”,要明君臣之分,以维护周天子的统治。司马迁编写《史记》是为了“述往事,思来者”,以“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1〕为原则,他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考之行事, 稽其成败兴衰之理,“亦欲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2〕。 他在《史记》中探求天人之间的关系,非常重视人事的作用,对鬼神提出大胆的怀疑,为后来统治者提供了丰富的统治经验和教训。他在《楚元王世家》中说:“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君子用而小人退;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贤人隐而乱臣贵。”这里祯祥即政治清明,是“君子用而小人退”的结果,妖孽就是政治黑暗,是“贤人隐而乱臣贵”的结果。他还直接批判今上(汉武帝)的施政得失。他在《项羽本纪》赞中指出,项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过也’,岂不谬哉!”蒙恬以筑长城为绝地脉,司马迁在赞中责备他“轻百姓力”。他在《伯夷列传》中说:“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耶?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早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傥所谓天道,是耶非耶?”这决不是由天命,而是人为造成的现实问题呀!说明事在人为。他在《封禅书》所载李少君、文成将军、栾大等,皆以鬼神欺诳为事,浪费了大量财物,这只能反映出统治阶级的贪婪无厌,为求长生不老,可以一欺再欺,而终不悔悟,“方土之候伺神人,入海求蓬莱,终无有验”。司马迁目睹了统治阶级的残暴和腐败,人民遭受到剥削和压迫的痛苦,他深刻地揭露统治集团的腐朽,热情洋溢地歌颂陈胜、吴广农民大起义,列之于世家,比之于“桀纣失其道而汤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实际是告诫统治者要引以为戒,否则腐败到一定程度就会覆灭在农民起义的熊熊烈火之中。东汉荀悦提出了“君子有三鉴:鉴乎人,鉴乎前,鉴乎镜”〔3〕, 他认为编写史著的原则是“综往昭来”,记载“明主贤臣,规模法则,得失之轨”,让统治者有鉴于此。〔4〕在《汉纪》序中,他自信此书,“可以兴, 可以治,可以动,可以静,可以言,可以行,惩恶而劝善,奖成而惧败。兹亦有国之常训,典籍之渊薮”。班固在撰写《汉书》时,也是以为统治阶级提供前朝经验教训为原则的。他注重“掇其切于世事者著于传”,“论其施行之语著于篇”,还通过篇后的“赞曰”,“论事非,寓褒贬”,以使皇帝“明鉴戒”。从而明显地体现出为政治服务的精神。他在《汉书》中充分肯定郡县制的作用,指出汉初郡国并行,诸候“骄骞,数不奉法”,“率多骄淫失道”,是皇朝离心势力,对统一构成严重的威胁。于是才有贾谊、晁错之议,削藩之策。他评论贾谊之议“通达国体”,“吴楚合从(纵)赖谊之虑”;评论晁错削藩之策,“锐于为国远虑”〔5〕。这就为东汉推行郡县制,削弱诸侯国之权势提供了借鉴。班固认为西汉刑狱繁重,其原因是存在“五疾”:一是“礼教不立”;二是“刑法不明”;三是“民多贫穷”;四是“豪杰务私”而匿奸;五是“狱犴不平”〔6〕。这“五疾”之论,具有远见卓识, 至今对政治仍不乏借鉴意义。班固创立了《沟洫志》主要写治河,汉代以农业为基础,国家经常“劝农”,注意兴修水利,水利得失直接影响民生,贾让的《治河三策》,至今仍有借鉴价值。汉代武帝时之强盛而汉末之衰败,同黄河的治理与失修关系甚大。班固写历史人物,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使贤任能的思想。对汉初任用智士,他曾经发表议论说:“高祖以征伐定天下,而缙绅之徒骋其知(智)辩,并成大业。语曰:‘廊庙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信哉!”使后人借鉴重用才智之士。在对待少数民族的关系上,他强调与各族和邻国通使和好。《西域传》赞记说,武帝为“断匈奴右臂”,凭借丰厚的物质条件,穷兵黩武,奢侈浪费,以致繁重的赋税而导致民众起来反抗,“末年遂弃轮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诏”。班固认为汉朝时西域“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盛德在我,无取于彼。故自建武以来,西域思汉恩德,咸乐内属。……圣上远览古今,因时之宜,羁縻不绝,辞而未许”。可见,班固主张以德服人,自愿通好,反对索取和奴役各族,为统治者提供处理少数民族与邻国关系的借鉴,这就是为政治服务。
