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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仝生平研究


    
      
    
    沈冬梅
    
    
    盧仝,祖籍范陽(今河北涿縣),曾長期居揚州(今屬江蘇),又曾隱居洛陽,後移居濟源(今屬河南)。唐代著名詩人,中唐韓孟詩派重要代表。詩風獨特,以險怪豪放著稱。北宋仁宗慶曆八年(1048),韓盈在《玉川子詩外集序》中稱其“為體峭挺嚴放,脫略拘維,特立群品之外”。南宋嚴羽《滄浪詩話》中為立“盧仝體”,並說“玉川之怪,長吉之瑰詭,天地間自欠此體不得”。一般詩話評其詩作奇奧險怪,但其也有不少平實乃至通俗之作,一首《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詩,更是廣為傳頌,盧仝也因之成為與陸羽齊名的唐代茶人,影響著中國乃至日本的茶文化,影響著中國涉茶詩歌文學的創作。
    
    因為資料的缺乏,盧仝生平,特別是其生卒年份,一直是盧仝研究中未能解決的疑難問題。
    
    既往的代表性結論是盧仝卒於太和九年(835)的甘露之變,同時根據賈島《哭盧仝》“平生四十年”詩句,逆推四十餘年,認為盧仝可能生於790或795年。但是因為以此為生年會導致盧仝生平存在明顯無法解釋的矛盾之處,所以諸方家都採用了比較審慎的不確定和存疑的說法。如陸侃如、馮沅君《中國詩史》的“公元790?-835”,以及程千帆、沈祖棻《古詩今選》的“生年不詳,死於大和九年(835)”等。
    
    近年,關於盧仝生平的研究頗眾,持論紛紜。姜光斗、顧啟《盧仝“罹甘露之禍”說不可信》一文,執信賈島“平生四十年”詩句,而不及征采其他史料,認為盧仝大約卒於元和七年或八年(812或813),已為黃永年《〈纂異記〉和盧仝的生卒年》一文論證為“以不誤為誤”。學林續有人撰文《〈纂異記〉和盧仝死因》,仍未注意到更多的相關材料而遽下斷言,認為盧仝“當於元和八年因困瘁潦倒熱病復發而死”。
    
    筆者以為,不應執信一人一詩,而應綜合各種資料,才能對盧仝的生卒年份以及生平經歷做出較合理的解釋。
    
    關於盧仝的生年,可以從盧仝及其交友的詩文中得到相關信息。據韓愈(768-824)元和六年(811)《寄盧仝》詩:
    
    往年弄筆嘲同異,怪詞驚眾謗不已。
    
    近來自說尋坦途,猶上虛空跨綠駬。
    
    去年生兒名添丁,意令與國充耘耔。
    
    “往年弄筆嘲同異”指的是盧仝所写《與馬異結交詩》,据韩愈此言,應是寫於811年之“去年”、“近來”之前的“往年”,約808年。而盧仝在此詩中自言:“天地日月如等閒,盧仝四十無往還”,明言此時年約四十。以虛歲四十上推三十九年,盧仝即約生於768年或769年。
    
    有論者認為《與馬異結交詩》寫于盧仝到洛陽以後,因為韓愈等韓孟詩派詩人的緣故才認識馬異,但從馬異的答詩來看,實際情況並非如此。馬異《答盧仝結交詩》有言:“有鳥自南翔,口銜書一劄”,由此看來盧仝寫《與馬異結交詩》時人仍在南方的舊居揚州,因而馬異感叹:“河水悠悠山之間,無由把袂攄懐抱。憶仝吟能文,洽臭成蘭薫。不知何處清風夕,擬使張華見陸雲。” 且此時盧仝應當尚未曾結交韓愈、孟郊諸詩友:“平生結交若少人,憶君眼前如見君”。很可能的情況是,盧仝在收到馬異答詩後即北上至洛陽,才開始了與韓愈、孟郊(751-814)等人的交往。盧仝赴洛陽的時間大概是元和三年(808),這時的盧仝已經四十歲了。而在此十年前的貞元十四年即公元798年前後,盧仝居於揚州。元和四年(809)《冬行》之二有言其揚州宅:“賈僎舊相識,十年與營守”。(因詩中有“賢哉韓員外”句,據洪興祖《韓子年譜》,韓愈於元和四年六月改都官員外郎,分司東都,元和五年即授河南令,以是系《冬行》詩於元和四年。)表明在此之前的十年左右盧仝居於揚州。而其早年經歷不詳,近有李菊月《盧仝茶文化溯源》言其十多歲時在江浙做事的叔父去世,盧仝辦理完後事,變賣房產,書船至濟源。不知何據。
    
