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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事”之别与“今”、“古”之争及其现代学术意义(3)

三、康有为对“春秋重义不重事”方法论的改造与运用
    在庄存与、刘逢禄、宋翔凤等早期今文经学家那里,他们虽然“不重事”也就是“不 重史”,因而已经有了任意附会、臆断史实的倾向,但是,早期今文经学家毕竟还受到 了乾嘉考据学的熏染,因此,在他们的身上多少还残存着严谨之处,他们多少还曾着力 于史实的考订就是明证。因而,早期今文经学家的“不重事”也就是“不重史”,还没 有发展到完全否定“事”也就是“史”的地步。到了康有为,他对于早期今文经学家的 “春秋重义不重事”进行了改造,“春秋重义不重事”在他那里变成了“春秋在义不在 事”。
    康有为“春秋在义不在事”的认识,有一个形成的过程。1891年当他讲学长兴,撰《 长兴学记》时,康有为一直以《论语》为宗(注:《长兴学记》,中华书局1988年版, 第6页。)。但到了1894年他作《桂学答问》时,康有为已变尊《论语》为尊《春秋》了 。正是在变尊《论语》为尊《春秋》的转变中,康有为提出了“春秋在义不在事”的观 点。他说:
    然则孔子虽有《六经》,而大道萃于《春秋》。若学孔子而不学《春秋》,是欲其入 而闭之门也……学《春秋》从何入?有左氏者,有公羊、谷梁者,有以《三传》束高阁 ,独抱遗经究终始者。果谁氏之从也?曰,上折之于孟子,下折之于董子,可乎?孟子之 言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矣。”故学《春秋》者,在其 义不在其事与文。然则公、谷是而左氏非也。(注:《桂学答问》,中华书局1988年版 ,第29页。)
    1896年他撰《春秋董氏学》,仍然坚持“《春秋》在义不在事”之论,并说他曾撰有 《春秋改制在义,不在事与文考》云云(注:《春秋董氏学》,载《康有为全集》(二) “自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634页。)。对于“春秋在义不在事”,康有为 举例说:“缘鲁以缘王义,孔子之意,专明王者之义,不过言托于鲁,以立文字。即如 隐、桓,不过托为王者之远祖,定、哀为王者之考妣,齐、宋但为大国之譬,邾娄、滕 侯亦不过为小国先朝之影,所谓其义则丘取之也。自伪左出,后人乃以事说经,于是周 、鲁、隐、桓、定、哀、邾、滕,皆用考据求之,痴人说梦,转增疑惑,知有事而不知 有义,于是孔子之微言没,而《春秋》不可通矣。”(注:《春秋董氏学》,载《康有 为全集》(二)“自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670页。)
    按,《春秋》十二公,庄存与、刘逢禄、宋翔凤都认为是确有其人,确有其事的。他 们的臆断和附会,还只是对于这些他们确认存在着的人和事的一种“诠释”,一种“理 解”。而到了康有为,这些人和事却全都变成了子虚乌有的“托”,这就使得早期今文 家的“不重事”被康有为改成了“不在事”,《春秋》的“事”也就是“史”的意义遂 被康有为完全否定了。康有为之所以要将早期今文经学家的“春秋重义不重事”改成“ 春秋在义不在事”,这是因为在他看来,早期今文经学家还多少孑遗着乾嘉考据学之“ 毒”,他们的“重义”还不够彻底,也就是在他们身上还残存着“事”的影响。“事” 不考不明,这种“考据”在康有为看来是“无用”之学;考据学以“实”为先,既难逃 “泥古不化”之讥,对于康有为任情附会孔子,以达到利用孔子的护身符来推行他的维 新变法的主张来说也就是一重羁绊,一重障碍。因此,必须彻底否定《春秋》之“事” 也就是“史”的意义。这样,对于公羊学来说,康有为这一字之改,遂大大发展了公羊 学任情附会的方法论;“六经皆史”,从“经”亦即“史”,“史”必求“真”的角度 看,康有为此举,真是一字之改,严于斧钺了!历史学的求真精神,被康有为的这一字 之改阉割得荡然无存了。“春秋在义不在事”的方法论,运用到《孔子改制考》中,一 方面,使得康有为借助这个方法论,凭空虚构出了一个孔子为了济世救民而“托古改制 ”的神话。另一方面,康有为构架的孔子的“托古”,却大大损害了孔子的形象,将孔 子推到了一个凭空捏造史实的泥沼和深潭之中,从而为后来“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疑古 思潮的兴起,为“打倒孔家店”以及全盘否定中国传统文化埋下了胎苗。
