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比较,可以看出:《胡谱》确实具有独创性、系统性的特点,这是胡适以其渊博学识,用半年时间才写成的。他在日记中写道:“此书是我的一种玩意儿,但这也可见对于一个人做详细研究的不容易。我费了半年的闲空工夫,方才真正了解一个章学诚。作学史真不容易!若我对于人人都要用这样一番工夫,我的《哲学史》真没有付印的日子了!”(注:《胡适的日记》(上),中华书局1985年版。)足见胡适本人对《年谱》的重视,而且这段经历,使他尝到深入研究一个思想家的甜头,并考虑其研究哲学史的计划要重新安排。不过,《胡谱》毕竟只抓住了章氏学术重点的、思想性的材料,加之当时《章氏遗书》尚未出版,不免有些材料的错误及不准确,姚名达不仅对之订正,而且增加了章学诚许多自述的话,正如他在自序中说:“记述的事实,差不多增加了一倍。”如:对于章氏立方志的主张,《姚谱》增加了其自述的话:“乾隆二十七年”条载:“丈夫不为史臣,亦当从名公巨卿执笔充书记而因得论列当世,以文章见用于时。如纂修志乘,亦其中之一事也。”又如:“乾隆三十七年”条,《姚谱》增加了章学诚开始著述《文史通义》的情况:“先生自出都以来,渐事著述,检点前后,识力颇进而记诵益衰,思敛精神为校雠之学。上探班、刘,溯源官礼,下该《雕龙》、《史通》,甄别名实,品藻流别,为《文史通义》一书。草创未多,颇用自赏。”如此等等,这些是《姚谱》对重要资料的搜集、补充,而且还有对《胡谱》错误的订正。如:《胡谱》把章氏“廿三四岁所作笔记者……”放在“乾隆二十六年”,姚名达纠正之,放到“乾隆二十五年”。又如:胡适把章氏《上辛楣宫詹书》放到“乾隆六十一年”,姚名达纠正之,放到“乾隆三十七年”。胡适把“朱筠奏开四库馆”一事放在“乾隆三十六年”,姚名达改正其在“乾隆三十七年”。类似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此不详举。由此可以明显地看出《胡谱》思想性、系统性,《姚谱》资料性的特点。但以后姚名达所著《邵念鲁年谱》“有许多创例,如用直叙法,多制图表,辟‘谱前’‘谱后’两体等,(注:见王云五主编,胡适著,姚名达订补:《清章实斋先生学诚年谱》姚名达序。)”都是受了胡适的影响。 三、二十年代研究章学诚成为显学 由于胡适《章实斋先生年谱》首开风气,随之出版的《章氏遗书》又为大家提供了资料的方便,在本世纪二十年代,研究章学诚便成为学术界关注的一个“热点”。柴德赓也说:“直到1922年嘉业堂刘氏刻印《章氏遗书》,几乎把能找得到的著作都刻出来了,章学诚之学一时成为显学。”(注:柴德赓:《史学丛考·试论章学诚的学术思想》,中华书局1982年版。)何炳松甚至担心“过热”,故提出:“章实斋的学说固然值得我们的研究,但是我觉得现在这样程度已经足够了。我们似乎不应该过份地热心。”(注:王云五主编、胡适著,姚名达订补:《章实斋先生年谱》何炳松序,第3页,台湾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 )是从另一方面说明这一状况。综观这一时期学者们对章学诚的研究,大致可分为三个层面:第一,对章学诚论著的搜集整理。先有会稽徐氏《章氏遗书》由浙江图书馆铅印于世,后有刘承干的《章氏遗书》出版,“章实斋遗著,于是乎始最备”(注:姚名达:《章实斋遗著叙目》,《国学月报》1927年2卷3期。)。第二,对《文史通义》注释工作的开始。1929年叶英执教南开大学,讲授《文史通义》,“苦无注释,阅读弗便也,爰疏记其崖略若干篇”(注:叶英注:《文史通义·自序》,中华书局1985年。)