    到洛陽以後,盧仝立即融入了韓孟詩派的交遊、創作活動中。韓愈《嵩山天封宮題名》記錄了元和四年三月二十六日其與盧仝、樊紹述登嵩山事:
    
    元和四年三月二十六日,與著作佐郎樊宗師、處士盧仝,自洛中至少室謁李徵君渤。樊次玉泉寺疾作歸。明日遂與李、盧、道士韋濛、僧榮,並少室而東抵眾寺,上太室中峰,宿封禪壇下石室,遂自龍泉寺釣龍潭水遇雷。明日觀啟母石,入此觀與道士趙玄遇乃歸。閏月三日,國子博士韓愈題。
    
    韓愈又曾“夜領張徹投盧仝,乘雲共至玉皇家”,可見盧仝與韓孟詩派諸子交遊甚多。
    
    以韓愈、孟郊為首的韓孟詩派諸詩人們,在互相唱和中形成險怪詩風,盧仝在洛陽期間,因為韓愈的贊許與鼓勵而創作了很多險怪詩,其寫於元和五年(810)的《月蝕詩》成為韓孟詩派險怪詩風的代表作,當時韓愈甚至有仿效之作《月蝕詩效玉川子作》。嚴羽在《滄浪詩話》中為立“盧仝體”,元辛文房在《唐才子傳》中評論說:“唐詩體無遺,而仝之所作特異,自成一家,語尚竒譎,讀者難解,識者易知。後來倣效比擬,遂為一格宗師。”
    
    韓愈對盧仝“愛其詩,厚禮之”,除周濟其生活排憂解難外,對盧仝本人也是敬重有加,如劉克莊所言:“元和、大曆間詩人多出韓門,韓于諸人多稱其名,惟玉川常加先生二字。退之強項,非苟下人者”。而盧仝在接受韓愈生活上照顧的同時,也以“退之”直呼其名,如《苦雪寄退之》詩題。除了盧仝年紀與韓愈相仿(約少於韓一歲)之外,在精神上的對等與一致,可能也是原因之一。(按:前引張清華之文題以盧仝為韓愈弟子,從年齡、相互稱謂及詩歌創作的影響來看,盧仝于韓愈稱弟子,未必合適。)
    
    因為與韓孟詩派諸子的契合、惺惜,盧仝決定移居諸子齊聚的洛陽:“長年愛伊洛,決計卜長久。賒買里仁宅,水竹且小有。”在元和四年(809)賒買洛陽里仁坊宅院,但因“舊業苦不厚”,因而在“臘風刀刻肌”的隆冬時節,“遂向東南走”,赴揚州“賣宅將還資”。然後於次年將揚州舊宅所貯書籍船載以歸洛陽,孟郊為作《忽不貧,喜盧仝書船歸洛》:“盧仝歸洛船,崔嵬但載書”。
    
    元和五年(810),盧仝生第二子“添丁”,韓愈《寄盧仝》:“去年生兒名添丁,意令與國充耘耔”。然而盧仝於是年春天自揚州返洛陽途中感染癘瘴,“春風苦不仁,呼逐馬蹄行人家。慚愧瘴氣卻憐我,入我憔悴骨中為生涯。”盧仝四體困憊,“數日不食強強行”,“宿舂連曉不成米,日高始進一碗茶”,自覺老態龍鍾,不能全然享受生子添丁的快樂:“氣力龍鍾頭欲白,憑仗添丁莫惱爺”。
    
    由於揚州舊宅所賣錢不足以償還洛陽里仁坊新宅之資,盧仝全家生活陷入困難,常須友人的周濟。“至今鄰僧乞米送,僕忝縣尹能不恥。俸錢供給公私餘,時致薄少助祭祀”。
    
    元和六年(811)秋,韓愈遷尚書職方員外郎,離開洛陽赴長安。群龍無首,洛陽韓孟詩派的活動與人員也日漸凋零。盧仝也在韓愈離開後不久離開洛陽。
    
    孟簡於元和六年九月以後自諫議大夫除常州刺史,大約於本年底次年初到任。孟簡為孟郊從叔,盧仝與之友善,在韓愈離開洛陽後,盧仝約於元和七年(812)初春前往常州從游孟簡。行前與孟郊作別,自覺已入晚景的孟郊,感慨洛陽交友零落,曾再三勸盧仝不要離開:
    
