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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史学思想在宋代史学上的地位

朱熹是以理学集大成者著称的,他的理学思想对后世影响极大。其实,朱熹的史学思想也十分丰富,笔者已经撰写专著论述(注:笔者所撰博士论文《朱熹史学思想研究》进行详细探讨,尚未出版。)。然而,对朱熹的史学思想在宋代史学史上的地位,至今为止深入研究者不多。事实上,朱熹的史学才能在宋代就受到一些学者的推崇,如陈傅良在宁宗即位后曾辞去实录院同修撰一职,辞呈中提到:“当今良史之才莫如朱熹、叶适”(注:陈傅良:《止斋集》卷27《辞免实录院同修撰第二状》。),对朱熹推崇备至。而朱熹至此时尚未在朝廷任过官职,他与陈傅良学术旨趣迥异,直接接触时间不长,通信也不多(《朱子大全》中收入给陈氏数封信)。以陈氏当时的学术声望、才识及地位,如此称颂朱熹之史才,可见朱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那么,朱熹史学思想在宋代史学上地位究竟如何呢?试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论述。
    第一,朱熹史学思想具有浓厚的理学色彩,在宋代史学上十分突出。朱熹是两宋最著名的理学家、理学集大成者。从两宋理学家看,周、程、张、邵等人虽在历史哲学上有所涉及,但在史学的其他方面论述极少,故可不必多论。胡安国著有《春秋传》,但强调“微言大义”,穿凿附会;张栻虽著有史论,但构不成完整的史学思想体系,因此胡、张两氏均无法与朱熹比拟。与朱熹、张栻并称“东南三贤”的吕祖谦,一生治史,史学著作比朱熹更多,也有比较完整的史学思想体系。就朱吕相比而言,吕氏的史学思想比朱熹更为“纯粹”,即更接近传统的史学,朱熹则理学立场异常坚定,这里概括两人史学思想的异同(注:笔者已撰《朱熹与吕祖谦史学思想比较研究》,待刊。)。吕祖谦也认为学者必须进行道德修养,但他在讨论学者治史时,侧重于“用”。他强调说:“学者须当为有用之学”(注:吕祖谦:《左氏传说》卷5。),明确将《左传》之类史书作为有用之学;他重视总结历代典章制度的演变过程,认为“凡兴废因革,皆当兼考其义之当否,时之升降,事之利害”(注:吕祖谦:《东莱集·别集》卷14。),只有通过追本溯源,知其利弊,然后可以从政,他称这样治史才是“讲实理、育实才而求实用。”(注:《东莱集》卷5《太学策问》。)他所著的《历代制度详说》便是这种思想的产物。朱熹则把治史作为进行己身修养的辅助手段,首先强调要在治史中发现天理之无所不在,以利自己的道德修养,其次才谈得上治国平天下。可见吕朱两人对治史目的的看法是有一定的差异的。产生这种差异的原因是,吕祖谦长期在朝廷中当官,当然就比较着重于“用”,即施之于政;朱熹则长期赋闲在家,以课徒为生,从儒家进而治国平天下,退而独善其身的修养学说出发,强调己身修养也就不奇怪了。因此,朱吕两人处境不同,对治史目的有不同的看法,也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其次,朱吕两人的治史态度也有不同。吕祖谦虽然说过为学“当先立其根本”,认为“根本不立则德终不可进,业终不可修”(注:吕祖谦:《丽泽论说集录》。),表示只有“读经多于读史,如此,然后能可久可大”(注:《东莱集·外集》卷6《与叶侍郎正则》。),但是,实际上他并不反对偏重治史者,从他称赞陈亮等人的言论便可看出。而且,他教育学生也比较偏重于史学,其门人吴必大曾明确说“吕丈劝令看史。”(注:《朱子语类》卷122。)甚至他强调对《左传》、《史记》、《前汉》等史书“皆当精熟细看,反复考究,真不可一字草草。”(注:吕祖谦:《左氏传续说·纲领》。)朱喜强调“先经后史”的治学顺序,认为学者应以四书六经为主,尤其要认真看四书,只有在“有余力”时才可去治史,而且治史是治经的“辅助功课”,作为明天理的途径之一。这种态度显然与吕祖谦不同。正由于此,朱熹对吕祖谦的治史态度经常进行批评,认为“伯恭、子约宗太史公之学,以为非汉儒所及,某尝与之辨”(注:《朱子语类》卷122。),其不满溢于言表。《宋元学案》称:“宋朝乾、淳以后,学派分而为三:朱学也,吕学也,陆学也。三家同时,皆不甚合。朱学以格物致知;陆学以明心;吕学则兼取其长,而复以中原文献之统润色”(注:《宋元学案》卷51《东莱学案》。),指出了朱、吕在治学上的差异,其实也可看成是治史态度上的差异。
    再次,吕祖谦认为治史可以“畜德”,而朱熹则认为治史过多会坏人心术。吕氏的治史畜德论是基于他对“心”的认识。作为一个理学家,吕祖谦也强调“天理不可灭”(注:吕祖谦:《东莱左氏博议》卷2《梁亡》,武汉古籍书店复印本(无出版年月),第176、177页;《盗杀伋寿》,第66页。),而“天理”则存在于人的心中:“心外有道非心也,道外有心非道也。”(注:《东莱左氏博议》卷2《齐桓公辞郑太子华》,第164页。)这种将道等同于心、把心等同于宇宙本体的观点,更接近于陆九渊的心学。吕氏把心分为“内心”(即本心、道心)和外心(即私心),他说:“‘人心惟危’,人心是私心;‘道心惟微’,道心是本心。”(注:《吕东莱先生文集》卷20《杂说》。)他用这些概念来论述历史上的人物和事件,如评论春秋楚平王信谗言而欲杀太子建之事:“大抵父子之道,天性也。……盖人之心有内外,天属之爱,内心也。惟后来被小人以开拓土地之说,引诱他内心向外去,流而忘返。他外心日炽,内心日消,使他里面都消尽,故其父子自为虎狼,更向戕贼。”(注:《左氏传说》卷14。)基于这种以“心”论史的观点,吕祖谦认为“多识前言往行,考迹以观其心,察言以求其心,而后德可畜。”(注:《丽泽讲义》,见《宋元学案》卷51《东莱学案》。《宋元学案》卷36《紫微学案》将“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德”作为吕氏家传,吕祖廉此语则是明证。)这种“治史畜德”论强调在总结历史经验教训中,达到促进己身修养的目的,这当然是一种理学观点。《宋元学案》把“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德”作为吕氏家学的真谛,应该说是对的。与吕祖谦相反,朱熹认为史书中“道理(即天理)不多”,学者不应该通过看史书来体认天理,而应该直接从四书六经中体认。如果偏重于治史,不但达不到对自己修养有利的目的,反而会被史书中的阴谋权术弄坏了人的心术。因此,朱熹曾说:“人言何休为《公》、《羊》之忠臣,某尝戏(言)伯恭为毛、郑之佞臣”(注:《朱子语类》卷122。),实际是指吕祖谦“于史分外仔细,于经却不甚理会”,认为这种重史轻经的治学方法必然“见得浅”(注:《朱子语类》卷122。),难以光大道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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