    唐代李渊在命萧踽等修六代史诏中明确提出了编纂的政治原则,“考证得失,究尽变通,所以裁成义类,惩恶劝善,多识前古,贻鉴将来”〔7〕。唐初所编六史都是遵循“贻鉴将来”的原则的, 突出反映了事在人为的思想。魏征主持修史,更明确提出了取“鉴于亡国”的原则,即从前代“危”、“乱”、“亡”的教训中,求得自身政权的“安”、“治”、“存”〔8〕。杜佑生活在唐代安史之乱前后, 亲身经历了唐王朝由盛到衰的变化,想通过对历代典章制度的编纂,总结经验教训,以寻求治国安民之术,从而挽救唐王朝政治经济的危机。于是,他在《通典》序中提出了编纂的政治原则,“所纂《通典》,实采群言,征诸人事,将施有政”。他在《献通典表》中说:“略观历代众贤著论,多陈紊失之弊,或阙匡拯之方”。于是,他据“往昔是非,可为来今之龟镜”的原则,编纂了《通典》。他认为唐中叶社会动荡不安的原因,“盖是人事,岂唯天时”。抛开天的作用,从人的因素中寻找国家兴亡的原因,得人才则兴。他说:“周之兴也,得太公;齐之霸也,得管仲;魏之富也,得李悝;秦之强也,得商鞅;后周有苏绰,隋氏有高颍”,这些都是成“王业”、“兴霸国”、“富国强兵”的“贤者”。社会安定在于“薄赋轻徭”,律己节俭。他说:“夫欲人之安也,在于薄敛;敛之薄也,在于节用,若用不节而敛之欲薄,其可得乎!先在省不急之费,定经用之数,使天下之人知上有忧恤之心,取非获己,自然乐其输矣。”显然,这就是通过编纂史书为统治者提供轻徭薄赋,开源节流,社会才能安定的借鉴。故清乾隆帝称誉《通典》为“经国之楷模”〔9〕。
    北宋司马光主持编纂的《资治通鉴》则一语破的,道出了编辑的原则。直接以资治通鉴为名,宋神宗读后甚为赞赏,御赐书名,认为此书“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这一点司马光在《进资治通鉴表》中说得很清楚:“臣常不自揆,欲删削冗长,举撮机要,专取国家盛衰,系生民休戚,善可为法,恶可以戒者。”点明了编书的原则是为统治者治国施政提供借鉴。并通过编史书,“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嘉善矜恶,取是舍非,是以懋稽古之盛德,跻无前之至治”。要“穷探治乱之迹,上助圣明之鉴”。胡三省更是把《资治通鉴》说成是统治阶级必不可少的东西,他非常肯定地说:“为人君而不知《通鉴》,则欲治而不知自治之源,恶乱而不知防乱之术,为人臣而不知《通鉴》,则上无以事君,下无以治民。为人子而不知《通鉴》,则谋身必致辱先,作事不足以垂后。乃如用兵行师,创法立制,而不知迹古人之所以得,鉴古人所以失,则求胜而败,图利而害,此必然者也。”〔10〕这足以说明《通鉴》编纂的政治原则是治身治世,有利于政治教化。司马光完全抛开了天人感应说,主要从统治集团本身去探索治乱兴衰的原因。他说:“未通人理于万一,而遽从事于天,是犹未操舟而欲涉海,不陷溺者,其几矣。”故而,他认为统治者“为治之要,莫先于用人”〔11〕,“天下兴衰,系于用人”,这个结论至今仍对政治有一定的借鉴价值。
    元朝编纂宋、辽、金三史,也是以给政治提供借鉴为原则的。《进金史表》说:“汉高帝入关,任萧何而收秦籍;唐太宗即祚,命魏征以作《隋书》,盖历数归真主之朝,而简编载前代之事,国可灭史不可灭,善吾师恶亦吾师。”《进宋史表》说:“鉴于有夏,鉴于有殷,乃臣子告君之道。”朱元璋建立明朝,下诏编纂元史,其原则在《进元史表》中说:“因已往之废行,用作将来之法戒。”明清之际,历史著作的编纂与现实政治也紧密相联,引古筹今,鉴往训今,从历史中寻求解救社会危机的良方。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说:“所贵乎史者,述往以为来者师也,为史者,记载徒繁,而经世之大略不著,后人欲得其得失之枢机,以效法之无由也,则恶用为史为?”〔12〕这就提出了编史的原则是经世致用,为现实政治服务。
    由上可知,传统史著编纂以探讨政治兴衰,为现实提供借鉴为原则,或以古为镜,帮助统治者修明政治,发展经济,俯顺民心;或考究国家政体的历史沿革,揭露封建专制政治的黑暗和专制君主的腐朽;或寻求历史根据、阐发自己政治主张,革除弊政;或探求历史发展的方向,实行社会变革等,充分发挥史学著作的社会作用,使史著对推动社会政治的进步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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