    洛友零落盡,逮茲悲重傷。
    
    獨自奮異骨,將騎白角翔。
    
    再三勸莫行,寒氣有刀槍。
    
    但盧仝最後還是去了常州,曾在常州“北湖亭”觀孟簡買魚放魚而作《觀放魚歌》。
    
    元和八年(813)春天,孟簡在完成常州刺史職任之一的陽羨貢茶任務後,派人送給盧仝貢“天子之餘”的陽羨茶三百片。盧仝得茶後欣喜非常,走筆作章,寫下了膾炙人口的《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詩,贏得千古茶名。按:有人以為孟簡寄盧仝茶事在“元和五六年玉川子居洛期間”,非也。還有人以為孟簡寄茶時盧仝人在揚州,亦非。前者以為盧仝詩名“謝孟諫議”,則事當“元和四年孟簡超拜諫議大夫,于元和五六年玉川子居洛期間,嘗饋送官茶”。此一以孟簡“諫議大夫”之清官名而論其當在都城為官,盧仝《常州孟諫議座上聞韓員外職方貶國子博士有感五首》詩名最可說明問題,孟簡時刺常州,仍以“孟諫議”呼之。二以孟簡若時為京官,何以得三百片之多的陽羨貢茶寄盧仝?而以寄茶時盧仝在揚州之說,以為揚州地近常州,新茶易達而寄,又實為誤解詩題中之“寄”字,以為必有一定距離方為“寄”。同城書遞亦可言“寄”,從前引韓愈《寄盧仝》詩即可明證,時愈與仝皆在洛陽城中,詩書皆言“寄”,可見不必兩地相隔方可言“寄”。(按:盧仝雖於元和七年初春赴常州,但他到常州時應當已經是季春或初夏了,早已過了貢茶季節,所以歌詠貢茶的《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詩,應當是寫於第二年即元和八年二月。)
    
    同年,孟簡加金紫光祿大夫,拜給事中,於本年底離開常州。盧仝亦當於年底前後離開常州。
    
    離開常州後,盧仝並未馬上返回洛陽,而是重新去到揚州住了一段時間。在元和八年底至九年(814)夏秋客居揚州的時間裏,盧仝留存下不少詩作。盧仝何以在揚州久待?最大的一種可能是盧仝在揚州還有營生,前引《冬行》三首之二:“揚州屋舍賤,還債堪了不。此宅貯書籍,地濕憂蠹朽。賈僎舊相識,十年與營守。”則盧仝原在揚州有營生,賈僎代為經營,盧仝在808年離開揚州後,賈僎仍為之經營看守。從盧仝在旅途中寫給大兒子抱孫的詩《寄男抱孫》來看,盧仝買洛陽宅的錢至此時尚未還清:“宅錢都未還,債利日日厚”,待在揚州,可能尚有營生可謀。
    
    盧仝此次客居揚州,先住旅店,後借居蕭二十三蕭慶中將售之屋。盧仝在揚州經年,作有《悲新年》:“新年何事最堪悲,病客遙聽百舌兒”,及《除夜》:“衰殘歸未遂,寂寞此宵情。舊國餘千里,新年隔數更。寒猶近北峭,風漸向東生。惟見長安陌,晨鐘度火城。”元和九年(814)的夏天盧仝在揚州中暑生病,《客淮南病》:“揚州蒸毒似燂湯,客病清枯鬢欲霜。且喜閉門無俗物,四肢安穩一張床。”金鵝山人沈師魯、蕭慶中皆曾照料病中盧仝。盧仝確曾在揚州生熱病,但並未如有些論者所說,很快就因此而死於813年。
    
    814年初冬,盧仝返回洛陽。是年八月,孟郊卒於興元閿鄉。盧仝返洛,痛悼孟郊於生生亭。亭為孟郊元和二年官洛陽居立德坊時所築:
    
    玉川子沿孟冬之寒流兮,輟棹上登生生亭。
    
    夫子何之兮,面逐雲沒兮南行。
    
    百川注海而心不寫兮,落日千里凝寒精。 
    
    予日衰期人生之世斯已矣,爰為今日猶猶岐路之心生。 
    
    悲夫,南國風濤,魚龍畜伏。
    
    予小子戇樸,必不能濟夫子欲。 
    
    嗟自慚承夫子而不失予兮,傳古道甚分明。 
    
    予且廣孤目遐齎於天壤兮,庶得外盡萬物變化之幽情。 
    
    然後慚愧而來歸兮,大息吾躬于夫子之亭。
    
    斷言盧仝逝於813年者,因其認為此後全無盧仝的活動記載。以此814年孟郊死後悼孟之文《孟夫子生生亭賦》來看,814年盧仝肯定仍在人世。所以卒於813年之論明顯不成立。元和十一年(816),李賀去世,韓孟詩派諸子在洛陽徹底星散,有論者估計:“盧仝也差不多在這個時候離開了洛陽”。筆者以為盧仝離開洛陽後,始居濟源,《將歸山招冰僧》:“買得一片田,濟源花洞前”。
    
