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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世贞的史学理论(3)

他说“国史之失职,未有甚于我朝者也”,[23]失职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明兴,其治统政化人才卓然越百世,而于史抑何掩略弗振也。夫金匮石室之閟, 度非草茅所与闻,然往往传之荐绅,云革除靖难之际其笔不能无曲与讳也。输款而美其 知义,抗节而诬其乞哀。乃至英宪孝之际,秉如椽者,陈庐陵、刘博野、焦泌阳之辈, 往往鸱张其臆,一人而代各贤否,一事而人各是非,甚或责阙供于仁孝之里,诋掠金于 戡定之臣,将何所取衷哉。[11](卷116)
    从这里可以看出,王世贞认为国史“失职”的原因是“人恣”,表现在二方面,一是 言靖难之际事,统治者刻意回护,以致“输款而美其知义,抗节而诬其乞哀”违背了历 史真相。二是修史者个人恣意放纵,缺乏“直笔”精神。他们“往往鸱张其臆”,“一 人而代各贤否,一事而人各是非”,完全依个人“臆想”,摒弃了信史原则。虽然此处 所举陈、刘、焦三人未必尽如此,但这种情况当时该是存在的,王鏊在前面也说实录“ 间有褒贬,亦未必尽公”。国史失职不止这些情况,王世贞接着批评说“翰林臣修实录 已上,取稿草焚之,其草固称焚,往往流传人间,然不过举诸曹之故牍,而翰林先生以 意行之,是非者踵相接也”。[11](卷71)上面那段话是针对“靖难之际”和“英宪孝之 际”,而此处则是通论实录。一是批评内容“不过举诸曹之故牍”,史料收集面窄,反 映内容不全面。二是批评“翰林先生以意行之,是非者踵相接”,还是说“人恣”。由 于上述这些原因,王世贞认为国史“善蔽真”,当是确论。
    但“蔽真”并不是没有真,因此他不赞成郎瑛那种“今日是无史矣”过于绝对的观点 ,他以朴素辩证的态度来对待国史。他一方面指出国史“人恣”方面的缺陷,一方则肯 定它“叙章典,述文献不可废也”的长处。国史为朝廷组织专人所修,虽有“人恣”的 一面,但却掌握有大批原始材料,“夫金匮石室之閟,度非草茅所与闻”,因此要了解一朝“章典”、“文献”非依靠国史不可,正因如此显示出了它的独特价值。今天人们欲了解有明一代的朝章政典,《明实录》依然是重要的参考资料,正好说明了王世贞这一认识的高明之处。国史的失职是客观存在的,因此“史失求诸野”。
    “野史人臆而善失真”。王世贞所说的野史是相对于国史而言的。野史一说唐时已出 现,两宋时较流行,明时则大盛。对野史价值的认识,一直有两派意见。一派以洪迈为 代表,认为野史不可信,“野史杂说,多有得之传闻及好事者缘饰,故类多失实,虽前 辈不能免,而士大夫颇信之”。[20]另一派则以为其有可信的地方,并加以利用。如司 马光的《资治通鉴》曾取材南唐尉迟偓的《中朝故事》,刘崇远的《金华子》。元代修《金史》时多采用刘祁《归潜志》中的材料。王世贞对野史的认识,对上述两种意见有所取舍。
    他首先批评野史不可信。“野史无虑数十百家。其在朝者,修隙而灭其公是,逞己而 欺其独非。在野者剽一时之耳而遂为目,信它人之舌而用为笔,则又不可信也”,[11] (卷116)在朝者是歪曲是非,在野者则流于轻信,他还进一步分析了野史不可信的三种 情况。一是“挟隙而多诬,其著人非能公平贤者,寄睢黄于睚眦,若双溪杂记,琐缀录 之类是也”,指作者带有强烈的个人恩怨、爱憎态度,刻意歪曲。二是“轻听而多舛, 其人生长闾阎间,不复知县官事,谬闻而遂述之,若枝山野记,剪胜野闻之类是也”, 作者史料来源有限,道听途说,记载没有考证的事情。这和“剽一时之耳而遂为目”, “信它人之舌而用为笔”的情况相同。三是“好怪而多诞,或创为幽异可愕以媚其人之 好,不核而遂书之,若客座新闻,庚巳编之类是也”,作者为满足人们好奇心理,故意 追求怪异、荒诞的事情,甚至不惜杜撰“幽异可愕以媚其人之好”,造成不可信。王世 贞进一步指出,由于三种情况不同,它们造成对野史真实性辨别的难度也是不一样的, “其为弊均然而其所由弊异也,舛诞者无我,诬者有我,无我者使人创闻而易辨,有我 者使人轻入而难格”,[11](卷71)这无疑对人们考察野史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虽然野史存在那么多不可信的地方,但王世贞没有对它们全盘否定,依然看到了“其 征是非,削讳忌不可废”的长处。这是相对于国史不足的地方说的,国史缺陷有“其笔 不能无曲与讳”,撰者“鸱张其臆”,“以意为之,是非者踵相接”,即缺乏是非,而 野史由于撰者较少顾忌,反而能写出一些问题的真相。今天来看野史对国史的作用不仅 如此,它在体裁上丰富了史学的表现形式,在内容上则以涉及面宽补充了国史无法记载 的内容。
    “家史人谀而善溢真”。他批评明代家乘铭状为“谀枯骨谒金言耳”,[23]并说:“ 家乘稍具生卒世系迁转履历而已,要之,无非谀墓者,改事之非而称是,略人之美而归 己,则又不可信也”,[11](卷116)这已不是自夸,而是弄虚作假。由于撰写人的地位 不同,家史存在的问题也是有差异的,“诸琬琰所载谀墓之辞,亡非贤者大要以信,或 子孙差高下耳;而稗官小乘类出仙人畸畯手修,怨之音与耳传之讹半之”。[11](卷71)琬琰多是豪门家史,注重树碑立传,以宣扬家族显赫;稗官小乘多载怨言和传 闻。基于这些批评,王世贞认为“家史人谀而善溢真”,但他同时也注意到它们“赞宗 阀,表官绩”的长处。王世贞以为家史包括志铭传状等,而这一类文章的基本要求就是 记述人物生平、官爵等,在“史之变文”处已有论述,它们是史学的一部分。
    由于这种深刻的批评,王世贞认识到三史各自的缺陷与价值,进一步指出“国以草创 之,野以讨论之,家以润色之”,[11](卷71)实是对三史关系的进一步说明,国史是根 本,野史和家史是重要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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