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闵公二年“冬十二月,狄人伐卫。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将战,国人受甲者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及狄人战于荧泽,卫人败绩,遂灭卫。”国人还有从氏族部落时代继承下来的部落成员的民主权力,国君要靠国人打仗和支持。得不到国人的支持,就可能国破家亡。卫懿公得罪国人而亡国,就是最形象的例子。 春秋时期,我们看到国人对国家大事总是积极主动表示意见。国人对国君不满或意见不一致,就可以把国君赶下台,赶出国门。国君不好,国人就把他赶出,这在当时被认为是正常的、应该的。《左传》襄公十四年,卫人又出其君献公: 师旷侍于晋侯。晋侯曰:“卫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对曰:“……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匮神乏祀,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将安用之,弗去何为?……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师旷的话,反映了当时人对出君的看法,也反映了君臣关系。君不好,罢免他,这是人民的权,民主权。国人能驱逐国君,也能驱逐贵族。贵族主政,处理政务不当就可能遭受国人驱逐。《左传》中这类事例很多。国人关心国事,常参与贵族与国君间的斗争,也常参与贵族与贵族间的斗争。往往是国人支持谁,谁就胜利。《左传》中这类事例太多了,不举例。 古代人民的民主权力,在墨家学派中反映得最强烈。墨子主张天子、三公、诸侯国的正长,都由人民来选举。“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选择天下之贤可者,立置之以为三公”,“选择其国之贤可者,立置之以为正长”。(《墨子·尚同上》)墨家集团的成员多半是社会下层劳动者,如小手工业者,乃至游民无产者,一种消费共产思想在墨家集团中比较流行和实行。 战国时代,民主势力还是很强的。有代表性的是士在政治上、社会上势力的强大。士是社会上智慧的化身,国君要想使他的国家在列国竞争中能够存在并进而强大,无不礼贤下士,求得智者对他的帮助。国君礼贤下士者中,魏文侯是最有名的。“文侯受子夏经艺,客段干木,过其闾,未尝不轼也”。(《史记·魏世家》)齐国有稷下,集中一大批士大夫知识分子。贵族中四君子养士是最出名的。士大夫合则留不合则去,大丈夫气概,非常神气。 子击逢文侯之师田子方于朝歌,引车避,下谒。田子方不为礼。子击因问曰:“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屣然,奈何其同之哉!”子击不怿而去。(《史记·魏世家》) 战国时代,民权、民主思想表现最强的是孟子。有一次,齐宣王问孟子,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齐宣王说:臣弑其君可乎?孟子说:“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子·梁惠王下》)又一次,孟子对齐宣王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路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孟子·离娄下》)齐宣王听了孟子的话,也无可奈何。孟子在另外的地方还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设或有人敢在朱元璋面前说这些话,是要杀头的。朱元璋不喜欢孟子,他差点把孟子从圣庙里逐出去。孟子当时敢说这些话,反映战国时代民权的高涨,君权还没有绝对化。先秦时代,是君、贵、民三权平行鼎立时代。 二 秦汉时代--君权渐强,贵族、平民权衰而力图挣扎的时代 秦和汉的前一时期,比如说武帝以前时期,君权有些高涨。这和秦的起家和秦灭六国统一全国有关系;也和法家学说得到国君、皇帝的信任和使用有关系。商鞅变法,使秦国强大起来。商鞅变法打击了贵族,也以什伍贬低了平民的政治地位,强化了君权。秦始皇统一后,“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史记·秦始皇本纪》)这是使民间没有武器;又“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同上)这是打击旧贵族和豪侠之士。可是贵族们的族权,仍以各种形式、面貌在以后的历史上出现(六国旧贵族、强宗大姓、世家豪族、门阀世族、缙绅地主等)。他们的地位,历代不衰。秦统一后,六国贵族豪杰多隐名埋姓,潜伏在民间。如楚国贵族项梁、项羽避地吴中。(《史记·项羽本纪》)又如张耳、陈余,大梁人。秦灭魏,知道这两人是魏之名士,下令捕得张耳者给千金,陈余五百金。(《史记·张耳陈余列传》)六国的贵族和社会上的豪强之士,对秦自然是仇视的。韩国贵族张良,有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结客刺秦始皇于博浪沙。虽未成功,亦可见其仇恨。(《史记·留侯世家》) 秦末,社会上流传着一句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史记·项羽本纪》)。对“三户”的解释,有说是三户人家,有说指楚国三家大户:景、昭、屈。语意上以前说为通,实质上以后说为强。秦末农民暴动,主力当然是农民,但领导权却在六国贵族和接近贵族的英雄豪杰之“士”手中。张耳、陈余受陈涉命,北略赵地,他号召赵地豪杰说:“于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豪也。”(《史记·张耳陈余列传》)张耳、陈余的话,是战略贵族、豪杰之士的心声。六国的旧贵族和豪杰之士,大都参加了反秦运动,秦就是败亡在他们手里。陈胜只是首事而已。西汉政权建立后,吸取秦亡的教训,对六国旧国贵族和豪侠之士打击得更严厉。对强暴的,则打杀镇压;安分的也要迁徙,迁到关中天子脚下。 他们是举族同迁的。刘邦建立汉帝国后,徙齐国田氏,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及豪杰名家十余万口于关中。(《史记·娄敬叔孙通列传》)汉景帝、武帝时出了一些酷吏,这些酷吏的对手不是一般人民百姓而是贵族和豪强。迁徙强宗大姓,成了西汉的国策。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说皇帝和他们的矛盾就是君权、皇权和贵族权的矛盾。 秦始皇打击旧贵族,却还保存下来廷议制度,还任用博士(当时的士大夫知识分子),使他们也参加廷议。这多少有点古代贵族参政的遗迹味道。也算是“内朝”制的遗迹吧。秦对农民则是压到底层的。农民的任务就是耕、战,耕战之外什么也别管。人民的政治权力,在秦似乎是看不到的。汉继承了秦的廷议制,也有博士参加。人民在政治上的地位,比秦时应说又有些提高。汉究竟是东方传统文化的继承者。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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