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淮南子》与两本《文子》的关系 1.今本《文子》至少晚出于班固之后,从时间上说,《淮南子》不可能抄袭今本《文子》,倒是今本《文子》完全有条件抄袭《淮南子》。 2.今本《文子》和竹简文相对应的部分也恰是《淮南子》所无者,证明了今本《文子》确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但今本《文子》的其余大部分内容又能在《淮南子》中找到原文。今日论者多举出例文,认为今本不误而《淮南子》误者,以此佐证《淮南子》抄袭了今本《文子》;而我以为这恰恰说明今本《文子》在抄袭《淮南子》的时候作了文字上的润色,改正了明显的错误,但也有对《淮南子》原文的误解与背离,这可能是今本《文子》的造作者水平不高所致。 3.现存竹简《文子》中的绝大部分内容,无论是见于今本还是不见于今本,在《淮南子》中都找不到明显与之相对应的文句。竹简《文子》与今本在部分思想上毕竟有密切联系,而现存的竹简《文子》和《淮南子》虽同为道家书,却风格迥异,这也证明《淮南子》并非抄袭了竹简《文子》。 4.竹简文“(天)地大器也,不可执,不可为。为者贩(败),执者失。”[0870]和《淮南子·原道》中的“故天下神器也,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似乎有对应关系。但《淮南子》的这句话是直接来自《老子》,通行本二十九章为“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帛书甲本作“(夫天下神)器也,非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帛书乙本作“夫天下神器也,非可为者也。为之者败之,执之者失之。”《淮南子》引用了这句话,所以加了一个“故”字。今本《文子》没有理解竹简本中“天地大器也”的含义,却根据《老子》或《淮南子》中“天下神器也”的说法,把它改成了“天下大器也”。竹简《文子》和《淮南子》都大量引用了《老子》中的内容,今本《文子》的造作者可能因此而把《淮南子》作为抄袭的对象。 5.也有可能《淮南子》中称引了古本《文子》的一些内容,但《淮南子》是以道家思想为主导的先秦至汉初思想资料的汇编,很多内容在《老子》、《庄子》、《管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甚至《论语》中找到源头,有的是直接引用并注明出处或加一“故”字,有的是在引用时作了文字上的加工,如把《老子》中的“窈兮冥兮”改成了“窈窈冥冥”之类。所以,我们不能把“抄袭”之名加于《淮南子》。 6.今本《文子》十二篇二百余章,其中竟有一百三十余章的全部或部分内容是明显抄袭《淮南子》的。这就使得抄袭的部分喧宾夺主,造作者为了保持思想及风格上的统一性,不得不对流传的残本《文子》作全面的加工改造,加上它对原文的误解和背离而使《文子》原书原貌尽失。 例如:今本《文子》常把《淮南子》中不同人物之间的应答之词剪辑成独立的章节或段落,并皆冠以“老子曰”。今本《道德》篇第二章就是由《淮南子·道应》中惠孟应答宋康王的话连缀而来,只是《文子·道德》开篇将惠孟所说“臣有道于此”改成了“老子曰:夫行道者”,后文又把《淮南子》中惠孟所言“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一句中的孔丘、墨翟两个人名悉数删去。两相对照,今本《文子》抄袭《淮南子》的情形昭然若揭。而《下德》第三章前面几句话:“老子曰:身处江海之上……重伤之人,无寿类矣。”在《淮南子·道应》中是詹何应答中山公子牟的话,这些内容同样载于《庄子·让王》和《吕氏春秋·审为》。但今本《文子·下德》该章末尾是“故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是谓玄同。用其光,复归其明。”而《淮南子·道应》有关章节的末尾是“故老子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是故用其光,复归其明也”。《庄子》和《吕氏春秋》都没有《淮南子》中的这些话,更证明今本《文子》抄袭《淮南子》是首尾兼顾,“用心专一”。 相同的例子还有今本《文子》的《微明》第四章剪辑了《淮南子·道应》中田骈游说齐王的话等等。在通常情况下,将不同人物的应答之词剪辑连缀成独立的文字非常容易,而要将相对独立的文字改成不同人物的应答游说之词(还要加上提问者及其问题)则非常困难,且无必要。正如张岱年先生所指出的,惠孟、詹何、田骈等人也不可能逐字逐句地背诵某书中的内容以作游说应答之词〔5〕。这些道理本是很明白的,只是因为有了竹简《文子》的出土而使问题复杂起来,才不得不举出它们。 五、《文子》的断代及其他 1.竹简本《文子》与今本虽然有前后相因的关系,但二者从形式到内容相去甚远。更主要的是,今本《文子》的主体部分是抄袭自《淮南子》的,而《淮南子》的很多内容又来源于先秦甚至汉初的不同古籍,以这样驳杂的内容为《文子》原书断代,难免误入歧途,肯定难成定论,甚至会造成南辕北辙、以不是为是的现象。所以《文子》原书的断代应该以竹简本为主。 虽然竹简本中“文子”其人事迹难考,“平王”是哪个平王,是否是依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但竹简《文子》中已频繁出现“道德”、“祸福”等复合词。“执一”在竹简《文子》中是一个重要概念。“执一”之说可能是出于《老子》,帛书《老子》甲乙本中都有“圣人执一为天下牧”(今通行本中为“圣人抱一为天下式”,当以帛书本为是);《孟子·尽心上》中说:“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执一”在《管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等书中使用比较频繁〔6〕。竹简《文子》中“执一”与“无为”连用,且以“见小”来解释“执一”。《荀子·尧问》中有“执一无失”的说法,及“执一如天地”的命题,竹简《文子》却认为“天地大器也,不可执,不可为”,言下之意是反对“执一如天地”。综合考虑这些因素,根据汉语语词中单字词出现在前,复合词出现在后,以及哲学上正命题出现在前,反命题出现在后的规律,笔者认为,《文子》原书的出现不会早于战国后期,很可能写于《管子》、《韩非子》、《荀子》、《吕氏春秋》等书之后。王博先生从竹简《文子》分上下经的体例,它的文字、思想受《庄子》、《黄帝四经》等书的影响,它所关注的问题及背景与汉初的社会情景相合等方面,证明古本《文子》的形成应在汉初或高帝时期,是颇有说服力的〔7〕。 2.陈鼓应先生指出今本《文子·上德》与《淮南子·缪称》解《易》有相同之处,但《上德》全部论卦象的文字都不见于《缪称》,而《缪称》五处引证卦爻辞的文字也都不见于《上德》〔8〕。 这说明今本《文子》与《淮南子》具体章节之间的关系需要进一步梳理,首先要把那些明显不是《文子》原书中的内容清理出来,然后借助于竹简《文子》和其他文献,看看今本《文子》有那些独到的思想--只要不是抄袭来的内容,就可以作为已成的文本来研究。这些基础性的工作必须做好。 3.今本《文子》确有其较早的渊源,但古籍在流传过程中多有散佚、增删,后人窜入者不在少数,尤其是像《文子》这样不太著名的著作更是如此。我们固然不能像疑古派那样动辄断言某书是“伪书”,但即使是有出土文献为据,我们也要谨慎一些,不要轻言现在流传的一些古籍“西汉已有”或“为先秦人所作”。“走出疑古时代”的脚步应该坚实一些才是。 总之,竹简《文子》和今本《文子》的关系比较复杂,《淮南子》并没有抄袭《文子》,而是今本《文子》抄袭了《淮南子》,厘清这些问题是进一步研究《文子》的基础。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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