    此後盧仝時或入山居,時或出山行,分別有詩紀其生活。《山中》:“饑拾松花渴飲泉,偶從山后到山前。陽坡軟草厚如織,困與鹿麛相伴眠。”《出山作》詩:“出山忘掩山門路,釣竿插在枯桑樹。”再此後,盧仝曾于秋天北行至塞上,寒冬時節在桑乾河北與韓孟詩派又一子劉叉相遇,今存劉叉《塞上逢盧仝》記其事:“直到桑乾北,逢君夜不眠。上樓腰腳健,懷土眼睛穿。斗柄寒垂地,河流凍徹天。羇魂泣相向,何事有詩篇。”而末一句“何事有詩篇”或與盧仝《逢病軍人》詩合:“行多有病住無糧,萬里還鄉未到鄉。蓬鬢哀吟古城下,不堪秋氣入金瘡。”
    
    盧仝晚年西行至長安,與宰相王涯有過從。韓孟詩派成員皇甫湜是王涯的外甥,孟郊在在韓孟詩派諸子紛紛離開洛陽後曾與王涯有不少交往,在《孟東野詩集》中留下《與王二十一員外涯游枋口柳溪》、《與王二十一員外涯游昭成寺》等詩。文宗太和九年(835)十一月,甘露事變第二日“左軍屠涯家族”,盧仝因“偶與諸客會食涯書館中,因留宿。吏卒掩捕,仝曰:‘我盧山人也,於衆無怨,何罪之有?’吏曰:‘既云山人,來宰相宅,容非罪乎?’蒼忙不能自理,竟同甘露之禍。”卒年約67歲。
    
    持新論者多以賈島《哭盧仝》詩強證盧仝四十歲時死於813年,按此一論而與三材料相違,一是約808年盧仝寫《與馬異結交詩》詩時已經年過四十,二是813年之後盧仝仍在世活動的兩首詩證,三是《南部新書》與《唐才子傳》盧仝偶宿王涯書館隨族而誅的記錄。賈島《哭盧仝》全詩如下:
    
    賢人無官死,不親者亦悲。
    
    空令古鬼哭,更得新鄰比。
    
    平生四十年,惟著白布衣。
    
    天子未辟召,地府誰來追。
    
    長安有交友,托孤遽棄移。
    
    塚側志石短,文字行參差。
    
    無錢買松栽,自生蒿草枝。
    
    在日贈我文,淚流把讀時。
    
    從茲加敬重,深藏恐失遺。
    
    詩中與盧仝太和九年死于甘露之變最為衝突的是“平生四十年,惟著白布衣”,黃永年先生《〈纂異記〉和盧仝的生卒年》已經做了較有說服力的辯證,此處不再贅述。賈島嘆惜盧仝“賢人無官死,不親者亦悲”,其實也寓有新意或疑問。在洛陽時的盧仝是不肯主動謁官的,韓愈曾“勸參留守謁大尹,言語纔及輒掩耳”,賈島歎息盧仝無官而死,當不會完全只代表作者賈島本人的觀點,或許是晚年盧仝有所改觀,所以才會出現在宰相王涯府中。再者對“長安有交友,托孤遽棄移”句,都往盧仝托孤于友人的方向理解,所以盧仝定是要在二子添丁年幼時死。一則黃文已經辯證非只年幼方可托孤,二則筆者覺得這裏可能還可以有另外一種理解。凡人托孤於他人,總是要在感覺自己不久人世時才會做的。盧仝突然死於非命,很可能沒有機會托孤于其他友人。筆者的理解是,賈島詩句謂盧仝在長安有朋友,朋友托孤于盧仝,沒想到盧仝突然被殺,才會令人有“遽棄移”之歎。
    
    綜上所述,盧仝大約生於769年,卒於835年。既不偏信韓詩,也不盲從賈詩,綜合各種材料,包括盧仝本人及所有詩友的相關詩文來研究關於盧仝生平行歷,或許所得出的結論較為接近歷史曾經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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