    康有为“疑古”的主要著作是“两考”。“两考”中《新学伪经考》判定二千年来文 人士大夫所信奉的儒学典籍文本为伪学,是一堆由刘歆伪造的废纸,目的原来是要求人 们返回真正的孔子儒学,返回今文经学;但康有为的《孔子改制考》又将孔子说成是一 个为了“改制”可以任意“托古”,也就是可以任意捏造史实的人物,这就又将由孔子 修订的“真经”也推到了“伪书”--实质上也同样是“伪经”--的泥沼。从康有为 的主观立场来说,他当然是拥戴孔子,神化孔子的。然而,恰恰由于康有为用“考据” 的手段撰写的“两考”,用了使人们信以为“科学”的方法,来触及儒学的所有文本结 晶:他既论证了古文经学的不可信,同时又论证了孔子的“托古改制”以后的产品-- 《六经》同样的不可信。《六经》中的历史成分在康有为的“考证”下已经荡然无存了 。孔子创立的儒学原典中所有提到的历史人物和事件,已是完全不可信赖。在康有为的 “考证”下,孔子成为一个“造伪”的专家。而孔子的“造伪”,正与“五四”新文化 运动所崇尚的“科学”精神处在一种严重的对立状态。这样,“孔学”就不仅在一般的 价值观、伦理道德观上与“民主”的时代精神不相容;而且,在学术层面上也与时代精 神相抵牾。因此,当新文化运动清理了孔子不民主或反民主的思想以后,也就不得不更 进一步地触及到对孔子,以及对以孔学为中心的传统儒学的清理,从而引发全盘否定以 孔子为中心的中国传统文化思潮的高涨,引发疑古思潮的高涨。
    四、余论
    今文经学家和古文经学家在如何看待孔子及《六经》的问题上存在着巨大的分歧:今 文经学家将孔子视为一位以“改制”、“救世”为己任的政治家;古文经学家则视孔子 为一史学家。因对孔子的定位有如许不同,遂使今古两家围绕着这一定位表现出不同的 学风:今文家眼中的《六经》特别是《春秋》,那是孔子实现其政治理想的蓝本。因此 ,今文家重《六经》、《春秋》中的微言大义,这就使得今文经学中多“非常异议可怪 之论”;古文家则信奉孔子在修订《六经》时遵循了“述而不作”的原则。“述而不作 ”,在学术层面上是谓孔子尊重历史,对于史实不增减,不篡改,仅“述”之而已。据 此,古文家重“事”亦即重“史”,古文经学看重对《六经》中史实的考订,通过音韵 训诂、典章制度的考据手段,古文家企图恢复的是“本然”的历史,缘此发展出中国学 术史上的考据一派。
    按照今文公羊家如董仲舒、何休的阐发,《春秋》之“义”的重要内容之一是“张三 世”,即孔子将春秋242年的历史,划分成了“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 即所谓“所见者,谓昭、定、哀,己与父时事也;所闻者,谓文、宣、成、襄,王父时 事也;所传闻者,谓隐、桓、庄、闵、僖,高祖、曾祖时事也……于所传闻之世,见治 起于衰乱之中,用心尚粗粗;于所闻之世,见治升平,内诸夏而外夷狄;至所见之世, 著治太平,夷狄进至于爵,天下远近小大若一,用心尤深而详,故崇仁义、讥二名”( 注:何休:《公羊解诂》“隐公元年”。)。“春秋起衰乱以近升平,由升平以极太平 ”(注:刘逢禄:《释三科例中》,载《刘礼部集》卷四。)。今文家这种对于历史运动 的认识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他们所“描述”的历史运动,并不符合史实但却符合“理 想”。从春秋“本然”的历史来看,顾颉刚指出:“此三世之说殊难稽信也。事实上春 秋时愈降则愈不太平,政乱民苦无可告诉,可谓太平乎?使孔子而果修《春秋》,当不 至扬乱世指为太平也。”(注:参见顾颉刚《春秋三传及国语之综合研究》,巴蜀书社1 988年版,第14~15页。)因此,“三世说”实际上是汉儒之杜撰而非《春秋》的本义。 从“史以真为先”的角度看,今文公羊家的诬妄是显而易见的。撇开今文家对于历史的 虚构不谈,我们也应当看到,至少从汉代起,今文公羊家已经对于人类历史发展的规律 进行了富有想像力的探讨。根据公羊家的论述,人类历史的演进,从篡弑杀戮、礼崩乐 坏的“据乱世”,进入相对平和稳定的“升平世”,再到四海归仁、天下重义、讲信修 睦的“太平世”,是一条“理想”的社会发展轨辙。在这套理论中,蕴涵着“历史的运 动是有规律的”这样一种可贵的思想胚芽。第二,今文家信奉的“三世说”在本质的规 定性上是循环论的。但在“三世”循环的范围内,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这又 是一个不断地“向前”发展的序列,因而也就是一个“进化”的序列。我们不妨可以将 这种历史观称之为“循环的进化论”。如果将其中循环的成分剔除,它就有可能成为进 化的历史观。所以,今文公羊家的理论,是具备将其改造为近代社会所需要的历史观的 思想基因的。到了康有为的时代,进化论已经成为人们所熟知并被普遍接受的历史观, 康氏遂对“公羊三世说”进行了改造,取其进化而弃其循环,建立起了符合近代社会所 需要的进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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