。第三,对章学诚史学思想的研究。1922年胡适写作《章实斋先生年谱》并进行研究章学诚史学思想,同时何炳松在北大讲授《文史通义》,著有《章实斋史学管窥》。胡、何两人又直接启发了姚名达的研究。当时姚名达对章氏学术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1927年不但写有《章实斋的史学》,而且认为“研究一个人的学术,必须了解他所以成学的原因,”又写了《邵念鲁年谱》;“又想了解章先生的本师朱笥河”,继又写了《朱筠年谱》;“十七年六月中我做《章实斋著述考》,考到了《文史通义》,便不能不搁笔。八九月里,所以远渡东海,浪游两浙,不恤金钱和时间,不畏艰险和辛苦的缘故,只是要找几个抄本看”(注:见王云五主编,胡适著,姚名达订补:《清章实斋先生学诚年谱》姚名达序。)。同时期还有孙德谦的《申章实斋六经皆史说》(注:见《学衡》第24期(1923年)。),傅振伦的《中国三大史家思想之异同》(注:见《新晨报副刊》1928年11期。)(按,三大史家指刘知几、郑樵、章学诚),张其昀《刘知几与章学诚之史学》(注:见《学衡》第5期(1922年)。); 钱基博著有《〈文史通义〉解题及其读法》(注:1929年上海中山书店出版。)等等。 不过,同是研究章学诚,所见却有深浅的不同。有的确能深入到章学诚学术的实质,如胡适总结章氏学术的主要成就和揭示其学术思想形成的过程。有的却只限于表层的认识,简单地拿外国学者的主张作生硬的比附。依我肤浅的看法,何炳松对章学诚的评价即属于这一类。他认为章氏对于史学贡献最大的是“他对于通史这一类著作的观念表示得非常切实非常正确。”“《文史通义》里面所发表的通史观点真可以说是详尽无遗首尾完具。通史的意义怎样?通史的利弊怎样?通史编纂的沿革怎样?章氏对这三个问题都有深刻的了解”(注:王云五主编、胡适著,姚名达订补:《章实斋先生年谱》何炳松序,第3页, 台湾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进而简单地把章学诚的史学与西洋史学进行对比,认为“清代史学章学诚其人者,其史学见解,在著者眼中观之,有时且驾西洋名史之上。”原因是何炳松曾取美国鲁宾逊博士之《新史学》译为汉文,且以《新史学》的观点为基础,甚重视通史,以求时间之连续,撰有《通史新义》上下两编,认为史学的研究对象,为社会之全部,特别强调时间的连续,史料的运用。但他不能理解章学诚的通史是重“史义”、重“别识心裁”,是“详人之所略,异人之所同,重人之所轻,而忽人之所谨”(注:《文史通义·答客问上》。)。如前所述胡适所著《章实斋先生年谱》中却注意到这一点,论述更客观一些。 由以上论述可知:《胡谱》不仅记载了章学诚学问思想的发展脉胳,其生活的学术环境及其学术交往,而且指出章氏的不足,是同以往任何年谱都不同的。特别应该提到,胡适还注意到章氏对时政利弊的揭露。章学诚生活的乾嘉时代同清初不同,不敢轻易议论时政,但乾隆死后,作恶多端的大权奸和珅倒台,至此,章学诚把长期郁积在心中的不满,一下子发泄出来。嘉庆四年他连续写有论时政的书信六篇,即《上执政论时务书》、《上韩城相公书》三篇,《上尹楚珍阁学书》、《与曹定轩侍御论贡举书》等,胡适把其中的主要内容摘录在年谱之中。由此更可见《胡谱》囊括内容之丰富,几乎把章学诚一生所有重要思想都反映出来了,确实具有与众不同的特点。通过与同代学者姚名达、何炳松的研究相比,更能显示出胡适的研究所达到的深度,乃是当时其他学者所不及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